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

  逢霜一怔,定定地看着浮微,刚想出声,便被穆谶的话打断。

  穆谶说:“你怀孕了。”

  很笃定的语气。

  逢霜下意识护住肚子,整个人异常冷漠。

  穆谶视线在他和温枫良身上转了一圈,忽地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他说:“你是不是一直都想解蛊?为师心善,今日便告诉你罢。”

  “很简单,”穆谶死死盯着逢霜,“七个月的时候,你把她挖出来当做药引,再配上刚开的萱合花,灵桃草的果捣成的汁,点青云蛛的血熬成一锅汤,泡上个十天半月就好了。”

  逢霜脸色一变,不自觉后退半步。

  穆谶见逢霜不上当,笑道:“比幼时聪明了些。”

  对穆谶来说,成为逢霜的俘虏是极大的屈辱,他夜闯青羽宫只想从浮微那里得到一些答案。

  他早就疯了,在知道浮微有个死去的爱人,在浮微临死前把逢霜交给他抚养的时候,他就疯了。

  所以在确认浮微对他没有一丝感情,他这么多年的思念寻找激不起浮微半分颤动时,他毅然决然选择了自尽。自曝而亡。

  浮微和温枫良动作都很快,不同的是,浮微保护温枫良,并没有管他怀着孕的弟弟,而温枫良是毫不犹豫挡在逢霜身前。

  逢霜有些怔愣。

  他无数次想过他抓住穆谶后,要用什么手段弄死穆谶。但当他亲眼看到穆谶死在他面前,真的身死道消神魂俱散,连轮回都入不了,心情却不如他想象的那般畅快高兴,反而感到一阵阵失落和迷茫。

  故而他没注意浮温两人的举动,他垂了垂眼睫,修补好有破损的阵法,叮嘱顾白梨几句,便拉着温枫良回明昭殿了。

  几人都没察觉,有一抹极其微小的白光慢慢从穆谶站过的地方飘起,穿过青羽宫的阵法结界和清岳仙宗的护山大阵,飘往柳烟山。

  “穆谶……死了?”

  昭戚没管他那炉炸了的丹药,灰头土脸赶来,正好瞧见穆谶自爆的一幕。

  顾白梨点点头,冷静道:“死了。”

  昭戚苦着脸,不死心又问了遍,顾白梨不厌其烦地回答他,他哀嚎一声:“那逢霜身上的蛊怎么办?”

  穆谶此人,心狠手辣,悟性很强,在蛊一道尤其有天赋。昭戚向来心高气傲,但他同逢霜一样,被穆谶用一枚小小的蛊困住了。

  顾白梨把穆谶的话跟昭戚说了,昭戚脱口而出:“胡言乱语。”

  灵桃草的果固然有一定的解毒作用,可只要碰到一点点点青云蛛的血就会变成剧毒,没经过特殊处理的萱合花本身就是一味毒草,这三样只会是毒上加毒。

  拿孩子来做药引子更是荒谬。

  “阿霜身上有什么蛊?”浮微问道。

  昭戚来得晚,不知道浮微是逢霜兄长,听顾白梨说完浮微身份,恭敬行礼道:“晚辈昭戚,见过浮微前辈。”

  逢霜的情况并不复杂,昭戚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浮微在听到温枫良和逢霜只签了血契时神色一动,他向昭戚回礼:“多谢道友。”

  随后没等昭戚再开口,他便消失在昭戚眼前。

  逢霜在明昭殿坐了将近一盏茶,一次又一次看向门口。

  浮微发来传音,让他早些休息。

  仙尊唇抿的更紧了,温枫良见他掀开被子,有去找浮微的意图,连忙把他拦住,好说歹说才让他回到床上。

  “兄长不是不想见你,是怕扰了你休息。”温枫良摸了摸他肚子,“你就当是为了孩子,为了我,好不好?我很困了。”

  逢霜往里侧挪了挪,温枫良会意,脱去鞋子外衣躺在他身旁,他灭了灯,房间顿时被黑暗和寂静填满。

  他被温枫良抱着,属于温枫良的气息和体温将他包围,他闭上眼,不多时就陷入了梦乡。

  翌日逢霜用完早饭,没见到浮微来找他,甚至连浮微的存在都感应不到了。

  仙尊白衣散发,几近茫然地在青羽宫走了一圈,仍没见着浮微的踪影。

  温枫良住的观竹殿后头有条弯弯绕绕的小径,尽头有处凉亭,建在一座单独的山峰上,四周开满了终年不败的灵瑾花。

  从亭中望出去,可以看见连延不绝的青山。

  崖上有风,雪青色的花瓣满天飞舞,漂亮的紧。

  温枫良偏过头,拂去逢霜肩头的落花,对逢霜道:“这里风大,我们回明昭殿,或者去观竹殿等,好不好?”

  逢霜摇摇头,他道:“我想吹吹风。”

  温枫良感知到他情绪不太对劲,半蹲在他身前,仰头望着他,尽量让自己可怜兮兮的:“可是我好冷,我们回去吧。”

  逢霜抬手就是一个避风的结界落在他身上,自己站起身往亭边走了几步。

  骤然变大的山风吹的他衣衫猎猎作响,单薄的身形和鼓起来的肚子愈发明显。

  温枫良无奈,只好让逢霜先撤了结界,他掐了道结界挡住寒冷山风。

  逢霜忽地回过头,他察觉到了浮微的气息。浮微停在最后一个拐角处,没过来。

  他又等了会儿,浮微还是没动静,他终于忍不住道:“兄长,为何不过来?”

  浮微这才现出身,叫了声阿霜,神情愧疚说:“是我对不住你。”

  逢霜望着远山如黛,问出那个他曾经问过穆谶、也是他在深夜里最想问的问题:“我想知道,我是谁。”

  浮微走到亭中,目光停在温枫良脸上,半晌才叹息似的说:“此事说来话长。”

  哪怕是过了数百年光景,浮微还清楚记得他和那人相遇的场景。

  那时他为积攒功德行走人间,在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遇到那人。那人一身是伤,气息奄奄躺在一棵树下,求他救救自己。

  浮微虽看出那人是魔,但并未察觉那人造过杀孽,于是他把那人带回自己临时居住的洞府,找来丹药给那人疗伤。

  那人说自己叫温朝,说要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温朝伤好的很慢,他做不出把重伤之人丢在洞府的事情,便留了下来。

  浮微好奇温朝怎会伤的这样重,温朝不在意地笑笑,说仇家太厉害,又说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才是最要紧的事,不必计较一时的得失。

  温朝的笑容太洒脱,浮微略略别过眼,错过了温朝一瞬间狠辣阴鸷的表情。

  两人在洞府待了一段时间,温朝乖巧听话,比起魔,他更像是人间娇生惯养长大的公子,矜贵又有几分单纯可爱。

  浮微渐渐动了心。他是头一回动心,不晓得自己会不会吓到温朝,想要循序渐进。

  或许是他表现太过明显,也或许是温朝太过敏锐,温朝轻而易举就感觉到他对自己的纵容。

  温朝笑吟吟问他是不是喜欢自己,他红着脸别过头不做回答,温朝拖长了语调说:“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亲耳从温朝口中听到喜欢二字,浮微欣喜若狂,想碰温朝又怕唐突了温朝,温朝笑容灿烂,反手牵住他正准备收回去的手。

  温朝扬了扬下巴,说:“我允许你牵。”

  当晚温朝到他房中,问他想不想要自己,他红晕从耳朵根蔓延到脖颈,温朝就笑,边笑边亲他的脸。

  最终他们做了,是温朝主动的。其实也不尽然,心上人在自己怀里,谁愿意去当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他们的感情一日好过一日,有时温朝会开玩笑似的问浮微,他会不会觉得自己放.荡,但又没等他说话,自顾自道:“有情人做有情.事,哪算的上是放.荡。”

  温朝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浮微乐意看他得意骄傲的神情,便鲜少驳他。

  浮微带温朝去柳烟山见他好友,直到见了面,才晓得好友瑶深是温朝弟弟。

  两人是双胞胎,但境遇不同,瑶深得了道,温朝入了魔。

  “你怎么也不跟说你有个弟弟,”浮微半抱怨道,“我还想着这是种特别的缘分。”

  温朝四下看了看,见瑶深没看他们,飞快在浮微脸上落下一吻,压低声音道:“我也不知道你和阿深认识。再说了,阿深哪能有个魔族的兄长?”

  浮微很少插手温朝的事,白日浮微出去时,他就在洞府打坐修行、看书习字、侍弄花草,待温朝回家后,他会奉上一盏热茶,抑或一顿热气腾腾的,他亲手做的饭菜。

  他原以为他们的以后都会这般平静且温馨,但是那日,温朝第五天还没回来,他着急去找,在离洞府三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了温朝。

  衣衫凌乱,昏迷不醒的温朝。

  不仅如此,他在温朝颈侧看见了新鲜的吻痕。

  小心翼翼褪去温朝的衣裳,那些痕迹映入他眼帘时,几乎让他忘了呼吸。

  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当然看得出温朝遭遇了何事。

  爱人被其他人侮辱的怒火险些让他失了理智。

  温朝醒来后,似无颜面对浮微,浮微问了又问,他才哽咽着说他去见瑶深,瑶深在闭关,明封醉了酒来找瑶深,把他当做了他弟弟。

  他们兄弟俩长得像,他又打不过明封。

  浮微哪知道,瑶深并未闭关,明封实际上不是温朝的对手。

  温朝顶着浮微的脸,封印了柳烟山主人的修为,将瑶深囚在仙府,强迫瑶深与他共赴巫.山,三天三夜。

  事后,温朝抹去了瑶深对此事的所有记忆。

  至于明封,温朝倒是没撒谎。

  瑶深不小心在他肩上留了个牙印,正好明封醉醺醺来柳烟山,他便将计就计,作出明封强迫他的样子。

  他装的楚楚可怜,冷眼看浮微痛苦自责,却不得不强颜欢笑讨他欢心。

  不久后,浮微发现温朝有孕了。

  魔气浓郁,不是浮微的孩子。

  明封是魔族。

  浮微怒不可遏,又找明封打了一架,把明封打了个半死。

  浮微想过不要那孩子,可那孩子魔气太重,温朝修为低,打了孩子温朝也会受伤,搞不好还会丧命。

  他哪舍得,只能捏着鼻子咽下这口苦水,费心费力地照顾温朝,还要劝说温朝留下孩子。

  孩子确实是明封的,温朝能感应出来——若是浮微或瑶深的孩子,不会有这么精纯的魔气。

  他是真心不想要孩子,私下抓了汤药,可这孩子命硬的不得了,连给畜牲用的药他都用过了,依旧没打掉,倒是把他折腾的苦不堪言。

  魔胎要怀十五个月,因不愿意和明封再有接触,温朝吃尽了苦头,生孩子的时候更是差点丢了命。

  浮微在外头听温朝一声声压不住的痛喊,心疼又愤怒,恨不得把明封大卸八块以泄愤。

  温朝力竭昏睡,浮微就抱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只会哭的婴儿守在床头,等温朝醒来。

  孩子出生时正值秋季,枫叶红似火,浮微道:“就叫他枫良吧。愿他做一个像你一样良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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