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竹马不知羞>第53章 53

  锁妖塔里,苍木虚弱地躺在地上,发出低低的,痛苦的呻吟。

  环境阴暗潮湿,他却口干舌燥,浑身发热。

  “水……”

  他的嗓子干涩,声音嘶哑,喉咙里像有无数刀片。

  张开口,时而有声,时而无声,用尽全力,只发出些气音。

  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呼呼作响的风声,可以清楚听见他的回声。

  没有人回应他。

  没有灵根护体,他的体质比寻常人要弱得多,从进入锁妖塔起,便高烧不退。

  他不适应这里面的环境。

  过于浓郁的妖气,对他透支的身体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那几只妖,把他拖过来,丢在这里之后,便置之不理,不管不问。

  他不禁会想,他们莫不是,想把他活活渴死?

  这种死法未免太过残忍。

  胡思乱想中,有什么东西滴在他脸上,湿湿的,黏糊糊的。

  又滴在他的唇上。

  他正渴得受不住,伸出舌头,舔过干裂的唇面,却尝到浓郁的血腥味。

  又苦又涩,还有股臭味,恶心得他胃里只泛酸水。

  艰难地睁开眼,却看到,正上方有张狰狞的脸,邪恶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

  瞳孔无限放大。

  他吼不出来,尖叫的声音堵在喉咙里,被迫咽下去。

  这人正是被他毁掉双手的姬夜。

  几天不见,他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阴森可怕,狼狈不堪,没有一点人样,像个怪物。

  他目光火热地盯着苍木,脸上既在流血,嘴角又在往下滴口水。

  “桀桀……”

  他张着嘴,发出怪笑。

  苍木这才发现,他不仅没有手,连舌头也没有。

  一定是万元的惩罚。

  只有他才会那么心狠手辣,对自己的弟子如此残忍。

  “唔……”

  苍木想要逃走,姬夜蓦地用头砸下来,正正砸在他脸上,砸得他头晕眼花。

  “啊!”

  姬夜张着血盆大口,发出咿咿呀呀的怪叫,压住他的肩,用力咬上去。

  他非常狠,下死口,几乎咬下一块肉来。

  苍木根本听不出来他在说什么,疼得脸色煞白,倒吸一口凉气。

  求生的本能,让他有力气,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拼命往前爬。

  双腿软得厉害,一站起来,还没走出去,便又会摔倒在地上。

  不用想也知道,脱下衣服,身上一定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摔得已经麻木。

  身后的姬夜,没有小腿,整个人矮上大半截,却对他穷追不舍。

  他追得很紧,离得很近。

  苍木一刻也不敢停下,双手磨破,血淋淋的,还在努力往前爬。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让他止不住地流下眼泪。

  “啊!”

  “姬夜,你别过来……”

  猝不及防,被扑上来的人,紧紧压住。

  他挣扎不开,嘶哑大叫,惊恐地瞪大双眼。

  “不要……啊!”

  姬夜一口咬在他的腿上,死不松口。

  他恨万元,恨承允,恨所有人,把他变成现在的样子。

  尤其是,关在锁妖塔这种,暗无天日,见不到光的地方,怨气越发重。

  他在苍木身上,咬出很多伤口。

  苍木无力反抗,绝望地闭上眼,心里的想法竟然是,“咬死我便是解脱。”

  任何打击都会泯灭他那点微薄的求生欲念。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他还发着烧呢,身上很烫,伤口火辣辣得疼。

  此时此刻,他无比想念席瓦,想念冰冰凉凉的温度。

  姬夜发狠的程度,恨不得把他吃进肚子里。

  忽然,他听见很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睁开眼,看见身上的怪物被击飞。

  姬夜摔在墙上,嗷嗷叫唤,不服气地再次扑过来。

  苍木这才看清,救他的人,原来是当日追杀他的红衣女妖。

  那个在塔顶保护众妖的女子。

  她蹙起娟秀的眉头,伸出手,一把掐住姬夜的脖子,用力一拧。

  只听咔嚓一声,他不再呼吸,歪着头,软软地耷拉着,睁大眼,死不瞑目。

  至此,苍木才放心地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感觉唇上湿湿的,有水滴滴答答落下。

  碍于先前的阴影,即使渴得不行,他也不敢张嘴。

  耳边传来一道不悦的女声。

  “不想死便快点喝。”

  苍木嘴唇微张,干裂的口子隐隐作痛,甘甜的清水,缓缓倒进他嘴里。

  女人小心翼翼地把水喂给他,动作笨拙,显然是不常做伺候人的活。

  久旱逢甘霖,一发不可收拾。

  苍木还没睁眼,迷迷糊糊中,伸手摸索着,抓住喝水的碗,大口大口灌。

  “慢点,你会呛死的。”女人说话很直白,一点也不委婉。

  他听不进去。

  果然被呛到,剧烈地咳嗽,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五脏六腑好似错位,一团乱,又疼又麻木,感觉极其复杂,无法用语言描述。

  他艰难睁开眼,双目通红,眼角还挂着泪。

  女人扶着他坐起身。

  他咽下喉头的腥甜,扭头一看,又被吓一跳,下意识往后一退。

  又是那个红衣女妖,她到底,为什么要救他?

  女人用力在他背上拍一巴掌,差点把虚弱的他打飞出去,又一把拽回来。

  她沉着脸,语气不爽,呵斥道,“给你疗伤呢,躲什么?”

  他这才看见,周围的黑暗里,隐匿着许多小妖。

  他们似乎很害怕,只露出一双眼,怯生生地看着他。

  女人见他老实下来,扭头,冲身后喊道,“小美,过来吧。”

  话音刚落,黑暗里,走出来一个小女孩。

  看清她的脸,苍木浑身一僵。

  这正是,他们为完成任务,杀害的那只花妖,那朵美人面。

  一模一样的脸。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自觉颤抖着,轻声道歉,“对不起……”

  女人冷哼,“现在知道害怕,当初可一点没有手下留情。”

  苍木也很后悔和自责。

  但是,为救父亲,他不得不那样做。

  女人故意吓唬他,“既然知错,便给你个弥补的机会。”

  “你知道的,她们要饮人血才能长大,上次重伤,她元气耗损极大,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增长。”

  “你如果真的内疚,便放血喂她。”

  这塔里,十年八年也不见得有人进来,全是妖。

  美人面没有养分,永远是小孩子模样。

  苍木听完,毫不犹豫地把手递过去。

  “我愿意恕罪。”

  小女孩盯着他白皙光洁的手腕,情不自禁地咽下口水。

  她看向女人。

  女人冲她点头,柔声道,“别怕,我在这儿呢。”

  小女孩鼓起勇气,走过去,在他身边蹲下。

  她嗫嚅着,小声说道,“有点疼,你忍一下。”

  苍木更觉得内疚。

  “对不起。”

  小女孩抿抿唇,没吭声,抱着他的手,柔软的嘴唇贴上去。

  小小的牙尖,轻轻刺破娇嫩的皮肤。

  苍木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很奇怪,她咬破之后,只是用舌头舔,没有吮吸的动作。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上次,她也是这样为自己疗伤的。

  丹田热热的,有股暖流环绕,身上被咬的伤口凉凉的,像是抹过药的感觉。

  气力在慢慢恢复。

  直到小女孩松开嘴,坐在地上大喘气,他才意识到,刚刚,她的确是在为他疗伤。

  他惊讶地回不过神。

  “为什么?”

  女人扶小女孩起来,摸摸她的头,温柔地夸奖道,“你做得很好。”

  小女孩仰头微笑,笑容纯真。

  她转身跑进黑暗里,苍木伸出手,没碰到她。

  他隐隐觉得,她有些不一样。

  女人解答她的疑惑,“花开并蒂,她们是双生子,不是同一个人。”

  “你们杀死的,是她的姐姐。”

  苍木红着眼,问道,“为什么要救我?”

  女人深深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你身上经历过什么,但你上次来还是人,这次却变成妖。”

  “我们妖族,不像你们人一样,从不自相残杀。”

  忽然,门外传来响动,有人在开门。

  她蓦地抬起头,紧张地盯着门口,对小妖们大喊,“快走,往上跑!”

  数量庞大的黑影,一溜烟冲向上层的台阶。

  但也不是乱七八糟往上挤,他们有条不紊,让小孩子们先上去。

  众妖消失的一瞬间,门被打开。

  是万元。

  他走进来,看见红妖女子,以为她在伤害苍木,直接出手,把她抓过来。

  “不要……”

  事发突然,苍木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一时情急,急火攻心,又吐出一大口血。

  他走出几步,顿觉天旋地转,一阵头晕眼花,扑通倒地。

  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眼前骤然闪过一道道白光。

  耳边嗡鸣,有很多人在叫他。

  他听见母亲的声音,对他说,“好孩子,到我这里来。”

  眼前出现一个虚幻的泡影,一触即碎。

  他亲眼看见,万元把红衣女妖抓在手里,当着他的面,吸干她的灵气和妖力。

  “不要!”

  “你快住手,不要伤害她!”

  他尖叫着,声嘶力竭,却没有任何用,红衣女子瞬间变成一具枯骨。

  一个小男孩没跑上楼,从角落里窜出来,猝不及防地冲上去,攻击他。

  他口中还喊着,“我要为姐姐报仇!”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当然不是万元的对手,和红衣女妖一样的死法,气绝身亡。

  万元轻蔑地看他一眼,一脸嫌弃,没好气地说道,“真没用。”

  他平等地瞧不起每个弱小又善良的人。

  同情和怜悯是弱者不配拥有的东西。

  在他眼里,不够残忍,不能干脆利落,狠下杀手,便是无用。

  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强者总是孤独的。

  苍木受不住这样大的刺激,心情跌宕起伏,惊吓过度,晕死过去。

  他缓缓闭上眸子。

  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万元身后还有个人,身形非常熟悉。

  是席瓦吗?

  那个让他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人。

  他的指尖微动,却没有力气把手抬起来,彻底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蓟染落后两步,走进来,看见眼前的状况,眉头一皱。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伤害妖族吗?”

  万元振振有词,“那是以后的事,这里面的妖,是我之前抓的,属于我的。”

  “哼。”

  蓟染冷哼,没与他计较。

  实话实说,无论对人还是对妖,他都没有多大感情,犯不着为他们讨公道。

  他可不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良善之辈。

  走进去,把软软的苍木扛在肩上,与万元擦身而过时,冷声质问他。

  “你把我儿子折腾成这个样子,总该给我一个交代吧。”

  对他而言,苍木是自己人,万元这样做,无异于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可以不在乎其它妖的生死,但是亲生儿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再者,他生性高傲,可一可二不可三,容不得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

  好在,万元知道适可而止。

  他赔着笑,好声好气说道,“库房里的天材地宝,你随便用。”

  “算你识相。”蓟染板着脸,对他的态度姑且满意,扛着人离开。

  他的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一定是受席瓦的影响。

  他的灵魂陷入沉睡,意识被自己压制,但有些深埋心底的感情,无法抹去。

  一想到,肩上扛着的,是他和羽灵的儿子,产生这种感觉,便会起鸡皮疙瘩。

  他可没有那些奇怪的爱好,把谁当做谁的替代品。

  从始至终,他爱的人只有羽灵。

  把人丢在山下的一间破茅草屋里,他便躲在外面,离得远远的。

  一颗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挂在房间里那昏迷不醒的人身上。

  他分不清,这究竟是父子之情,还是席瓦的喜欢在作祟。

  死死压制着身体的本能,不去看,不去关心。

  但那种感觉只增不减。

  他觉得心烦意乱,拿起匕首,狠狠在胳膊上划好几刀,疼痛可以转移注意力。

  只是不知,他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席瓦。

  后来,他又想起万元的话,回到万丈宫,拿着乾坤袋,把库房洗劫一空。

  不拿白不拿,反正万元也是抢别人的。

  巡逻的弟子发现库房失窃,里面空空如也,还以为有贼闯入,急忙跑去禀报。

  万元只能吃哑巴亏。

  小不忍则乱大谋。

  因为这点小事,和人翻脸,才是不值得,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蓟染,与他合作。

  他只能对弟子们说,“不必惊慌,是我让人拿走的。”

  实际心头已经在滴血。

  没关系,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只盼着以后一统人族,可以得到更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