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宗特有的传讯术, 水上书。以水为媒,能够在任何有水的地方,将所要传达的信息告诉被传递之人。
“速归”这两个字来自朝露山, 是徒弟们给他传来的。
连“师尊”两个字的前缀都没有, 字迹微微潦草,笔锋凌乱, 一看便知,写字之人必定是在非常紧急的情况写下的这两个字。
——出事了!
容流微面色微凝,“不好意思小方, 确实不能帮你了。我得回去一趟。”
方梦沉自然也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程度, 看他一眼,问:“需要帮忙吗?”
“暂时不用, ”容流微道,“需要帮忙的话, 我一定传信给你。”
方梦沉点头:“好。”
容流微冲他点了点头,不敢耽误时间,御剑便走。
这是他学会御剑以来, 飞行速度最快的一次, 几乎眨眼便赶回了朝露山。朝露山山门烟雾缭绕, 几个白衣弟子穿梭其间,步履匆匆, 见容流微回来, 一个个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师尊!”
“师尊,您回来了!”
容流微还没来得及答应刚才那几个弟子,便又听见有人喊他, 回头一看,是许青萝。
少女急匆匆跑到他面前, 喘了几口气。待她站定,容流微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是这样。师尊您前往长净山还没多久,登山梯的洒扫弟子便发现,有一个老妇人正在山梯上吭哧吭哧地爬。”
“您也知道,咱们宗门的登山梯设有结界,第一次来到山上的人必须要亲自爬上一遍,除非被我们的人带着。”许青萝语速很快,“那老妇人年事已高,明显脚步蹒跚,这三千余阶山梯对她来说无异于登天。可是,我们又不知到底要不要带她上来,这才将师尊唤了回来。”
容流微问:“她可说了自己的诉求?”
“说了!”许青萝道:“老妇人告诉我们,她此行来到山上,是因为自己的儿子死了。”
容流微诧异:“儿子死了?”
“没错,就是她的儿子死了。当然,如果是普通的杀人命案,应该找当地官府,不应该找咱们。”许青萝继续道,“关键在于,那老妇人说,她的儿子是他们城中,第十三个离奇死亡的人。”
十三个……
容流微皱起眉头:“既然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为何不早些来找我们?”
“那老妇人说,一开始大家都以为是传染病,只要做好防护就不会出问题,便都躲着不出门,以为相安无事了。谁知,她那足不出户的儿子还是死了,于是人们这才怀疑不是疫病,而是邪祟作怪。”
沉默片刻,容流微忽然道:“不是在永宁城出的事,对吗?”
许青萝一愣,没想到他能发现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是,师尊,他们是平阳城的人,并非来自永宁城。”
果然。
他前几日刚去过永宁城,城民们安居乐业,尚有闲心放灯过节,不像正在发生“传染病”的样子;还有,永宁城毗邻朝露山,在渡云宗的势力范围之内,莫名其妙死了这么多人,绝不会拖到现在才来求助。
所以,只能是平阳城这种没有宗门庇护、报案无门的城镇。
“师尊,您先别急。大师兄已经带着师姐师兄他们前往平阳城,留我在宗门驻守。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到了。”
尽管是第一次处理棘手事件,许青萝却并不慌张,有条不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镇静。容流微盯着少女清秀的脸,后知后觉,原来那个喜欢耍宝逗趣的小姑娘,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
“做得好。对了,把这个交给陆医师——他不在的话,就交给那个叫阿秋的小朋友。”
容流微将雪参交给许青萝,对她安抚一笑,“为师去去就回。”
说完,不等许青萝开口,御剑前往平阳城。
平阳城坐落于永宁城以及天音宗附近的芙蓉城之间,既没有永宁城的繁华热闹,也没有芙蓉城的富饶丰足,夹在中间,平平无奇。因为“传染病”一事,更加显得死气沉沉。
容流微到达时,长街之上一派萧条,商铺关门,医馆歇业,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宛如一座死城。
忽然,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说话声——是兰息和凌霄他们!
声音细微,离他尚有一段距离。容流微循着声音找去,不久便在一间房梁断了一半的屋子里找到了他们,以及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
房屋破败,整间屋子只能找出一把可供坐下的座凳,这里便是这个老妇人的家。
她坐在那把唯一的凳子上,眼神浑浊,目光呆滞,一看就是刚刚经历过重大打击。渡云宗弟子们围在她身边站了一圈。
里面自然有慕朝。
他上前一步,雪色衣摆随着他的动作摆动,沉声道:“婆婆,请您放心,渡云宗一定会帮您主持公道,绝不让任何一个人白白牺牲。所以,希望您能再仔细回忆一下事发当时的情况,尽量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目光如凌,温柔似水,是相当清纯无害的三好青年形象,任谁看了都会不由自主生出几分亲近之心。
然而,听到这里,老妇人目光颤动,眼底涌现一片泪光,浑浊的双眼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回忆自己儿子的死亡过程,再亲口复述出来,对任何人都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
慕朝也十分清楚这一点,他伸手搭在老妇人的肩头,掌心现出冰蓝色冷光,一股清澈如水般的灵流缓缓输入她的身体,助她安抚。
很快,老妇人颤抖的身体平静下来。
见老妇人逐渐平静,周围人都松了一口气。
担心此时过去会打乱他们的节奏,容流微索性站在外面,细细聆听。
“我……我儿大壮,今年二十九岁。他生性老实,从小连一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还没娶上媳妇……怎么、怎么就遭了这种事啊!”
尽管有慕朝的灵流安抚,老妇人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抬手擦了擦眼睛,继续道:“我生大壮那年,正好赶上一个寒冬,大雪封门,那漫山遍野的雪啊……根本没法出去。没办法,他爹只好乘着马车,亲自去医馆把大夫请了过来,还加了不少钱呢!”
老妇人沉浸在回忆里,“还好,大壮出生以后足足有八斤多,是个大胖小子,我和他爹这才放下心。可是谁能想到,这孩子两岁多才学会说话,把我们俩人愁得不行,生怕费劲生出来的孩子是个傻子,幸亏后来就没什么事了。”
“大壮两岁的时候……”
听到这里,众人终于觉得不对了。
诚然老妇人悲痛万分、思子心切,沉浸在过去和儿子的美好回忆当中,可是现在说的事,好像都和平阳城连死十三人的怪事没什么关系……
而且,看这意思,老妇人大有从儿子一岁说到二十九岁之势。
门外,容流微也站不住了。
他恍然想起上辈子看小说时被各种水文支配的恐惧,实在忍不住,推开门道:“婆婆,可否请您仔细说说事发当天发生的事?”
看见熟悉的水蓝色衣袍,众弟子们都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满眼都是:师尊你终于来了!而这其中,又属慕朝的眼神最为明亮。
容流微微微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张扬,免得惊扰到好不容易平复情绪的老妇人。
众弟子心领神会,默默听着。
许是衣着气质和这群年轻弟子们都不同,容流微一出场,老妇人便看出他是这群人的首领,对他的话也更加信服,终于从追忆儿子似水年华中回神,调转回案件本身。
“大壮没的前一天,我们娘俩一起吃晚饭。因为原先都以为是城中闹疫病,我们已经很久没出过屋子了,家里的饭菜也要吃完了。大壮看饭菜没了,就说要出去买,我担心他出事,没让他去,自己出去买了。”
可喜可贺,虽然重点信息依旧不多,但总算是说到主线剧情了!
容流微鼓励似的接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老妇人一边回想一边道,“然后我就去买菜了。可是,城里不是‘闹疫病’吗?好多人都走了,根本就没有几家卖菜的小贩,就算有,卖的菜也都不新鲜了。没办法,就算不新鲜也得买。我好不容易买到菜,买完就赶紧回家了。”
听到这里,渡云宗弟子们忍不住提起心来。老妇人回到家之后,是不是看到了儿子的尸体?
老妇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不是。
“大壮心好,知道我出去买菜辛苦,看到这些不新鲜的菜也没说什么,收拾收拾便进屋休息了。可谁知,这竟然是我们娘俩最后一次见面……”
于是人们明白,大壮的尸体,是在第二天一早才发现的。
老妇人说完,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见她用的那条帕子已经破破烂烂,不太能看了,戚若若忍不住把自己那条没用过的递了过去。
老妇人接过崭新的雪白手帕,啜泣着道:“谢谢你,姑娘。”
这时,兰息突然说了一句:“婆婆,城中既然闹疫病,您和儿子为什么没离开这里?”
“为什么没离开?”老妇人喃喃道:“因为我们觉得,人们都走了,疫病的传染源头也就没了,这才留了下来——谁成想这根本不是疫病,是……是闹鬼!”
容流微却持有不同意见。不一定是闹鬼,更有可能是妖魔作祟。
只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妖魔?
那老妇人说到此处,激动起来,站起身,一把攥住容流微的手,“一定是那鬼在夜里动手,害死了我儿!各位仙长,求求你们一定要为我儿做主,不能让他就这么白白死了啊!他在天上不会安息的!”
老妇人心中悲戚,手劲也大,攥得容流微的手生疼,可他却没有马上把手抽出来,只是不断安抚对方的情绪,“您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正在这时,慕朝突然站了出来,托着老妇人的手臂,将她重新扶回座凳之上。那使劲攥着容流微的手一下就放开了。
慕朝道:“婆婆,您先休息,我有个问题想问您——您儿子的尸体,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实在是很伤人心,可是却又事关重要,不得不问。
老妇人深呼吸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几个来回,慕朝也不催她,静静等候。
半晌,她指了指半掩着门的厢房方向,颤巍巍道:“……就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