入秋了夜晚微凉, 下车穿上外套。现在时间不算早也不算晚,公园里人还是有的,但不多。
上山的是一条石块修砌步行道, 不宽也不窄。
袁苑桉站在步行道的入口回头:“从这里上去, 大概步行半小时。”
我跟上, 和她并排走。
路修得弯绕,一段平路,一段阶梯, 路旁有灯,略显昏暗。徐徐往上, 偶尔会遇到几个人,有夜跑的,也有散步的情侣。
再往上就没见着几个人了,仅有我俩的脚步声嗒嗒踢踢隐没到两旁的树影中。袁苑桉走在前面半步远, 白色的外套在夜色中呈现淡蓝色,若走到灯光下, 又被染成了淡桔色。
看着她晃动的发尾,我想, 这真是适合小情侣散步谈心的好地方。氛围这么安静, 夜色也美, 只消牵个手就是浪漫。
想着些有的没的,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
“你走累了?”
“没啊,还好。”
“那为什么老是落在后面?”
“不认得路嘛。”
“跟着路灯走就行。”
“哦, 好。”
我赶上一步,与她并肩继续前行。
“不会晚点公园就关门了吧?”我说。
“不会, 24小时开放的。读书那会儿,天文小组的人就去上面观星。”
“你很清楚嘛。”
“有时我也会上去看看夜景, 待一会儿,心情会变好。”
“读书时?”
“不,工作后。”
“和朋友?”
“自己。”
“说起来,我都没见过你其它朋友。”
“我本来就没多少朋友。大学毕业后埋头工作,过几年回过神来,各散东西的旧友已变疏远。所谓新朋友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工作往来。”
确实,她加班很多,七点半下班算早的,就算能早下班,也经常要在家里加班。
说到没朋友,我也是,可她刚刚说我以前不这样,这令我很在意。
“呀,难道我是第一个?你带来看夜景的朋友。”
她却笑了笑。
“其实你来这里的次数比我多多了。”
“诶?”
“学校就在山脚下,大部分运动社团都会到这里拉练——跑上去。周二周五,有时周末也有,以及寒暑假训练时。”
“那岂不是很热闹?”
“是的,社团间还互相较劲,吵吵闹闹的。”
“剑道部也是?”
“嗯,每周拉练。但我们比较弱,道服又重,跑跑停停是最慢的。等我们去到山顶,篮球队田径队都跑两三个来回了。”
“啊?两三个来回差得有点远吧……”
“是的,偶尔有些嘴碎的还会嘲笑我们,说我们是练cosplay的。”
“这太过分了吧!”
“气人的是,剑道部里还真有人做过这种事,带了相机拍影集……不然别人也不敢这么说。”
“即使如此也不能嘲笑人啊,不就跑得快一点嘛……”
袁苑桉看了我一眼。
“你那时刚加入,不忿气,还和篮球队的比赛来着。”
“我?还会不忿气?结果呢?”
“赢了啊。但大家都不相信,因为她们来到山顶时,篮球队的人都已经走了。你逞强过头累到躲起来吐的事也不让说。”
还跑到吐,真是有精神哦。
“那你怎么知道的?”
“当时我勉强跟着跑上山顶了。怎么能让新生一个人单挑篮球队。”
“挺争强好胜的嘛,我俩。”
“也就那时年轻。”说这话时,袁苑桉嘴角带了些怀念的笑容。
也许那时也是快乐的吧。
她竟说以前的我开朗自信,竟还说我不服输——换作现在的我,大概绝没有那种心气。时隔多年,又来到曾经的地方,我想我已经完全变了,过去那个赵肆勉仅存在于她的记忆中。
“可是我全都不记得了。无论是家里蹲的我,还是争强好胜的我,都无法知道当时的想法。”但,如果曾经的我值得怀念的话……我忽然想,“要不,我们现在跑一段?”
不等回答,我已碎步小跑起来。跑出几米回转身,倒着步看袁苑桉。如我所料,她的表情既惊讶又无奈。
“来吗?一小段。”我对她笑,模拟出一个想象中的过去的我。
再转身,便听到她的脚步跟在身后。
尽管只是慢跑,一路上坡上楼梯还是很累人,说到底还是缺乏锻炼身体太弱。所幸离山顶已不远,拐个弯就看到最高处的风雨亭。然而看到不等于抵达,等真跑到那儿,气都是喘的。
夜本是微凉,这一跑动出了点薄汗,反而觉得刚刚好。稍稍过了一阵袁苑桉才到达,看来她比我更缺乏锻炼。
看她踮着脚略显吃力地跑过来,我立马怪自己粗心——我穿的是平跟鞋,而她的鞋子,根本就不适合跑步啊!
“对不起,我没留意你穿的高跟鞋……”
她走近了停下来喘气,责怪地斜了我一眼。
我还申辩:“……你咋不说呢,说了就不跑了呀。”
“没什么,我习惯了。”
“抱歉,我只顾自己一时兴起……”
“不是指这个,是指鞋子。工作忙起来,穿再高的跟都得跑。”
“那,那你先坐着歇会儿,缓口气。”
环顾四周——走运,亭子边上有台自动售卖机。
买两瓶不同口味的茶饮,袁苑桉选了无糖的那瓶。看着她灌下两口,我才在旁边坐下。
“你有一点是始终没变的。”她说,“一有什么想法就马上付诸行动了再说。”
那不就是自我中心任性妄为吗?
“对不起,以后我会多注意的……”
“算了,这个我也习惯了。”想了想,又说,“但工作可不能这样啊,特别你还是当助理的。林乐喜也说你上司不太好相处。”
“嗯,记住了。”
···
就这样,我们坐在亭子的石凳上歇了一阵,两瓶茶饮就放在两人中间,眺望出去,城市的灯光在眼前展开,通透繁华。
“没想到真能到山上来。”
袁苑桉自言自语般小声说了这一句不着头脑的,然后起身走到栏杆那边远眺。透着城市灯光的夜幕成了她的背景,显得她伫立的身影很是好看。
周围没有其它人,而她又在景色里,所以此时此景只唯我独享。
我想走到她身边去,但又想就留在这样的距离再观赏多一会儿。
犹豫不决间,她倚着栏杆回头,说:“我喜欢这里的景色,谢谢你带我来。”
“搞反了吧?是你带我呀,我什么都忘了。”
她一笑置之。
也许这夜景真能令她心情变好,今晚她特别不吝啬笑容。
最终我还是走前去,站到她身旁,静看她喜欢的景色。眼前是我们生活的城市,既在其中,又仿佛有点抽离,也许因为远眺的关系,竟生出些许虚幻感。
过去是虚幻的,眼前是虚幻的。我偷眼看身边人,她是实在的,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呼吸着,她记得我的过去,也知道我的现在。
“那个,以前……你不喜欢剑道吗?”
“也不会,虽然水平不咋的,但大家一起训练还是挺开心的。”
“既然开心,为什么要坚持退出剑道部?”
她把一缕头发挽到耳后。
“退出剑道部,是因为影响学习,那时我已经高二了。”
“家长反对?”
“没有,纯粹是我自己的决定。”
“其实也不会非常影响吧?课外活动而已。就算学生学业为重,又不是只有考试一件事……呃,我知道每个人看重的事情不同,没别的意思,就是这么一说。”
“我不想分心,所以作出取舍。”
“可是,按常理,学期初就决定要不要参加社团了呀。”
——为何会过了几周才又要退出?
我觉得她是那种凡事都会预先做好计划的人,连加班到几点都不会预估得差太远。突然改变打算也许事出有因。
“你不像中途变卦的人啊……还有别的原因?”
她忽然兀自笑了,伸手摘掉我的棒球帽,扣在自己头上。
“时隔这么多年,你什么都忘了,却又问了一遍类似的问题。”
“再回答一遍呗,好不好?”
“当年我可没回答。”
头上少了帽子,夜风吹来有点凉凉的。袁苑桉戴着我的棒球帽,帽檐挡住了她的眼睛。我从栏杆探身出去一些,好对上她的眼神。
“现在呢,现在可以不?再回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