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拥。”
一声懒洋洋的呼唤让他回过神,转头望去,男人一袭深色亲王服制,身材颀长,宽肩窄腰,朝他走来的步伐慵懒而随意。
尽管京城大多数人都无法从言行举止分辨出双生胎的区别,陆雪拥却一眼瞧出这是与他自小一起长大的成王应不识。
虽然只与那位宣王远远见过几面,陆雪拥却觉着这二人的确是不一样的。
那种阴冷宛如在地狱里染上的气息,闻过一次后他每次都能准确地认出对方,因而每次只要对方在的场合,他都会遵照父亲的叮嘱尽量避嫌,避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曾有人误将宣王认成盛宠的成王,大肆褒扬讨好,而最终只是被男人笑嘻嘻地丢进了斗兽场。
但陆雪拥除了怕麻烦,对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男人却并未有丝毫的畏惧感,而是觉得可怜。
没有人敢觉得宣王可怜。
在今日之前,他们本就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而今日之后,怕是对方记恨的名单上就要再添上一笔。
陆雪拥抬眼看去,男人含笑朝他走来,显然心情颇好。
他心中颇觉奇怪。
今日并非休沐,怎么一个个都来找他?
但刚带回来的少年生死未卜,他亦没有多余的时间耽误,只微微颔首算是回应,领着背着人的惊鹊随意找了间空的客房。
“惊鹊,去叫府医过来。”
“诶,好。”
惊鹊将人放在塌上,匆匆离去。
“雪拥,相府的府医也算是豫州名胜一时的先生,他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还是送去长安街上的回春堂更好,何苦麻烦先生跑这一趟?”身后传来顾饮冰的声音。
陆雪拥扭头,拧眉道:“他得罪过你?”
这少年身上的衣料不过是寻常百姓家常用的粗布棉衣,观其指间的茧,应是今年与他同届的寒门学子。
他委实想不到少年如何能得罪顾饮冰。
顾饮冰:“我……”
刚欲开口,就被一旁的应不识笑着打断,“也是奇怪了,你自诩为陆雪拥的知己,怎么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顾饮冰冷笑:“你岂知此人性情如何,为人又如何,贸然接入陆府,未必有朝一日不会成为隐患。”
应不识懒洋洋道:“管他是好是坏,反正还有本王担着,定不会让他祸害了陆雪拥便是了。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陆雪拥乐得如此么?他既然想这样,你我防着也就是了,何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加以阻挠?”
顾饮冰丝毫不让:“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问心无愧坚守原则固然重要,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雪拥的安危难道就不重要了么?”
应不识:“我实在很好奇陆雪拥为何会将你当做知己,凭借你那矫情的几句诗么?”
顾饮冰正欲回击,恰逢惊鹊领着府医赶来,陆雪拥终是忍无可忍,冷声打断两人的争执。
“要吵出去吵,不要打搅先生诊脉。”
顾饮冰霎时闭上了嘴,应不识却是委屈极了,不依不饶道:“陆雪拥,我可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怎的连我也一起凶?”
陆雪拥掀起眼皮,淡淡扫向他。
男人眨了眨眼,识趣地沉默下来。
几息后,府医收回手,叹道:“还好公子救人及时,若是在晚上片刻,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不仅外伤伤及根骨,五脏六腑亦有不同程度的破碎,怕是养好了也未必能醒来,这身打扮瞧着像是今年秋闱的考生,能不能在秋闱之前醒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调养内伤与外伤的药老夫会每日配好,但年纪大了有时难免忘事,还请惊鹊小哥一日三次提前来药堂拿药。”
陆雪拥颔首:“劳烦。惊鹊,送先生出去,顺便让别枝闲着无事不要再去挖树,来这里照顾这位少年。”
“哦,好,不过别枝今日清晨被大小姐叫去海棠苑给几位闺阁小姐抓蝴蝶,怕是要晚些才能过来。”
陆雪拥有些无奈。
如今已是深秋,哪来的蝴蝶?
阿姐向来闲不住,尤其因为上次夜不归宿被父亲发现设了禁足后,更是三天两头地人来府里玩。
那些小姐不是没把主意打到陆雪拥身上,但陆惊春跟藏宝贝似的护得紧,瞧不到正主,听雪苑的几位贴身侍从便被.轮流骗过去,试图从他们嘴里套取情报。
昨日是惊鹊,今日便是别枝。
对于那些姑娘,陆雪拥既无法冷下脸色,也做不到直言不讳去拒绝。
毕竟阿娘从小教他,这个时代女子本就不被重视,故而对待女孩子更该温柔,更该礼数周全。
“那便让王管家随意拨一个小厮过来,待人醒了告知我。”
“好嘞公子。”
陆雪拥走出客房,瞥了眼身后两个始终跟着自己的尾巴,“二位还有什么事?”
“我听闻这人是你从宣王手下救下的。”应不识道,“我这位二皇兄性子向来睚眦必报,折腾人的法子不少,他若是找你麻烦务必要告知我。”
陆雪拥淡淡道:“比你还多么?”
世人无法从举止神态分辨双生子,便是因为这二人实在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唯一的差别怕也只是陛下的恩宠偏驳太甚。
应不识:“……”
见人沉默,陆雪拥又一本正经开口:“开个玩笑。”
“倒是没想到,你竟也会取笑一词了。”
应不识无奈地笑了笑,后面的话还未接着说出来,一旁的顾饮冰突然开口:“毕竟和有趣的人朝夕相处呆久了,自然会多少受些感染。”
应不识眼中的笑褪去,唇角也垂了下来,看向顾饮冰的眸子泛着冷意。
是谁曾与陆雪拥日夜相处竟让冰山也被春风消融,两个男人各自心知肚明。
只是一个冒名顶替,一个别有企图,自是都不会点破。
“我要去海棠苑看望阿姐,无要紧事便不招待二位了。”本是关系还算亲近之人,他亦懒得来客套疏离那一套,直接赶客。
不能二人独处,应不识与顾饮冰也不愿与对方共处一室,只好一前一后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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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苑,娇声笑语不绝,倒是为这浅淡的秋色增添了几分生气。
陆雪拥一踏入庭院,几位小姐的贴身侍女眼尖地瞧见,忙扯了扯一旁姑娘们的衣袖,方才嬉笑连连的姑娘忽而文静端庄起来。
只因别枝被戏弄得无法,只好谎言称自家公子就喜欢淑女。
自古才子佳人便是如此,倒是无人质疑。
“陆公子,赏花宴一别可是几月不曾见了。”
“陆公子可还记得我的名字?”
脂粉香气扑面而来,陆雪拥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作揖道:“诸位姑娘莫要取笑在下。”
“惊春啊,你弟弟倒是还是这幅冷冰冰的样子,也不知到底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入他的眼呐?”几位姑娘瞧他严肃的样子也不觉得无趣,只是难免有些不甘。
和满京城的浮躁喧嚣相比,陆雪拥实在太过于干净清冷,总是令人不自觉心向往之。
“行了啊,人也看到了,雪拥找我有事,就不和你们聊了啊。”陆惊春笑眯眯地开始赶人。
“死没良心的,方才还说来世要与我们做亲姐妹,这会子陆公子来了便要打发了我们。”
几位姑娘虽不舍,却也没有死赖在不走的道理,只好陆陆续续离开。
海棠苑很快就安静下来,恢复了深秋该有了寂寥风声。
“别枝呢?”陆雪拥环顾四周并未瞧见人。
陆惊春摊手表示无辜,“她们兴致来了要酿桂花酒,别枝和秋霜一齐去院子后挖土呢。”
她说着又不满地瞪起眼睛,“怎么,借你的书童不到半日就赶忙来寻人,对阿姐也这么小气?”
陆雪拥没听出她打趣,依旧认真解释道:“秋闱在即,想去书房温习,旁人磨的墨不行。”
陆惊春转了转眼珠,“想要有人给你磨墨,何必非要别枝,让父亲给你找一门婚事不就好了?红袖添香,磨出来的墨定比旁的香哦。”
“阿姐觉着禁闭在家太闲,不如也让父亲找一门婚事,成了家自己便是主母,自然可以每日出去玩了。”陆雪拥淡声道。
“好你个臭小子!居然学会顶撞阿姐了?亏我小时候每日上学时都偷偷把你带出去玩!”
陆惊春说着,瞅着他毫无情绪的脸,又无奈叹气,“好吧好吧,我不闹你了便是,不过你的婚事不止家里人,陛下与姑母也盯得紧,怕是不能随意,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若是女以往问道这个问题,陆雪拥定会郑重说着,心中理想未平,无暇娶妻。
然而他这次竟鬼使神差地沉思起来。
“如今大梁虽还算太平,但民生依旧疾苦,所以喜好太铺张浪费不可,我知晓自己要走的路不易,所以希望自己的妻子能与我志同道合,这样以后的日子也不会过得太难熬……”
陆惊春嘴角一抽,扶额道:“打住!谁问你理想了?我问的是妻子,除开苍生除开理想,就没有其他的要求了?就比如……”
她停顿片刻,眸光微闪,试探道:“性别莫要卡得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