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真的很能消磨时间, 才下了两盘棋,一个下午倏地就过去了。
不过冬天本就昼短夜长,下午尤其短暂, 午睡醒来后再过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若逢阴天则黑得更早。
天一黑就该吃晚饭了,一日三餐总是不能少的。
扶桑和修离拿着两副药去后厨, 一副是澹台折玉的药浴, 一副是扶桑要喝的。
把药煎上,点好了菜,两个人站在客堂等候。柳翠微出来用饭,瞧见他们,便过来问:“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吗?”
修离客客气气地道:“这等粗活岂敢劳烦姑娘, 倒是姑娘若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只管吩咐就是。”
柳翠微牵唇浅笑, 盈盈脉脉的目光在扶桑脸上停留一瞬,转身走了。
柳翠微根本见不着澹台折玉的面, 不免有些心急。
昨天受扶桑之托去服侍澹台折玉, 凳子还没坐热,话也没说两句, 澹台折玉就以狸奴怕她为由将她屏退了。
今天本想借着送衣服为由在澹台折玉跟前露露脸,没成想却连门都没进去,又以刺绣为由引扶桑来见她,可从早等到晚扶桑也没来。
扶桑明明那么真诚地说过会竭尽所能帮助她,怎么态度忽然就变了?
柳翠微心里不禁生出些许怨念,觉得扶桑辜负了她的信任。
其实扶桑惦记着学刺绣的事儿呢, 可他刚领略到围棋的乐趣,又被澹台折玉那几句称赞所激励, 想认认真真地把围棋学好,不教澹台折玉失望。
他实在没有一心二用的本事,只能先将学刺绣的事儿搁置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
柳翠微方才那个眼神让扶桑有些过意不去,犹豫片刻,他跟修离知会一声,走到柳翠微所在的桌旁坐下,寒暄道:“你今儿个做了什么?”
“我把帕子绣好了,待会儿拿给你?”
“这么快?等晚饭后我去找你拿。”
柳翠微柔声道:“从前待字闺中,镇日里也没什么事做,全靠做女红打发时间,也就这点善长了。”
扶桑知她在自谦,却又不会说恭维的话,只好生硬地转了话题:“我这两天在跟殿下学下棋,一心不能二用,等我彻底学会了,就去找你学刺绣。”
得到了解释,柳翠微心里那点怨念便消散了,笑着点点头:“好,一样一样来,不急的。”
扶桑又道:“你整天闷在屋子里肯定很无聊,我那儿有许多话本,待会儿我挑几本好看的拿给你,做女红做累了就看看书,也算是劳逸结合了。”
柳翠微高兴道:“我下午还想着找几本书来看看呢。”
扶桑也笑起来:“这算不算心有灵犀?”
柳翠微敛眸浅笑,显出几分羞答答的小女儿情态来,娇俏动人。
扶桑看在眼里,蓦然有种既羡慕又惭愧的复杂心情。
这是真正的美人才会自然流露出的柔情媚态,而他,就算穿上华美的衣裙、妆扮成女人的模样,也只是个虚有其表、矫揉造作的空壳子,内里始终是个不伦不类、不男不女的怪物,他有什么资格和柳翠微相提并论呢?
修离在喊他了。
扶桑起身过去,将这一瞬间的阴翳驱散,仿佛它从来存在过。
陪澹台折玉吃过晚饭,扶桑挑了两本话本给柳翠微送去,到了地字七号房门口,听见里面传出宛转琴音,他一敲门,琴音便停了。
等门开了,扶桑道:“是你在弹琴吗?”
柳翠微侧了侧身,让扶桑看见摆在桌上的七弦琴,道:“今儿上午修离去原先的客栈取行李,我让他帮我把这把琴带了过来。这把琴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每当我思念爹娘时,就弹一弹琴,心里会好受许多。”
扶桑笨嘴拙舌,恭维人不会,安慰人也不会,好容易才想起来一句:“你爹娘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的。”
柳翠微含笑点头,取来那方绣着花鸟图的帕子赠予扶桑,扶桑把话本交给她,又聊了几句,扶桑转身要走,就看见都云谏正站在地字二号房门口向他招手。
扶桑正需要他帮忙,便走过去,道:“劳烦都将军上楼一趟,将殿下抱到床上。”
都云谏道:“你先进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扶桑跟着他进了屋,都云谏从桌上拿起一本书,递给扶桑,道:“我昨晚说要教你的东西,基本都在这本书里了。”
早上被修离无意点醒之后,扶桑已经不需要都云谏再教他什么,但他还是伸手把那本书接了过来,心想不过是一本书而已,多看书总是没错的。
前后两张封皮上都没写书名,扶桑正想翻开一探究竟,却被都云谏制止:“现在别看,等你一个人的时候再看,记住,千万别被殿下发现。”
如此神秘,弄得扶桑既好奇又有些畏忌,他一天到晚和澹台折玉待在一起,想在澹台折玉眼皮子底下偷偷摸摸谈何容易。
他把书递回去:“算了,我不要了。”
都云谏接过书,随即直接塞进了扶桑衣襟里,而后推着扶桑往外走,根本不给扶桑拒绝的机会。
回到天字一号房,趁着都云谏抱澹台折玉上床,扶桑掏出那本无名书,塞进了他的书袋里,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
都云谏走后,扶桑仍如前日那晚一般,吹了蜡烛,在黑暗中脱掉外袍,拿上装着松节油的小瓷瓶和那件白狐斗篷,小心翼翼地向床边靠近——小狸奴乌漆墨黑的,灯一吹就和夜色融为一体了,扶桑生怕踩到它。
从床尾爬上床,澹台折玉还在悉悉索索地脱衣。
眼睛尚未适应黑暗,扶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即使这样都能让他心如鹿撞,赶紧背过身去调整呼吸。
澹台折玉除尽衣衫,赤身躶躰地趴好,道了声“好了”,扶桑低低地“嗯”了一声,将白狐斗篷搭在澹台折玉腿上,膝行至他身侧,先将双手搓热,然后贴上澹台折玉的脊背,开始揉按。
吸取上次的教训,今晚只放了两个炭盆,床头床尾各一个,果然没那么热了,放松完后背,扶桑都没出汗了。
往掌心倒上适量松节油,再次搓热双手,刚把黏腻软热的手掌放到澹台折玉的背上,忽然传来绵绵琴声,继而有清婉女声和琴而歌。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①
等歌声和琴声都停歇了,扶桑才轻声道:“是柳姑娘在抚琴唱歌。”
澹台折玉没应声,扶桑便也不再说话,专心按摩。
等按完后面,澹台折玉翻过身来,扶桑倏然想起都云谏昨晚问他的那句话:你帮殿下按摩时,殿下就没反应吗?
偏他问完就卖起关子,也没说清楚澹台折玉应该有什么反应。
扶桑双手不停,每隔一会儿就盯着澹台折玉的脸瞧一瞧,他的表情始终是平静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或许他能从都云谏硬塞给他的那本无名书里找到答案。
因为都云谏说了,他要教他的东西,都在那本书里。
他究竟想教他什么?
对那本书的好奇心不知不觉就浓厚了起来。
两条蹆按完,扶桑先帮澹台折玉盖好被子,才轻声道:“殿下,结束了。”
没得到回应,扶桑又唤一声:“殿下?”
澹台折玉依旧毫无反应,显然是睡着了。
扶桑无声地笑了笑,蹑手蹑脚地爬下床。
他一走动,小狸奴就跑过来,围着他的脚打转,还叫个不停。
扶桑只得弯腰将它抱起来,“嘘”了一声,小声道:“别吵,殿下在睡觉呢。”
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小狸奴真的安静了,然而为时已晚,澹台折玉已经被吵醒了。
“扶桑?”
扶桑闻声,急忙应道:“我在呢。”
澹台折玉道:“我睡了多久?”
扶桑把小狸奴放回地上,拿起挂在龙门架上的外袍,道:“估计也就一刻钟。”
整个按摩流程耗时半个时辰,后背和双腿各占一半,后腿和前腿各占一刻钟,翻身的时候澹台折玉还是醒着的,就算立刻睡着也只能睡一刻钟。
“我去让小二备浴,”扶桑道,“你可以再眯会儿。”
扶桑穿好衣服就出去了,在厨房见到了修离,诧异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药炉吗?”
“没有,”修离道,“我觉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过来看看。”
虽然同为太监,修离却不像扶桑这么弱不禁风,他比扶桑高大,也比扶桑健壮,扶桑半桶水都拎不动,修离却能拎着一满桶水健步如飞。
当然,抱澹台折玉进浴桶对修离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澹台折玉泡药浴的时候,修离就守在外面。
药浴结束后,换修离进去服侍,扶桑在外面等候。
等修离出来,扶桑进去,先准备好换洗的衣裳,然后吹了蜡烛,在屏风的遮挡下脱衣沐浴,依旧用的是澹台折玉用过的水,还很热呢。
在水里随便泡泡就出来了,速速擦身穿衣,这回不用澹台折玉召唤,扶桑就自觉地爬上床,带着一身药香钻进澹台折玉怀里。
两个人面对面搂在一起,澹台折玉的下颌抵着扶桑的额头,嗓音低哑:“累不累?”
“不累,”扶桑道,“一点都不累。”
顿了顿,澹台折玉道:“不如以后改成隔一日按一次……”
“不行!”扶桑不假思索地反驳。
话音刚落,扶桑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登时就有些慌乱,还没想好如何补救,昨晚在都云谏房中听过的那种呻喑声再次传入他的耳中,而且比昨晚更加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