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吹面, 马蹄哒哒,将入夜时,渡云宗一行人平安抵达了平阳城。与他们前来伏妖那日相比, 平阳城已经风貌大变。
街道车水马龙, 集市人来人往,就连当初让容流微心有余悸的绿湖也焕然一新, 碧波微漾,完全不复当时的冷清模样。
仔细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城中出现妖怪人们便跑到别处,妖怪一死, 人们当然就回来了。
在客栈前迎接他们的镇长已年过花甲, 两鬓花白,精神矍铄。当初蝴蝶夫人作祟时, 就是他亲自带领着镇民逃离平阳城。
见渡云宗一行人骑马而来,老镇长喜笑颜开:“各位仙长远道而来, 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仙长暂且先在此处歇息一晚, 休养生息, 明日再商议别事。”
在他身后, 一间三层楼高的客栈垂直矗立在琳琅满目的商铺间,虽然比不得永宁城豪华气派, 但根据容流微上次来所得的经验, 这已经是平阳城最好的客栈了。
容流微利落地翻身下马,有礼道:“有劳镇长。”
“仙师太客气了,”老镇长言辞诚恳, 边引着他们往客栈方向走边道,“明明是我们给仙师, 还有各位仙长们添了麻烦才对。”
兰息和凌霄笑着说了几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跟着一同走了进来。
客栈老板娘是个头系头巾的妇人,热情豪爽,见一个个俊俏的白衣少年少女鱼贯而入,颇觉面上有光,哪怕知道这趟没什么钱赚也笑开了花。
“各位仙长请往楼上走,第三层一整层都是为仙长们准备的!”
容流微又道了声“多谢”,正要抬腿上楼,门外的雪聪突然嘶鸣起来。
听到这堪称凄厉的马啼,已经走到楼上的弟子们连忙回过头来,“雪聪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肯定是舍不得师尊离开。”
“师尊可需要我们帮忙?”
容流微摇头道:“不必。”
在楼梯上拉拉扯扯的多不好看。而且,这马性子倔强得很,他们过来反而会适得其反,还不如他一个人管用。
“你们先去。”他斩钉截铁地说完,转身下楼。
见他返回,正在尥蹶子的雪聪总算消停片刻,但仍然没什么好脸色,神色倨傲,不停用鼻子喷着气。
容流微无奈地摇头叹道:“你啊。”
猜测它不喜欢客栈的马厩,容流微牵着雪聪来到街角的马市,花好大一笔价钱买了最贵的马草,十分肉疼。好在一番折腾过后,雪聪终于安静下来。
容流微面无表情盯着它欢快吃草的样子,心道:下次一定御剑。
回到客栈,弟子们都已各回各房,大堂内安静不少。容流微再次踏上楼梯,忽然看见走廊下立着一个背负长剑的白衣青年,微微低着头,马尾发梢垂在肩头,不知在想什么。不是慕朝又是谁?
容流微问:“阿朝,怎么没上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慕朝抬头望来,俊美干净的脸庞满是笑意,“弟子想等师尊。”
简单来说,想粘着他。
容流微头疼——徒弟太粘人了怎么办?
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是他亲手养大的徒弟,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抬了抬下巴道:“走,上去。”
两人正要迈步,老板娘忽然火急火燎从身后追上来,“不好意思,两位仙长……”
容流微和慕朝不约而同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怎么了?店主人慢慢讲。”
老板娘面色涨红,看起来十分不好意思:“二位仙长……都怪我记性不好,安排人数的时候出了差错,少算了一间客房。所以,只能委屈您二位暂时睡在一间了……”
听对方一开始惊慌失措的语气,容流微还以为出了多大的事,结果就这。
谁还没住过几人间的宿舍?
他淡然一笑:“我与徒弟住一间便是,店主人不必担忧。”
闻言,老板娘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对容流微笑了笑,忍不住心道:“这位仙师虽然看起来高高在上,颇为不好惹,没想到竟然如此好说话!”
容流微毫无所觉,继续踩着楼梯迈步而上,却没听到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只见慕朝站在楼梯拐角处愣神,心说这孩子又在想什么,忍不住出声叫道:“阿朝?”
“……是,师尊。”这才跟了上来。
这几年来,容流微散漫惯了,赶了一天的路就觉得很有些疲劳,一进房间就想倒头睡觉,顾及着徒弟还在,没一头扎进枕头,强撑着洗漱完毕,脱下外袍躺到榻上。
见他躺下,慕朝也行动起来,一把扯下床榻的锦被——然后,整整齐齐铺到地板上。
“……”容流微无语地盯着他:“你这是做什么?”
认床,洁癖,不习惯旁边睡人,还是别的什么理由?今天的小徒弟怎么有点反常?!
一条四四方方的被子在地上铺好,慕朝抬起头,诚实道:“弟子在打地铺。”
“……为师看出来了。但是为什么要打地铺?你上来睡就是了。”要是被人看见,只怕还以为他虐待未成年。
慕朝动作一顿,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真的吗,师尊?弟子真的可以和师尊……睡一张床?”
容流微淡定道:“真。比悟道院那颗夜明珠还真。”
得到他的准许,慕朝翻身上榻,在他身边乖乖躺好。
虽然睡到了同一张床上,容流微却能感觉到慕朝紧紧挨着床边,没离他太近。担心他半夜翻身掉下去,容流微又往床里侧挪了挪,想尽量给徒弟留出足够大的活动空间。
于是,他往里挤,慕朝往外挪,两人之间很快出现了一个能再躺下两人的巨大空隙。
容流微:……这都是什么事!
他只当是孩子害羞,没多说什么,抬手捏诀灭灯,将助眠香囊放到枕头旁边,闻着熟悉的草药清香,安心地闭上双眼。
慕朝自然也闻到了这个味道,躺在床边问:“这是弟子给师尊做的那个香囊?”
“嗯。”黑暗中,容流微闭着眼睛,轻轻翘着唇角,“自己做的东西都不认识了?”
“当然识得。”黑暗之中,慕朝的声音听起来比白日更加低沉,“只是弟子没想到,师尊竟然一直带在身边。”
容流微不明显地打了个哈欠,“你做的,自然带在身上。好了,快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没过太久,他便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容流微还没完全睁开眼睛就感觉有点不对劲。低头一看,登时吓清醒了。
一条紧实有力的手臂横亘在自己腰间,搂得正紧,而手臂的主人歪在他的颈侧,睡得香甜。
一个十分依赖的姿势。
“………………”容流微石化了。
老实说,作为一个直男,他不是没幻想过这种场景,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出现在这种场合里的另一个主人公居然是个男的,还是他从小养大的徒弟!!
果然昨晚就应该让这孩子睡地铺的!
他盯着腰间的手臂看了片刻,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狠了狠心,伸手拨开。禁锢解除,他忍不住从床上坐了起来。
被他这么一拨,慕朝睫毛轻轻一颤,缓缓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他看着面前长发披散的容流微,还以为仍在梦中,懵懵懂懂叫了一声:“……师尊?”
这两个字似乎有让人清醒的魔力,叫完之后,慕朝彻底从睡梦中回神,感受到手臂上残留的温度,登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眨了眨眼。
他……抱了师尊?
这样想着,竟然有一阵不为人知的窃喜浮上心头。
听到他的声音,容流微转过头来,状似随意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慕朝回过神来,诚实道:“有师尊在身边,弟子睡得很好。”
“……”
把我当人形抱枕,睡得能不好吗!
容流微还要说些什么,忽然见面前青年神色一僵。
他还从没在慕朝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还以为是什么旧伤发作,连忙打算掀开他的被子。
谁知,刚碰到被角便遭到了慕朝的大力推拒,他面色泛红,捂着被子道:“师尊别看!”
“怎么了?”容流微一头雾水,头顶的问号都快实质化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慕朝连忙矢口否认:“没有!”
然而,否认完了,他又面露难色,点了点头,更奇怪的是,他点过头后,又马上摇了摇头。
容流微被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彻底弄傻,皱着眉头问:“到底怎么了?”
这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慕朝都把头快摇成拨浪鼓了,“师尊,您别问了!”
作为师父,哪有面对徒弟的异常反应不闻不问的?容流微盯他片刻,伸手便要去扯他身上的被子。
就在手指触到柔软被面的一瞬间,慕朝突然翻身下塌,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边跑边道:“弟子真的没事!弟子……去去就回,师尊你千万别过来!”
望着面前瞬间被关紧的门扉,容流微一个人坐在床上,呆呆地眨了眨眼。
过了许久,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原来是……好吧……竟然是这样……难怪……
这个年纪的少年血气方刚,早晨睡醒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把这句话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容流微翻身下塌,穿衣洗漱。然而,用冷水洗了五次脸之后,脸上热烫的温度依然没消退半分。
容流微盯着铜镜中双颊泛红的人,忍不住骂道:晨那什么的人又不是你,你害羞什么!
过了不知多久,就差用上灵力了,脸上的红晕终于消退,容流微深吸一口气,束发穿衣,起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