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梨仔细看了看,又不像是劫雷。

  魔修也好,魔物也罢,晋升所渡的劫被称为魔劫。顾白梨历练时偶然见过一魔修渡劫,不是这样的。

  他看不透这雷是善是恶,紧扣着法器,确保待会儿如果真的出事,他能第一时间把温枫良送到相对安全的地方。

  即便他没跟逢霜保证过,他也不会让温枫良陷入危险。

  温枫良抱着云云站在树下,小姑娘仿佛明白了什么,眼泪断了线的珍珠般往下坠,滴在温枫良衣上,渗进布料,烫的温枫良眼眶酸了,心也软了。

  小姑娘攥着他衣服,哽咽着说她想见清哥哥,又问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清哥哥了。

  温枫良短暂沉默下,而后取手帕轻柔拭去小姑娘脸上泪水,柔声道:“当然不会啦。清哥哥去做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了,等你画满三百朵苍雀花,他就会回来了。”

  小姑娘这会儿倒是聪明的很,不好哄,她指着还在流泪的华焉问道:“那他怎么哭的这么伤心?”

  她声音不小,清楚落在众人耳中,华焉抹了抹脸,试了几次勉强露出个笑来:“我没哭。”

  “你骗人,你眼睛还是红红的。”

  华焉:“……”

  华焉:“我眼睛里进了沙子,揉红的。”

  温枫良一边轻声细语安慰小姑娘,一边关注城中情况,但那雷云出现后,临东城仿佛进入了黑夜,透不出半分光亮,他们只能凭动静,猜测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诛魔大阵启动了。”

  梨花林中闪出一道青色身影,他扬起头望着晴朗天空,随后又闭上眼,催动留在临东城的半缕细小神念。

  衣着华贵的男子无声无息来到他身后,默默注视他,直到他睁开眼,才似假似真地抱怨:“对我都没见你这般用心。”

  “你是不知道他俩后来折腾的那些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关键是他们折腾就算了,还要连累天下苍生。”

  男子不出声,也不敢出声,因为他之前为逼这人现身,也差点拿天下苍生搞事情。

  青衣人显然同样忆起这件事,睨了男子一眼,接着道:“他们比你以前还疯。”

  “两个疯子凑到一块儿,要是普通人还罢了,偏偏都还是一方大佬,不出事才怪。”

  还得连累他,被虐来虐去,靠着一口残血撑到最后,发现两个人都挂了,留下的烂摊子几乎没人能收拾。

  “你说,苍生欠他们什么了?”

  虽然明白那些事并非两人本意,但他们是那场混乱的导火索。

  他演算过诸多可能,得出一个结论,只要在临东城这件事中,温枫良没入魔,就有很大几率能避免那些事情发生。

  所以他冒着被当世天道发现的风险,教陈童功法,让陈童创立鸳鸯阁,留下谶言,又结下布满整座临东城的大阵,和在洒有他鲜血的泥土里种上苍雀花。

  给温枫良留的是他千挑细选最适合温枫良的法器,目的自然是阻止温枫良入魔。

  梧桐山封印里的东西早就被他取了,他之所以给逢霜留神骨,也是想到日后逢霜会有用到的时候。

  如果两人没有到鸳鸯阁,或者只有一人来,东西如何送到他们手上,他都安排好了。

  至于绪清,如此大的功德,足够让他转世到仙界。

  他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温枫良的感情。

  感应到临东城的事情落下帷幕,他收回神念,中途不幸被当世天道发现,不得不就地打散神念。

  男子默不作声搂住他,好半晌才低声道:“半天道终究不是完整天道,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危险事情。”

  他应了声好,深深看了眼天空,好似能看到温枫良,才同男子回到梨花林,继续那盘未完的棋局。

  师兄,你可别令我失望。

  ——

  百姓住所损坏过半,鸳鸯阁建筑差不多全毁了,唯有那放着诸多弟子魂灯的长生殿在结界保护下完好无损。

  结界如水般褪去,华焉狂奔而入,看到那碎开的魂灯,整个人失魂落魄,一时失了言语。

  在他身后,所有修士都对着那盏曾经属于鸳鸯阁宗主绪清的魂灯,行了郑重大礼。

  点点星光从四面八方亮起,绕着他们飞了一圈,又在温枫良面前停了几息,而后飞入苍穹消失不见。

  华焉环顾四周,拭去眼泪。

  师尊没了,他要振作起来,重建振兴鸳鸯阁,才能不辜负师尊期望。

  首先要做的,是在房屋重新修好前,安置百姓和弟子们。

  顾白梨拿出逢霜临走前交给他的法器,里头的山水风景已经按照仙尊心意全部变成了住房。

  “人有些多,几个人一间房应该不成问题。”

  顾白梨让郭泽和鸳鸯阁的弟子们给百姓们分派房间,自己与华焉一道,携各宗门的负责人以及城中仅剩的几位官员商量后面的事情。

  临东城房屋修缮肯定是朝廷拨款,那几个官员很快写好折子,呈交给顾白梨等人过目后,由一仙门弟子御剑前往京都面呈皇帝。

  余下的,便无官员们什么事了。

  宗门重建不同于民居,其中护山大阵最为重要,华焉道:“大阵不劳诸位费心,尊上留下的法器里,正好有一样可暂代护山大阵。”

  顾白梨包了鸳鸯阁重建的所需灵石,又假作无意说了几句,其他宗门的负责人不甘示弱,纷纷许出诸多天材地宝作为答谢。

  更有甚者,被顾白梨轻飘飘几个字刺激到了,当场传音联系本门派长老,将此事明白着说了。

  华焉本来想拒绝,顾白梨给他使了个眼色,待众人散去,他不解发问,顾白梨道:“宗门重建哪有你想的那么容易,有一堆灵石就好了?”

  “临东城一事动静大,瞒不住,你师尊舍生取义之事日后势必要流传天下,与其到时候让他们假惺惺说些冠冕堂皇的话,送些好看不值钱的玩意儿,还不如趁这时间让他们掏点有用的东西。”

  “可是,”华焉想起天玄宗许诺的灵植,“会不会太贵重了?”

  “不会。对天玄宗而言,名声比灵植更重要。再说了,以天玄宗的实力,这些东西不过是擦破点皮。你真以为他们是一时冲动?恐怕在动身前,就想好了。”

  顾白梨道:“往后鸳鸯阁如何发展,皆是你要考虑的事情。对于这群老狐狸,你不用太客气。宗主不仅仅是身份,它还代表一个宗门的脸面和风骨,你太过卑躬屈膝,可能会让整个宗门都被人看不起。”

  他嘴角扬起几分笑容来:“你师尊那般就很好,不卑不亢。”

  顾白梨很少说这么多话,见华焉低着头,一副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模样,便道:“先不说这些。我们去看看,新的鸳鸯阁你想怎么建。”

  “不必为我省灵石,我有钱。”

  温枫良给睡着的小姑娘盖好被子,通知顾白梨一声,便在狼藉城中漫无目的闲逛。

  他看到鸳鸯阁的弟子帮助他们清理瓦片木头等杂物,看到弟子们把稀释后的花枝倒在死在魔物手上的百姓身上,也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扑在身体青紫的儿子身上,边哭边埋怨自己儿子固执己见,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弟子们抬走他们儿子。

  他走在街上,脚下踩到什么东西,蓦地感受到强烈的异样感。

  他从未这般明显地感觉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温枫良,是一缕来自现代的孤魂,侥幸占了这具和他同名同姓之人的躯壳。

  这里的一切,不属于他。

  腰间有玉佩一闪。

  他不知道他突如其来的难过由玉佩引起。

  顾白梨寻到温枫良时,温枫良坐在一处药铺门口,头埋在膝盖间。

  放轻脚步,也放轻语气,顾白梨道:“松和山的琼月花快开了,师娘想不想去看看?”

  “花有月白色,水红色,夜里远远望去,就像把月亮揉碎了撒在花瓣上,很漂亮。”

  温枫良摇摇头,顾白梨也就不再多说,陪着他师娘,直到月上柳梢,温枫良才从失落中脱身。

  他忍不住偏头看着顾白梨,顾白梨察觉到他的目光,抬手擦擦脸:“徒儿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

  月光如水,温枫良和顾白梨并排走着,他想,顾白梨确实很好,难怪小说里楚映越不舍得放开顾白梨。

  他胡思乱想,忽然想到逢霜,想到他许久都没做过的梦,又想到他在幻境里看到的,逢霜的过往。

  手指轻轻一蜷,他说不上心里是何种滋味。

  顾白梨送他回房间,他先是到隔离看了看小姑娘睡没睡,踢没踢被子,然后到自己房间,换了衣裳,点了凝神香。

  他睡的不是很安稳。

  青羽宫明昭殿内,仙尊盯着温枫良睡梦中紧皱的眉头。

  温枫良喜欢孩子。

  他好像知道该怎样把温枫良留下来了。

  温枫良不急着离开鸳鸯阁,在他看来,离开鸳鸯阁就要回青羽宫,他不想回去。

  顾白梨看出他想法,也不催他,让郭泽先带弟子们回宗复命,他有些不好意思,说不用迁就他。

  顾白梨笑着开口:“师尊说,您要是暂时不想回青羽宫,就在外面多呆些时日。”

  温枫良默了默,问道:“那仙尊可定有日期?”

  “不曾。”

  温枫良长长舒了口气,青羽宫这块大石头从他头顶挪开,让他呼吸都畅快了。

  他高兴得像刚出笼鸟儿,哪儿都想去看一看,什么热闹都想凑一凑,期间不小心受了点伤。

  不仅仅给嬴绮买了足够的话本子,他还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他痛痛快快玩了半个月,唯一的遗憾是小姑娘选择留在鸳鸯阁。

  踏入青羽宫大门时,他脸上还洋溢着欢乐的笑。

  明昭殿依旧下着鹅毛大雪,告诉他仙尊伤势有多重,他抿了抿嘴,转身走了。

  一连五个月,他都没见到仙尊一面。

  顾白梨尽职尽责地教他新的功法心决,他闲了和晏柳聊聊天,说会儿话,嬴绮经常瘫在贵妃椅上边晒太阳边逐字逐句地看话本子。

  逢霜来观竹殿时,看到温枫良搂着晏柳,给晏柳讲故事,他立在不远处,没惊扰温枫良,安静认真听完这个他没听过的故事。

  温枫良也没发现他来过。

  明昭殿有旁人的气息,仙尊面不改色推开殿门,果见院中石凳上坐了一人。

  那人风尘仆仆,衣裳沾着泥土,发丝微乱,看向他的眼里满是笑意。

  “有点收获,找到了样很难得的灵植,或许能成……”

  昭戚话音一顿,起身快步走到仙尊跟前,长眉渐渐皱起。

  “你和谁结了契?不对,只结了一半血契,”他抬起眼眸,“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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