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这一走,闫阳和程述之间只隔着一张椅子。

  包厢里响着撕心裂肺的歌声,闫阳低着头,握着筷子在碗里胡乱戳。

  聚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班长跟大家说隔壁班的人也在这儿聚会,他们问能不能来串门儿。

  高中生,正值青春的年级,大家都爱热闹,像这事问就是可以,来,人越多越好!

  没多少会儿,包厢门被人敲了几下,接着十来个人涌了进来,有男有女。

  班长吆喝着随便坐,不够地儿就喊服务员拿小板凳。

  段柏予在强子那个位置坐下后,和闫阳打了声招呼,接着就和程述聊天。

  聊的都是什么竞赛题,这题有多少解法这个答案对不对,闫阳个不搞竞赛的在旁边听着跟听天书似的。

  过了会儿又来了个男生在他们边上站着加入话题,闫阳瞅了眼后面加入的那个男生,见过,不认识。

  程述显然也不认识,段柏予还给他介绍那男生叫啥名。

  闫阳听着心里难受,这都什么事儿啊,程述现在随便跟一个陌生人都能聊得比他好。

  什么一起长大的发小,现在连陌生人都不如。

  越想越难受,闫阳也不想在这儿多待,起身去跟班长说要先回去。

  班长一脸疑惑地问:“干啥走这么早啊?你还没唱歌咧。”

  闫阳捂着肚子,撒谎道:“胃有点儿不舒服。”

  班长看着闫阳有些苍白的唇,信了,“行,回去路上注意安全昂。”

  闫阳应了声“好”,便往门那儿走,才走到门口就听见班长开始吆喝大家去隔壁班串门。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隔壁包厢出发了。

  段柏予翘着二郎腿,看着旁边上刚停下来,喝了两口水又要开始激情演讲的路仁佳,赶紧在他开口之前打断:“停停停!你都说这么久了,轮到我了!”

  路仁佳挠挠头,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笑了下说:“那我去唱两首歌,等你们聊完了我再来。”

  段柏予见人终于走了,松了口气,“你俩还没和好呢?”

  程述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写得明明白白。

  “也是啊,要是和好了那还轮得到我坐这儿。”段柏予把腿横在膝盖上,坐得像个大爷,“啧,你说说你俩为啥吵的?你跟他告白他拒绝你了?”

  除了这个段柏予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这俩这么要好的人闹成这样。

  “闭嘴吧你。”程述把靠背上的包拿起来,“回去了。”

  “哎哎哎,你走了等会儿那路仁佳回来了我咋跟他说?说你追夫去了?”段柏予开玩笑。

  程述都懒得理他。

  闫阳才出饭店大门就被外面的妖风一吹,狠狠打了几个喷嚏。他吸吸鼻子,这喷嚏打得他肚子疼。

  闫阳慢吞吞地走着,路上经过一个小小的街边公园,公园真的很小,是一眼能看得到头的小。

  天气冷,里面没什么人。

  公园边上放了几套健身器材,闫阳踩上漫步机,整个人向前倾,手肘搭在铁杆上,

  在包厢里呆久了,闫阳还能闻到一点自己身上带着的饭菜香味儿。

  闫阳一扭头就看到并排空着的漫步机,心里又是一酸。这里算是他和程述班级聚餐必待的地方。

  每次聚餐回来他们都要在这儿动一动,就当消食。

  闫阳甩甩头,下了漫步机往里走,里面有个小秋千。

  秋千挂在单双杠上,只有一个位置,往常闫阳他们来的时候都是小孩坐着的,之前和程述来的时候,他就眼馋好久了,这会儿天冷了晚上孩子也不出来玩了,终于能轮到他坐了。

  闫阳脚下用力把自己蹬得荡了几下后又停下来,靠着绳子叹了口气,没意思,实在没意思。

  可是再没意思也比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有意思,闫阳把小公园里的健身器材一个个都摸了个遍,最后磨磨蹭蹭地回家了。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中下旬,南城的气温还能再十五六度徘徊,不算特别冷,除了经常下雨晒不干衣服之外,一切都挺宜人的。

  在圣诞这天,寒潮带着它的低温浩浩荡荡地抵达南城。

  南城的气温也瞬间从十五六度猛地降到了零下四度。

  降温之猛,让人措不及防。这次的寒潮没有白来,带来低温的同时也同样带来了流感。

  一些身体不太好的学生几乎立马就中招了。

  而闫阳作为饭不好好吃的免疫力低下选手,自然也是最先中招的那一拨。

  周一早上,闫阳刚起床就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儿,鼻子有些塞,谨慎起见他还给自己冲了两包感冒灵。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程述被语文老师叫走了,一块的还有班里的前几名。

  闫阳没什么精神,看着程述出了教室就趴在座位上,把脸埋在胳膊里。

  不知道是不是早上喝的那两包感冒灵药效上来了,闫阳这会儿只觉得很困,困得他想吐。

  闫阳趴了会儿又起来,胃里实在太难受了,他死撑着开了包小面包,吃了之后继续趴着,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被热气烘醒的时候是课间,醒来后第一眼首先看向程述的位置,程述已经回来了。接着再看讲台上的大时钟,时针已经走到10和11中间的位置,还有一节课就要放学。

  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都挺脆弱的。

  闫阳看着程述正在认真写题的背影,胃里难受,心里的委屈也是一阵一阵地涌上来,他很想跟他说不要冷战了好不好,你不喜欢我喜欢你那我就不喜欢你了,我们不要冷战了好不好。

  闫阳是这样想的,身体也很诚实地站起来。

  “程述!”一个男生从闫阳后边的门跑进来,在程述桌边停下。

  闫阳眯了眯眼,认出来了,这还是聚餐那会儿找程述讨论问题的路仁佳。

  从他眉飞色舞的神情,激动的语气里,闫阳知道了早上班主任喊程述出去是为什么。

  国内排名前十的大学在寒假搞了个冬令营,他们学校拿到了七个名额。

  学校在派谁去犯了难,按理说年级前七名去吧,可是排名经常变,于是便想出了在寒假前搞个小小的集训,把前二十名的学生都弄进来,再从里面选。

  这个冬令营很重要,基本上进去了,考试什么的发挥好,能保送。

  集训在元旦后开始,一共十天。

  闫阳想去求和的心思又放下了,现在都三十一号了,明天就是元旦,元旦之后就是集训。

  他不想因为自己这个破事儿打扰到程述。

  附中元旦假期从中午放学就开始放,一共一天半的时间。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已经无人想听,现在班上的人都在叽叽喳喳讨论着去哪儿跨年。

  闫阳趴在桌上听着他们聊天,迷迷糊糊地想着他要去哪儿跨年呢?在烧得滚烫的脸碰着手背时,他知道他哪儿也去不了。

  回家路上闫阳买了点白粥,吃完粥后又从医药箱里找到退烧药,顺便量了一□□温,39.5。

  他没敢洗澡,吃完药后就缩在被子里冷得发抖,根本睡不着,只能等退烧药的药效上来。

  退烧药药效挺快,药效上来后能睡着,就是睡不好。

  睡一阵醒一阵的,闫阳觉得只要闭上眼就是无尽的噩梦。有次醒来他看着外面微暗的天色,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早上,结果一看手机,星期一,十八点十三分。

  他才睡了十分钟不到!

  恍惚间,闫阳想到自己以前发烧的时候,程述总是隔半个小时就把自己喊起来喝热水。闫阳突然就很想和水,于是他从床上起来,裹着羽绒服摇摇晃晃下楼给自己烧了壶开水。

  开水很烫,得晾凉。闫阳只能坐在沙发上等,等着等着他又觉得冷,发烧了人也懵脑子转不过来,闫阳又摇摇晃晃上楼把床上的被子拖下来了,裹着被子在沙发上坐着等水晾凉。

  最后如愿喝到了一杯温热的水。

  看着空空的水杯,闫阳莫名有点儿想掉眼泪,他特别想拍张照片跟程述说,看吧,我现在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到底还是想想。

  闫阳又倒了半杯热水晾着,想着等会儿醒了拿热水兑一下就能喝。他也懒得再回房间,索性卷着被子,就着沙发闭上了眼。

  退烧药药效一过,闫阳是被高热的体温给烧醒的,醒来后他拿体温枪一扫,显示屏顿时飙红,闫阳被显示屏里40.5的数字给吓精神了。

  他不想变成一个只会流口水的傻子!

  赶紧爬起来穿鞋,还好没洗澡没换衣服,闫阳把羽绒服拉链拉起来,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出门前闫阳又看了看程述房间的窗户,暖黄色的灯从窗帘缝隙里溜出来,看得闫阳心酸涩。

  他没想着喊程述陪他,闫阳知道,自己开口的话程述肯定会陪他的。可这不行,程述以后会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自己,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依赖程述。

  闫阳低头咳了几声,把帽子戴好勒紧出发去医院。

  最近气温变化实在太快,感冒发烧的人也很多,医院这会儿也是人挤人。

  闫阳到医院看见这么多人也是有点儿懵。

  懵归懵,闫阳还是跟着地上的提示,排队挂号,排队面诊。这还是闫阳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去医院看病,忽略掉发烧带来的难受以外,还挺新奇的。

  顺利输上液后闫阳迎来了个新的难题,医院离没地儿坐。

  门诊走廊和病房全都坐满了人。

  闫阳一只手垂在身旁,另一只手举着吊瓶,迷茫地看着四周。

  找不到地方挂药瓶,闫阳也不会找护士,只能找了个角落拿手举着吊瓶,举累了就放下来一阵,看见输液管里回血了又举起来,重复着这动作,那一小瓶药水终于输完了。

  闫阳回去找护士换药水,在看到换上来那瓶比第一瓶大了一倍的吊瓶后,他有些绷不住了。

  闫阳举着吊瓶准备回到角落里继续站着,才走一半路不到,就听见有人喊自己。

  “闫阳?”

  闫阳把快蹦出来的眼泪硬生生忍了回去,他转头看着喊自己的女生,蹙着眉头看了她一会儿,“班长?”

  此班长非彼班长,这个班长是闫阳初中那会儿的班长。

  陆文静坐在医院走廊放置的长椅上,笑了笑说:“还真是你啊,我看见你站墙角好久,还怕认错人了呢。来坐啊,咱俩刚好叙叙旧。”

  闫阳看了眼班长旁边都有人坐着,显然没地方坐。

  陆文静似乎也反应过来了,踢了一脚边上歪着头睡觉的男生,“起来了!”

  男生嗖地坐直,语气茫然:“怎么了怎么了?”

  “你让开,给我朋友坐会儿,他没地儿坐。”陆文静说。

  闫阳听到这话,简直像听见了圣音!

  男生瞅见闫阳手上举着的吊瓶,呲溜站起来,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坐,坐。”接着又帮闫阳把吊瓶挂好。

  “闫阳,你渴不渴?”陆文静问他。

  闫阳吞吞口水感受了一下,“好像有点儿。”

  “听见了么,我们渴了!”陆文静又朝男生喊道,和闫阳说话完全不一样的语气。

  “是!我这就去买水!”男生冲闫阳留下一句“帮我看着点”后就去买水了。

  闫阳瞪着眼睛,眨巴几下,没反应过来。

  脸忽然被人捏了下,闫阳回头,就看到陆文静笑着看他。

  “你还是没变啊,呆呆地。”陆文静说完,又上手捏了几下,嘴里还嫌弃道,“肉没以前多了。”

  闫阳偏头,躲开她的手。

  “就你自己一个人来吗?程述呢?”陆文静问他。

  “我这么大个人了,生病难道还要人陪着来医院吗?”闫阳避重就轻地回答。

  陆文静“噢”了一声,“我知道了,肯定是和程述吵架了对不对?”

  “才不是吵,你不懂。”闫阳靠在椅背上,轻轻转着刚才举吊瓶的手,酸。

  “噢,是啊,我不懂。”陆文静笑笑,冲闫阳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过来。

  闫阳不知道她要干啥,狐疑地凑过去。

  “我刚刚啊,看见你站在墙角的时候,拍了张照片发给程述,问他这个是不是你……”

  “你!”闫阳要收回之前圣音的想法,什么圣音!简直是恶魔低语!

  “我?我怎么?”陆文静靠着椅背,语气十分不羁,“快说你和程述是不是吵架了,要是真吵了的话,我就给他发条信息说我认错人了,不让你尴尬。”

  “没吵架,我们真没吵架。”闫阳说的是实话,他们俩是真的没吵架。

  “那他……”

  “陆文静。”

  “哟程述来这么快!”

  闫阳身子一僵,猛地抬头,视线恰好撞进了程述的眼,里面载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你俩吵架了?”陆文静还在旁边问。

  闫阳看到程述深吸了口气,说:“没有。”

  “那你怎么放他自己一个人来医院了,你们不都是形影不离么?”陆文静还在问。

  气氛瞬间僵了下来。

  闫阳真想拉封条把她的嘴巴封上,怎么还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在没有僵多久,因为那个买水的男生回来了。

  闫阳看到男生提着的袋子里装了三瓶水还有各种小零食。

  “哎怎么又多一个人,我只买了三瓶水啊。”男生把其中一瓶水递给闫阳。

  陆文静坐在椅子上踢了他一脚,“也给你边上的人一瓶。”

  “那我呢?”男生捂着袋子,看着就不是很想给。

  “你跟我喝一瓶。”陆文静说,语气还是很凶。

  男生顿时高兴了,从袋子里拿了一瓶水出来,递给程述:“这也行,兄弟,请你喝。”

  这个男生回来后,陆文静也没空闲时间问他们什么话了,因为那男生简直是个话痨,说话跟机关枪似的叭叭叭个不停。

  闫阳听着他叭叭叭,手上挂着的这吊瓶也滴了大半瓶,一抬头发现陆文静的已经快要见底了,于是赶紧喊她。

  这俩人赶紧拿着吊瓶进输液室,闫阳看了眼程述,见他正瞧着自己,又赶紧低下头。

  陆文静出来的时候,一只手摁着针口上的棉花,闫阳看着男生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座位上的包和小毯子。她自己倒是一身轻。

  甚至还有空捏闫阳的脸,笑道:“打完了,早日康复啊可爱的帅小伙。”

  这话说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陆文静说完就走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是闫阳看到有不少人往他们这个方向看。

  社死吧。闫阳下意识拿脑袋撞了两下程述的大腿。

  撞完了才想起来,这还有一个人等着。

  程述在空出来的位置坐下了,闫阳低着头,看见程述脚上的拖鞋,这才发觉他穿的还是睡衣。

  额头被冰凉的手摸了下。

  “生病也不和我说了?”

  一时间闫阳心里委屈的情绪压不住了,没扎针的那只手攥住程述冰凉的手腕,话里已经带上轻微的哭腔:“我们不要冷战了好不好?”

  程述看着面前还是不肯看他的闫阳,想到在看到陆文静给他发的照片,问他这是不是闫阳。

  照片拍得高清,程述只是扫了一眼就认出来了。男生一件长款羽绒服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靠在墙上闭着眼,一只手举着吊瓶,离他不远是垃圾桶,小脸烧得发红。

  看清照片那一刻,程述心里不知道涌上来了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唯一能说得出来的是,心疼。

  什么时候他和闫阳会陌生到,他连不舒服都不愿意和自己说。

  等了许久,闫阳以为程述不愿意,正打算憋点眼泪出来卖可怜,接着感觉到自己脑袋被揉了揉,他听见程述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