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有温度的呼唤,小泥猴下意识睁开了眼睛,结果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张狰狞的死人脸。

他死不瞑目,双目睁得老大,凸起于满是血污的面庞,上面的血丝又高高凸起于眼球,好像是一条条活灵活现的线虫,仿佛是要找好角度,准备跳到小泥猴的脸上。

小泥猴不由惊呼一声,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

这往后一退,视野便开阔了,她一下子看到了广场上的全貌。

只见广场上立着一根根的粗木桩,上面插着一具具的尸体,木桩的底部都被鲜血浸透了,仿佛是刚刷上的油漆。

这些尸体男女老少都有,个个胳膊大腿曲曲折折、歪歪扭扭,一看生前就遭受过严酷的虐待,死相极惨。

刚刚撞倒小泥猴的便是其中一具,广场上足足有一百多具。他们都是泥猴,死于白天的“泥猴造反”事件。

正常人可能很难理解这里面的逻辑,杀死小卖店老板的人明明是刘黑宝,为什么要杀死这么多泥猴呢?何来的泥猴造反呢?

但小泥猴知道为何,她很清楚这里的游戏规则,不然她也不会去蛊惑那么多泥猴过来争抢食物。

老板是小镇原住民,刘黑宝一看就是外来者。这是他俩的纠纷,居民们管不着,也不敢管。毕竟在村民们的认知里,外来者都是惹不起的狠茬子,上赶子去巴结人家都不一定搭理呢。

但这对小泥猴来说显然是不够的,这些事情她参与了,还打了金疙瘩一样的孩子,她不主动破局就一定会死。

毕竟那些孩子们只是昏迷了,又不是死了。吃了这么大的亏,受了这么大的惊吓,肯定是要哭着喊着告状的。

说得过分一点,居民们杀死小镇上的所有小孩子泥猴都有可能,这是有先例的。

不久前就发生过一次大屠杀,起因是有一个小泥猴饿昏了头,居然捅死了一个在集市上给孙孙买点心的老太太,然后拿着点心逃逸了。

这可犯了众怒,那是副镇长的老娘。

但所有的目击证人都说不清那个泥猴长啥样,毕竟在他们眼里,泥猴都长一个样。

唯一的线索就是,那是一个小孩子。

副镇长大手一拍,那就杀光所有的小泥猴。

于是轰轰烈烈的屠杀便开始了,半天时间就杀了一半的小泥猴。别说小泥猴了,挡路的大泥猴都经常顺手杀了。

最后还是在妓院里幽幽醒来的奴隶贩子怒了,赶紧叫停了这次屠杀。

玛德,都杀完了老子卖什么!

那次的经历小泥猴记忆犹新,她知道这是不讲道理的。因为她知道那个杀人的小泥猴死在了一个破庙里,是噎死的。

有泥猴抬着尸体去和居民们解释,但被杀红眼的人们二话不说就给杀了。

一个泥猴抵一条人命的说法简直可笑,在这个小镇上没这种说法。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每一个泥猴都代表了泥猴这个集体,每一个泥猴的行为,都需要集体来买单。

讲道理,这个政策高低算是不错,这变相的实现了“以夷制夷”。

哪个泥猴都怕遭受无妄之灾,所以他们便互相监督。要是发现哪个泥猴快要疯癫了,那就提前杀掉,免得影响大家。

小泥猴清楚的知道,她要是想活,就必须要死很多的泥猴。这样才会“默认”她的死亡。

但此时,她看着这些静立在木桩上的泥猴们,看着那一张张面目全非的面庞,那一个个不明意味的吊诡表情,还有那恶惴惴的厚重夜幕以及地上的浑浊鲜血,彻底崩溃了。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小泥猴仿佛霎时间陷入了痉挛之中,用痉挛的身体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但却没怎么移动距离,好似被画地为牢了一般。

“啊啊啊!妈妈!妈妈!妈妈……”

随后她陷入了更大的痉挛之中,仿佛脑浆和血液乃至灵魂都痉挛了起来,最后直接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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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转醒,感觉自己浑身都痛,就好像是冻疮钻进了骨子里在作祟,但她却不想呻吟。

“姐姐,你醒了!”

一道略带惊喜的声音把她带回了现实,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正躺在一个破庙里。

而这里却很嘈杂,小小的一间漏风土房里,居然塞了十多个孩子。个个皮包骨,衣不蔽体,活像是一个个大脑袋骷髅架子。

小泥猴忍受着剧痛坐了起来,看向了刚才出声的那个孩子。这也是一个小泥猴,没有什么身体特征,只能说黝黑的眼睛很明亮。

“小臭臭,你把我背过来的?”小泥猴正了正身子,不由吐出一口冷气。

“对啊,莫莫姐,你是不是病了?”小臭臭的声音透着股子担忧,很生动。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波动,似乎是“泥猴”这个职业具有磨灭表情的功能。

“我没事,对了,你去刑场干啥?”莫莫反问道。

“我去找吃的啊,他们兜里有抢来的吃的。”小臭臭面无表情,但语气却透着一股子藏不住的得意,“我搜集了不老少吃得,就连香烟和打火机都有。”

“对了,你怎么换衣服了啊,我差点没认出来,一看来人了,我就赶紧趴在地上装尸体,你正好倒在了我旁边,都要把我吓死了。”

“但最后还是认出来了,嘿嘿。”

这一幕真的是别扭极了,一个泥塑一样的小孩子,嘴里却总是吐出一溜溜的富有感情的话语。如此荒诞的一幕,屋子里的其他泥塑却没有感到不适。

“莫莫姐,这次你别走了,和我们一起过日子吧。”小臭臭递过来了一颗糖果,这次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狠狠吞咽了两下口水。

莫莫把糖果塞进了小臭臭的嘴里,然后看向了依靠在门框上的那个挂着嗤笑的孩子,问道:“那个小不点儿呢,我带来了药。”

这个屋里唯一带有表情的、也是最高大的孩子,听到小泥猴的话语后,表情顿时凝滞了一下,然后又马上笑得更凶了些。

他从兜里拿出一包香烟,用崭新的打火机低头点燃,仿佛抽出了很玩世不恭,很潇洒的感觉,就像是强大的大人那样。

要是他没被呛出眼泪就好了。

他把脑袋放进了屋外的夜色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用故作磁性,但难掩稚嫩的语气说:“拉倒吧,别瞎折腾了。”

“她要死了,藏在神像后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