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开始!”

  “路鸣野出发了!”

  “路鸣野冲到了第一的位置!”

  “路鸣野继续保持在第一的位置!”

  “路鸣野,加速!加速!”

  “路鸣野,冲刺!冲刺!快冲刺!”

  CCTV-5演播厅里,短道速滑专业解说员正激情澎湃地叫喊着,为正在体育馆内比赛的路鸣野加油助威。

  与此同时,短道速滑馆内坐满了观众,大家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最前面的那位青年身上,那是中国短道速滑界的不败之王,是此次冬奥会五百米男子短道速滑冠军的最有力竞争者。

  然而,就在大家屏气凝神地等待路鸣野跨越终点线,夺取金牌时,他毫无征兆地从赛道上摔了出去。

  事件发生得很突然,解说员和观众们都没反应过来。

  “……路鸣野,摔了?”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体育馆内瞬间人声鼎沸。

  “路鸣野,败了?”

  “不是吧,他可是路鸣野啊,他也败了?”

  “路鸣野!加油,路鸣野,加油!快站起来!”

  “我就说嘛,明明有新生力量,干嘛还用老将啊!真的是,明明是可以拿到金牌的。”

  “艹,什么人啊,国家拿给你们的钱,就是让你们养这种废物的吗?”

  “路鸣野居然输了?我去,今年冬奥又爆冷啊!”

  “路鸣野!起来!加油!”

  路鸣野抬头扫了观众席一眼,低头看着自己痛到发抖的小腿,咬着牙强撑着身体再次站了起来,红着眼眶看着不远处的终点线,快速调整好姿势,准备再次起步。

  但是,他刚出发,还没滑出去两米,就再次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观众席传来一片唏嘘哀叹。

  路鸣野从没觉得地上的冰道原来可以这样刺骨,头顶上耀眼的白炽灯原来可以这样灼热,曾经争相向他涌来的粉丝和记者们原来也可以这样冷漠。

  “刘子燃!刘子燃赢得了冠军!”

  “恭喜中国短道速滑队在此次冬奥会上又摘得了一枚金牌!”

  听到是自己的队友赢得了比赛。

  路鸣野有一瞬间的庆幸。

  随后,他便被铺天盖地的失望所包围。

  他拖着疼痛难忍的身体滑向了出口,静默地离开了这场不属于他的热闹。

  也许竞技体育本就是这样残忍的存在,它可以一瞬间把你抛上顶点,同时也能让你一瞬间摔得体无完肤。

  毕竟任何一场比赛,任何一个参赛者都想成为冠军,而那冠军,却永远都只有那么一个。

  路鸣野坐在更衣室内,脑袋上搭着张毛巾,耳边传来升旗的国歌声,他侧目呆呆望了一眼,而后情不自禁地弯腰哭出了声。

  他一直都知道他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一直都知道他自己肩上担负着国家的期望,担负着夺冠的重任,所以对于每一场比赛,他都全力以赴,每一天的训练,他都无比刻苦。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他能拥有今天的成就,靠的全都是他的毅力,是他的刻苦和努力。

  他热爱短道速滑这项运动,热爱这份为国家争光的事业,他享受在冰上驰骋的感觉,喜欢和冰融为一体,自由自在地交流。

  可是,伤痛是每一个运动员都要历经的磨难,是每一位运动员都难以跨越的阻碍。

  他也曾期盼过自己能成为例外,只可惜,他终究没能够成为那个例外。

  “好点了?”总教练王林递了瓶水到他手里,坐在他旁边,“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他抬手擦掉眼泪,猛灌了两口水,闷闷道:“不知道。”

  “鸣野,比赛是很重要,但它没有你的身体重要”王林侧头看着他,语重心长地劝他:“你最近这段时间先去医院把手术给做了,然后回去好好休息几个月,调整一下心态后再回来训练。”

  路鸣野低着头没吱声。

  “鸣野,你才二十四岁,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在前面等着你”王林拍拍他肩膀,继续补充道:“我也还等着你伤好了,回来再给我拿个冠军,你可别现在给我说你想不开,想要退役,知道吗?”

  “路鸣野,你记住,那个站在赛场上意气风发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路鸣野低着头没吭声。

  他的确是有退役的打算。

  他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或是从哪场比赛开始的,他觉得他无法在冰场上获得快乐了,而且,对于他每一次的拼尽全力向前冲,他都总觉得他自己有点力不从心,再也不复当年勇往直前的激情。

  王林还在劝他:“鸣野,你别逞能,身体要紧。”

  外面的国歌声停了下来,路鸣野终于有了反应,他低声道:“教练,我想先回我老家休息一段时间。”

  “行!”王林爽快答应,拍了拍他的肩:“等你休息好了,马上回来给我好好训练,知道吗?”

  他尽力憋住眼泪,轻轻点头,闷声应他:“嗯,我知道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失利,路鸣野觉得自己无颜面对粉丝和观众,也没有勇气去面对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各种犀利提问,于是他在队友们都从前门乘车离开了以后,他才从体育馆后门溜了出来。

  此后一周,他关掉手机,屏蔽掉外界所有信息,自己把自己给彻底关了起来。

  而后等他整理好心情,调整好状态,他买了回老家的机票。

  经过一番换机换车的折腾,他终于在第二天的下午,成功地抵达了河州。

  “小伙子,到了。”出租车司机踩下刹车,回头看他。

  突然而来的视线让他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把脑袋上的帽檐拉得更低,脸上的口罩捂得更严。

  “到了。”司机又提醒了他一次。

  他赶忙打开车门下车,从后备箱里提出行李箱,接着目送出租车离开他的视线,然后他才站在路边摘下了口罩,张嘴深呼吸了好几下,感受着这乡镇特有的清新空气。

  街道上没什么人,他脑袋里紧绷着的弦得到了暂时的放松。

  就在此时,有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那人左手提着一份炒饭,右手拿着一份体育时报,报纸将他的脸完全掩盖,路鸣野不知道他的长相,但他一眼就注意到了他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有些好奇。

  或许是旅馆老板特有的,对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很敏感,那男人突然停了下来,放下报纸,抬头看着路鸣野。

  四目相对,那男人先是一惊,而后是生气,再然后,一切归为了平静。

  路鸣野看清了他的脸,说实话,那男人长得不算太优秀,但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绝对能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路鸣野对他脸上错愕的表情很是不解,再加上看久了觉得他的脸有些熟悉,所以微微歪了歪头,张嘴想要问他,他两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

  可他的话还没问出口,那男人就对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接着笑着朝他挑了挑眉,说道:“怎么?你真陨落了?”

  路鸣野被他的话弄得哑口无言,满脸尴尬,最终什么也没说,拉着行李箱落荒而逃。

  “路鸣野!”那男人还在他身后肆无忌惮地喊,“路鸣野!你这个缩头乌龟,这点事就把你给打趴下了,你可真没骨气!我他妈最看不起你这种人了!”

  路鸣野没理会他,拐弯回了他外婆家。

  外婆对于他的到来很是高兴,拉着他的手不停地问,不停地说,像是要把她这十多年来藏在心底的思念,全都要在今天宣泄出来一样。

  “鸣野啊,你去见过玉书了没?”晚上,外婆一边炒菜,一边回头看他。

  “谁?”路鸣野铺好床,收拾好房间,坐在房间里休息,没听清他外婆的话,“外婆你刚才说谁?”

  “玉书啊,你两小时候不是天天腻在一起玩吗?你不记得了?”

  路鸣野小时候脑袋受过伤,记忆出现过问题,忘记了以前很多事情,但他对玉书这个名字倒是还有些印象,只是对这个人的脸,已经完全没概念了。

  他摇了摇头:“没,外婆我刚回来,哪里可能遇得到其他人?”

  “正好你回来了,今天我又炖了排骨,那你等会儿替我跑一趟,给玉书送过去一些吧”说着,她从碗柜里拿出来了一个保温桶,打开炖排骨汤的锅,用勺子舀出一部分汤和肉,“玉书现在家里就他一个人,你最近没事就多去找他玩会儿,我怕你一个待着无聊,也怕玉书他一个人在家闷久了会生病。”

  “他怎么了吗?”路鸣野走过去扶着保温桶。

  外婆和他解释:“玉书他爸妈前几年出车祸走了,他妹妹最近又一直都待在医院里没回来”说到这,外婆惋惜地叹了口气,感慨道:“那孩子啊,真是可怜。”

  虽说路鸣野从没经历过父母去世的伤痛,但他也同样备受生活折磨,因此,在听到外婆这样和他介绍儿时好友的近况后,他突然在对这久未重逢的朋友心生出一份同情,一份惺惺相惜,甚至还有一份感同身受出来。

  得到外婆的指示,路鸣野提着保温桶和打包好的饭菜,来到了隔壁街道的一家旅馆门口。

  “拾光客栈?”路鸣野站在门口望着牌匾,对许久未见的好友有些期待,有些好奇,嘴角情不自禁地挂起了一抹淡笑,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旅馆前台内坐着一个男人,背对门口,正专心致志地看着电视上播放的爱情电影。

  路鸣野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柜台外,抬手敲了敲桌面。

  听到声音,那男人回过头来。

  “你……”看到那张和下午骂他那人一模一样的脸,路鸣野难掩惊讶,“你是……玉书?”

  程玉书关了电视,从前台走出来:“呦,还记得我呢?我看你下午那么躲我,还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路鸣野此刻倒真想说,他猜得没错,他是真的不记得他了,但他没有。

  “你这个时候跑来我这儿,有事?”程玉书给他端了张椅子出来,“你坐会儿吧,站着怪累的,还挡我光。”

  路鸣野原本不想坐,一听他这么说,只好拉过椅子坐了下去。

  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旁边的小木桌上,解释:“我外婆说你一个人在家,她怕你饿着,让我给你送些吃的过来。”

  “你什么时候回去?”中午那家炒饭不好吃,程玉书只草草吃了两口,现在早就饿了,他急忙打开盖子闻了闻,“哇,好香。”

  路鸣野没听懂他的问题,问他:“回哪去?”

  “你说呢?”程玉书从厨房里拿出来一个大碗,把排骨汤全部倒了进去,“当然是回去训练了,不然能回哪去?怎么?你真打算不干了?”

  路鸣野低头抿唇没说话,心中苦涩不堪。

  程玉书扫他一眼,无视掉他的尴尬,继续说:“现在世界各大媒体都在报道,说我们国家的速滑之王就要陨落了,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点也不为之所动?”

  路鸣野抬头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于他现在这副伤痕累累,走几步路都会传来痛感的身体来说,能为所动和不为之所动,又有什么区别?

  体育竞技,靠的是实力,靠的是成绩,靠的是在赛道上和对手紧咬的每分每秒,而他现在这副模样,根本没这个实力,也达不到那个成绩,更别提能不能做到和对手在赛道上紧咬每分每秒了。

  他现在的状态,就像是不会游泳的人溺在了水里,不愿沉下去,又不能浮起来,只能陷在水里多做些无谓的挣扎。

  但挣扎久了,如果还是没有人能发现他的话,那么,等他体力耗尽,哪怕他再不愿意沉没,他也终将会被海水吞噬,变得再无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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