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枫良主动入魔进入魔界后,逢霜只疯了半日便恢复正常,好似什么都没发生,温枫良不是入魔离开他,而是在闭关。

  就像他对浮微那样,得知真相时委屈愤怒的不得了,坠崖那一刻他真动过自尽的念头,清醒后又把所有情绪往肚子里咽。

  他表面装的若无其事,不在乎浮微去留,实际紧张的很,经常借温枫良的口询问浮微伤势如何。

  温枫良还没走前问他为什么,他想了想,大概是浮微在青羽宫,会让他有种家的感觉,也让他可以自欺欺人。

  温枫良丢下他后,他从明昭殿搬到了观竹殿,温枫良房间的摆设熏香一如往常,床头小凳上还放着温枫良没看完的话本子。

  他的饮食习惯也逐渐向温枫良靠拢,衣服换成温枫良留在观竹殿的那几件——他们身高差不多,温枫良的衣服他穿着正合适。

  角落里不知怎的落了颗糖,他拾起来,吹去上头的灰尘,拿油纸细细地包好了,揣进怀里。

  昭戚敲了敲门,得到应允推门而进。

  逢霜因在房中,他懒得束发,漆黑的长发绸缎般披散在身后:“何事?”

  “空梧派的事。他们没有怀疑,刘褐私下跟我说,如果找到温枫良,希望你饶他一命,废他修为休了他就是,他们自会派弟子接他回去。”

  “我不会休他。”

  顾白梨把逢霜的说辞转告给杜瑄枢,第二日温枫良入魔的消息就传遍修真界。逢霜从自己乾坤袋中选了诸多法器灵植丹药,让昭戚将这些交给刘褐,算作他的赔礼。

  昭戚今日便是来告知空梧派的态度,见逢霜笔下不停,好奇道:“你在写什么?”

  仙尊一笔一划很认真地把名字写上去,答道:“给孩子取名。”

  “离孩子出生还有七个多月,你急什么?”

  “先想好,到时候让孩子抓一个她喜欢的。”

  昭戚:“……”

  别家孩子周岁抓周,你家孩子周岁抓名字?

  昭戚绕过书案,终于看清那些名字。洁白纸上一行一行的字极其工整,看得出每个名字逢霜都取的很用心。

  他看着不太像逢霜的字,见到放在一旁的几张纸才反应过来,逢霜在模仿温枫良的字迹。

  “孩子跟你姓?”

  逢霜立刻道:“不然跟你姓?”

  昭戚:“……倒也不必。”

  他胆子还没那么肥,敢跟逢霜抢孩子。

  仙尊看了看自己肚子,神色柔和:“我生的孩子,不跟我姓跟谁姓?”

  知道昭戚心里所想,逢霜笑了一声说:“他都不喜欢我,我凭什么要让我的孩子跟他姓?让他白捡个便宜?”

  逢霜揉了揉眉心,搁下笔,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从这里望出去,能看到温枫良先前开垦的小菜地,已经长出了翠绿的菜苗;还有温枫良种的花,被逢霜拿灵力养着,绿叶簇拥着洁白花苞,过两日就能开了。

  “即便他喜欢我,我也不会让孩子跟他姓。”

  昭戚心想,逢霜嘴上说的硬,若真有那一天,只怕温枫良稍稍一哄,逢霜就能昏头昏脑给孩子改姓了。

  对于温枫良,逢霜向来没多少底线。

  “劳烦你再去一趟归梦顶。”

  温枫良走了,没人再去归梦顶问浮微的情况,昭戚微叹口气道:“你既这般关心他,不如自己去问他。”

  逢霜没动也没吱声,听昭戚继续说: “你与其躲着避着浪费时间,倒不如与他坦诚相待好好说清楚。”

  昭戚不知道浮微的事,但他知道逢霜的性子,能让逢霜纠结到这种程度,想必浮微将逢霜伤的挺深。

  他从温枫良口中听说,浮微这几百年里都在养伤,结合逢霜以前的遭遇,他大致能推断出逢霜的心结在哪儿。

  “我看前辈并非全然不在意你,前几日他还问我你最近好不好。”

  日暮西山,倦鸟归巢,逢霜想着昭戚下午那席话,犹豫片刻去了归梦顶。

  浮微把大部分修为都给了逢霜,他明白逢霜不想见到他,便独自住在归梦顶一处小院疗伤。

  除了温枫良体内封印被破那日,他通过玉佩在逢霜面前显形外,再没出现在逢霜跟前。

  “阿霜?”察觉到逢霜的气息,浮微结束打坐,惊讶地看着站在窗外的人,“你怎么不叫我一声,站了多久?累不累?快进屋坐着。”

  逢霜见浮微在打坐就没出声,他等了半个多时辰,觉得浮微今晚可能得打坐一晚上,正欲离去,浮微便睁开眼睛,看到了他。

  约莫是浮微眼中欣喜惊讶太过明显,他那句“不必”到了嘴边就变成“刚到,”身体也不听他使唤,双脚迈过门槛,在桌边坐下。

  浮微面上喜悦更甚,忽地想到什么,沏茶的动作停下,让逢霜坐会儿,自己到厨房忙活一阵,端出碗东西来。

  “这是?”

  那吃食颜色微红,像浓稠的汤羹,有股令人心情舒畅的清香,最上层洒了些鹅黄色的小花。

  “青霓花制成的花露。”浮微把花露往逢霜那边推了推,有几分不好意思道,“我听昭戚说,你近日吐的次数比之前多,胃口也不是很好,就托嬴绮寻了青霓花来。”

  今晨嬴绮刚把青霓花送到,逢霜就来找他了。

  温朝怀温枫良时,吐的比逢霜还厉害,酸的辣的甜的咸的都没胃口,唯独爱喝这花露,每次喝完能用上小半碗饭。

  “你尝尝,若是你喜欢,我日日做了让下人给你送去。”

  逢霜推脱不过尝了口,花露入口清冽甘甜,意外地爽口,他眼睛一亮,浮微见状唇角也含了笑意。

  不多时,那碗花露就见了底,逢霜速度也慢下来,似舍不得碗底仅剩的一口,又似在思考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有太多话想说,但又只言片语都说不出口,思来想去,他垂下眼睫道:“此等小事,不必麻烦前辈。”

  浮微微不可查叹息一声,他想起他还在北渊那段时日,那时逢霜还是小孩子,听闻他要去红尘历练,竟比他还要高兴。

  逢霜拉着他坐在北渊最大的那颗神树下,央着他非要让他给自己带人界的吃食和玩具,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

  北渊寒冷寂静,除却他们并无其他活物,他们对人间那点微薄的了解,都是从长辈的生平中知晓。

  即便如此,逢霜性情仍是活泼的。北渊终年飘着雪,逢霜在那种地方待了十几年,都没被磨灭一丝一毫的天真快乐。

  后来他因一己私欲将养伤的逢霜带离北渊,又把逢霜交给穆谶,从未去清岳仙宗看过逢霜一眼,还一度忘了逢霜的存在。

  逢霜成今日这样,他是罪魁祸首。

  浮微回过神来,仿佛没听到逢霜客套疏远的拒绝,眉眼温和地问逢霜喜不喜欢这花露。

  逢霜当然是喜欢的,他甚至还想再喝一碗,但他摇了摇头,把早已准备好的灵植丹药放到桌上。

  “前辈伤势未愈,这些东西或许对前辈有益。”

  说完,他站起身,对浮微行了一礼:“晚辈告辞,前辈无需相送。”

  “阿霜,你先等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浮微急急叫住他,他脚步顿了顿,没回头,语气平静道:“我不想听,你早些休息吧。”

  解释无非是把苦衷再说一遍,强调自己当时的无可奈何,末了再言辞恳切加上几句道歉和承诺,强调自己日后一定会对他好,不会再偏心,也不会再忽略他。

  他不想听。

  白衣被深深夜色吞噬,直到感觉不到浮微的注视,逢霜才停下步伐,往后望了望。

  他只看到夜幕里一道道树的影,张牙舞爪,像他幼时见过的恶鬼。

  浮微的小院住在树林深处,被树木遮的严严实实,连一星半点灯火都透不出。

  不对,逢霜笑了笑,他见到的那只恶鬼是臭的,腥臭腐臭恶臭混在一起,险些让他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夜风拂过山路,树木发出簌簌声,逢霜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被穆谶扔到恶鬼巢里的时候。

  很快,他意识到他在青羽宫,他也不是那个只能在穆谶手下挣扎求生的小孩,他是修真界的第一人,是高高在上的仙尊。

  逢霜伸手摁了摁心口,那块玉佩被他捂热了,他拢好衣服下山。

  说来奇怪,自知晓自己有孕以来,逢霜每日都很倦怠,哪怕温枫良入魔抛下他那夜,他都睡的很好,今夜他却怎么都睡不着。

  他靠着床头,借着微弱灯光打量他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匀称,肤色洁白,指甲呈现漂亮的红。

  温枫良说他人生的好看,手也生的好看,说他这样的人,合该受人敬仰俯视众生。

  他忆起某个深夜,穆谶打开笼门,冰凉的指尖落到他脸颊,冰的他一抖。穆谶以为他熟睡了,把他抱出笼子放到床上,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睡到那么柔软那么温暖的床。

  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穆谶却牵过他的手,从手腕一寸寸吻到指尖,每一根手指都不放过,又从指尖吻回手腕。

  穆谶叫他阿微,语气温柔缱绻。穆谶一边亲他的手,一边问他,那声音太低,他听不清,又怕凝神细听被穆谶发现端倪,假装睡姿不舒服要翻身,把手从穆谶掌中抽出。

  这种事情他经历了好几次,穆谶每回都挑他重伤疗伤或实在疲惫不已的时候,明明恶心的都快吐了,碍于修为不够生生忍耐。

  他像一尊无悲无喜的石像,目光越过手又落到他肚子上。

  最后一点烛泪燃尽,屋里陷入黑暗,逢霜扑到床边。

  捏诀处理完秽物,逢霜披衣下床,倒了水漱口。

  他没有睡意,攥紧温枫良的衣裳干坐着,如溺水之人抱着那根可以救命的浮木般用力。

  逢霜坐在窗边,也不晓得何时有了困意,从噩梦中惊醒,朝窗外一望,天色依旧是黑漆漆的。

  他关上窗,回到床上,拥着温枫良衣裳入梦,渴望梦到温枫良。

  逢霜愈发不爱动弹,整日待在观竹殿,不是临温枫良的字,就是拿着诗集给孩子想名字,再或者照顾温枫良种的菜苗花草,就连给浮微送东西,也交由昭戚负责。

  顾白梨知道他心情不好,又怀有身孕,所以鲜少和他说修真界的事,故而温枫良率几个魔将打上清岳仙宗,擒了顾白梨与杜瑄枢,踹开青羽宫宫门时,他正在练字。

  他心头猛地一颤,墨汁滴在纸上,正好滴在刚写好的温字。

  他丢下笔,不慌不忙捏诀遮住自己肚子,召出盈朝的那一刹那,观竹殿大门被什么东西砸开。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仙尊,别来无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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