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野田黄雀行【完结番外】>第73章 皇帝心6

  仉璋沉默半晌,吐出一个字:“朕。”

  仉端表情空了一瞬,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向仉璋。

  仉璋硬着心肠说下去:“你是敬婕妤从宫外抱回来的小孩,端昭仪生子难产,要坐双月子,等你见人时,皇帝并未生出疑惑。”

  仉端目不转睛,半晌,才艰涩道:

  “……你骗我。口说无凭,你骗我。”

  仉璋握住了他的手,放在心口:“皇兄,正是如此,所以石氏才会助我一臂之力,相反的,端昭仪母家意图拥护石破玉上位,这才被朕镇压。

  皇兄,石破玉逃往京外,朕正派了人手搜查,等京都疫病好转,朕一定会抓住他。皇兄……”

  仉端抓着自己的头发,喃喃道:“他们都知道……?”

  仉璋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撕扯头发:“是啊。他们刚知道。”

  “母妃……母妃知道吗?”

  仉璋张开口,还未出声,就被仉端推开:“你别说……!”

  仉璋深吸一口气。

  仉端的目光落到地上,不想再看见他,咬着牙:“你出去。”

  “皇兄……”

  “你出去啊!”仉端大声喊。

  “皇兄……”

  “你出去!”仉端跳起来,拔下头上的簪子,扯下腰带上的玉坠,一股脑朝仉璋扔过去,歇斯底里,“都给本殿下滚!滚啊!滚!!!”

  仉璋狼狈不堪地逃出门,房门轰然合上,里头传来仉端摔打扔砸的声响,还有混在破碎声里的哭泣。

  仉璋神色阴晴不定,听了半晌,转过身吩咐旁边的太监:“看着端王殿下,不许他出来。”

  “喏。”太监瑟瑟发抖跪下来。

  仉璋神情郁郁地大步往外走,随从太监伏腰追上来,仉璋轻声吩咐:“备一壶千机。”

  他眼睛一瞟,那双明眸中,尽是森冷:“钟娘娘那边,告诉她,朕今晚过去。”

  等仉璋走远,仉端瘫在满地陶瓷碎片里,粗重地喘息着。

  瓦片轻轻响动,他睁开眼,看见一只狸花猫,从窗台上走过。

  仉端呆呆看了片刻,眼泪潺潺流了下来。等那只狸花猫跃下窗台,他猛地一跃而起。

  一个人影从窗外跳进来,眯着眼,打量了他一圈。

  仉端狠狠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虚张声势喊:“干嘛!来看我笑话的?”

  明世镜抱着剑:“云无渡不会来救你了。”

  “呸!谁是云无渡,不认识!不要他救!”

  “你法诀学得不比皇帝,他一套锁链就困得你连佩剑都用不了,想靠自己逃,怕是得好几百年。”

  仉端恼羞成怒,面颊通红,可他无法反驳。

  仉璋在房间内外贴满了灵力阵法,锁链束着他脚踝,仉端使不出法诀,也召唤不了恶乎剑。

  仉端悲凉地站在房间中心,满地凌乱,烛火晦暗。

  天旋地转之间,他居然感觉天地渺渺茫茫,竟然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仉端猛地伸出手:“喂……我走。”

  “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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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皇宫才知道,京都疫病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程度,居民区每日都有一车一车的尸首运出城,来得及运出去的,便托搬尸人送到乱葬场或者陵山,来不及运走的,就地焚烧。

  那日云无渡在宫里看到的一道道烟火,便是焚尸的烟柱。

  不知病从何起,京都人每日都在林尚书府排起长队,领取长风宗发放的丹药。

  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足,无论是乞丐还是商贾,此时此刻,也都只能捂着口鼻,咳得撕心裂肺,安安分分等着救命药丸。

  柳琀送云无渡和白玦出宫时,眺望宫外场景,柳琀语气平淡:“你们也不用担心,长风宗虽然不看病,但京里还是有医馆的,还有我们源光派门人都给他们免费看病。就是没人来看而已,只有一些领不上丹药的乞丐贫民才会让我们看一眼。”

  云无渡只好修书一封,请林寒正带着医修过来。

  在礼部官员的催促下,云无渡和白玦不得已动身前往守陵县,先太子陵墓。

  云无渡和白玦御剑飞行,掠过流云,虽然站得高,如隔人间仙境,但还是可以看到人间景象。

  出了京都,疫病的情况好转,到了远离皇权的地方,疫病全然消失。

  但荒郊野岭的山头却多了许多跋涉的队伍,男女老少,扛着旗帜穿梭在山头。

  他们顾不上管凡人的事情,御剑到了陵山。

  一落地,赫然看见一块石碑上刻着【建平万顺帝陵】,四周沙石遍地,草木不生,寂寞非常。

  白玦下意识抓紧云无渡的手臂,云无渡还以为他是记起小时候的事情,安抚地拍了拍他。

  陵门紧闭,云无渡略一思索,想起来当初自己是从一处小陵门进去的,绕后一看,果然还在。

  两人合力打开小陵门,里头空气稀薄,厚重的霉气喷涌而出。

  想来,是许久没人进去了。

  就连玉无影,怕是也没有再过来了。

  云无渡捂住口鼻,撕下一段布条让白玦也捂住,两人便走了进去。

  一入门,门侧爆燃起一盏小长明灯,正好照见了底下一小块地方,云无渡就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玩意。

  捡起来一看,居然是一套发皱的喜服,还有一团断布帛。

  白玦把布帛拼起来,念出声:“……哦对了,梓潼……?你今日的衣裳很好看,十分喜欢。”

  云无渡:“……”

  白玦没忍住笑出声,然后急忙正色,疑惑道:“阿云,这是什么意思?”

  “别管了。”

  云无渡把喜服之类的往旁边一扔,拿起当初被他抛下的长明灯盏,此时,灯火再次复燃,他把长明灯灯柄塞到白玦手里,“拿着,我们往里走。”

  “好哦。”白玦顺手把喜服捡了起来,“这个也带上吧,万一是墓主的东西,我们还给他。”

  云无渡无力反驳。

  两人提灯往里走,云无渡摸了摸储物戒,里面还放着当初玉无影送他的包裹,包裹里还有一枚两龙衔首的黑玉玉玦。

  一想到玉无影,云无渡心里思绪万千,有诸多困惑。

  一来,他真的是先太子?

  二来,为何年纪配不上?

  三来,他真的葬在帝陵吗?

  四来,他想做什么?

  “到了。”

  白玦停下了脚步,把长明灯往墓门里一探,里头墓壁上许多长明灯都亮了起来,照亮了正中间的描金黑木棺椁。

  棺壁刻着墓志铭,用小篆刻着【大行皇帝白瑜怀瑾帝星飘摇荧惑高……】之类的话。

  故地重游,云无渡心境不同,低头仔细端详墓志铭,只觉得所谓“帝星飘摇荧惑高”十分讽刺好笑。

  仉河有什么脸,抢了儿子的帝位,杀了儿子,还在儿子棺材上骂儿子“荧惑守心,天生灾祸”?

  两人在墓室里转了一圈,空空荡荡,没有多的东西了。

  白玦把目光转向棺材:“只能打开了。”

  云无渡犹豫了,他很怕自己打开棺材,玉无影会突然坐起来。

  他难以跟白玦解释那个神经病。

  可不等他反应,白玦掀开了棺椁,云无渡心提了一下。

  里头没有人,只有一些陪葬品和金黄色的布帛,白玦把喜服叠好放进去。

  云无渡则是弯腰去看棺椁内壁上的字,内侧也刻了一行字,洋洋洒洒,龙飞凤舞,不像出自篆刻匠人之手——

  “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

  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

  不礼不智不信人,大西王曰杀杀杀!”

  有些潦草,但让人身心愉悦。

  云无渡勾起笑,第一次对玉无影的疯癫感到畅快。

  耳边忽然传来一道低缓的声音:“我……心悦你。”

  声音离云无渡非常近,近到几乎是贴着他耳朵的程度,云无渡下意识猛地抬起头,以为是玉无影躲在了暗处出声:“什么?”

  白玦目光落在云无渡脸上:“我心悦你。”

  云无渡愣住了:“什么……”

  “思君见君,忧思难忘。不知君心,何其所向?”

  云无渡张了张嘴,白玦的手朝他的脸摸过来。

  云无渡眼睫一眨。

  白玦的手掠过他的脸侧,点在他身后的棺壁上:“上面写着的。”

  云无渡提起来的心放了回去。

  转身一看,果然,还是玉无影的字迹。

  白玦笑眯眯又念了几遍,问云无渡:“这是什么意思?”

  云无渡从棺材里跳出去,转移话题:“看来这里是没有线索了,走吧。”

  白玦像是很遗憾就这样结束:“不去别的墓室看看吗?”

  “不了,原本就是应付长风宗罢了。”

  “那我们这就出去了吗?”

  白玦依依不舍地追了上去,两人原路返回,从小陵门出来,天色已晚,两人刚封上陵门,一把黄土从天而降,蒙了他们一脸。

  白玦捂着眼,就要动手时,被云无渡拉住了。

  两条麻绳捆住两人,一个还有些稚气的声音欢天喜地地响起来:

  “牛二哥!我抓到了两个人!”

  一道沙哑浑浊的粗犷男声回应道:“从哪里抓的?”

  “太子墓里。”

  云无渡和白玦被人拉着,出了陵丘,看见了一大批百姓。

  说是百姓,也不全是,腰里插着木棍镰刀,推着木车,牵着猪牛,一副刚落草为寇的土匪样子。

  说不是百姓吧,里头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拖家带口,像是要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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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中墓志铭出自张献忠《七杀诗》,“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翻天覆地从今始,杀人何须惜手劳。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大西王曰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