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明皎今天要去公司一趟开会, 岑聆秋便陪着她一起去。
她在大厅的等候区等喻明皎,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干燥炎热,岑聆秋看书看到一半就开始流鼻血, 她一只手捂着鼻子, 另外一只手想去去桌子上拿纸,脑袋在这个时候莫名晕了起来,岑聆秋眼前一片模糊,几乎看不清方向。
这时一双大手将纸递给她, 岑聆秋没多想接过了纸, 擦掉鼻血。
她缓了一会儿,那阵晕乎感才慢慢散去。
“谢谢……”岑聆秋没看清眼前人是谁,下意识地先道了谢。
“没事。”
是一道男人的声音。
岑聆秋抬眼,看清了眼前人。
她有点眼熟, 但一时之间记不清。
贺涵州笑了一下,坐在她对面,“怎么,五年没见,你就不记得我了吗?”
岑聆秋才记起来他是谁。
“是你啊。”岑聆秋喝了一口水,随口说了一句。
贺涵州好奇地看着她,“真神奇啊,我以为你死了呢,伤成那样竟然还活着,你命可真好啊。”
岑聆秋扯起嘴角,“我命好?”
她从来就不觉得自己命好过。
贺涵州耸耸肩,“难道不是吗?林栋那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 至于宁珈……”
他顿了顿,用嘲讽且无奈的语气道, “她真是一个蠢透了的女人,话说,你们几个人可真是孽缘啊。”
岑聆秋没有说话,无法反驳。
“没想到还能再遇见你。”贺涵州感慨。
岑聆秋没有情绪地笑笑,她看了看时间,喻明皎差不多要结束了,她站起身,想要去找喻明皎。
贺涵州也站了起来,他今天只是来这里为母亲定制首饰的,恰好看见岑聆秋,他已经对岑聆秋没有感觉了,只是再次看到她,便忍不住想起五年前那些崩坏然后毁掉的人。
“要走了吗?”贺涵州问。
“嗯。”岑聆秋越过他的身边,或许是突然站了起来,脑袋又忍不住发晕,这具身体实在太差了,她步子踉跄了一下,贺涵州便顺手扶了她一把。
岑聆秋缓过神来,她朝贺涵州点了一下头,“谢了。”
贺涵州见她没什么事,便放开了手,他一只手插着兜,随意道“那就这样吧,既然你好不容易活下来,也是你的运气了,走了。”
喻明皎从会议室里出来,就撞见贺涵州和岑聆秋说话的画面,她看见岑聆秋对他笑了一下,贺涵州还碰了她的手臂,气氛莫名和谐。
她神情顿时阴郁无比,眉眼森森然的。
莫名的燥意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无法忍受岑聆秋对着不相关的人笑。
她讨厌岑聆秋对别人展开笑容。
讨厌任何人触碰她。
岑聆秋是自己的。
她的目光,笑容,任何肢体接触都只能是她的。
她的身体只能自己碰。
喻明皎想起贺涵州曾经对岑聆秋的心思,内心涌上一阵风浪一般的不安。
她的精神过于疯狂脆弱,满目的疮痍,忍受不了一丝的意外,哪怕只是一点野草浮动,她都能战战兢兢。
岑聆秋是她唯一的稻草。
她必须要紧紧地抓住。
不能被她抛弃。
不能让任何人夺走她。
不许。
绝对不许任何人分走她的注意力。
不许。
不许。
绝对不行!
岑聆秋只能是她的。
她的呼吸,笑容,都属于她。
任何人都可以离开她。
只有岑聆秋不行!
喻明皎感知到危机感,漂亮的脸微微扭曲。
而在岑聆秋向她走来时,喻明皎又很快收起自己狰狞的神色,恢复成往日的平静乖巧。
“聆秋姐。”喻明皎轻轻地叫她。
“结束了吗?”岑聆秋摸了摸她的脸。
“嗯。”喻明皎蹭了蹭她的手心,趁着周围没什么人,亲了亲她的手指。
岑聆秋已经习惯了她的亲吻,“闻芝喊我们一起去吃饭,晚上去她家吧。”
喻明皎不想去任何地方,她只想和岑聆秋独自相处,但她不会把自己自私的想法放在台面,她知道自己过于自私的想法会让岑聆秋不开心。
她不想让岑聆秋对她生气。
“好。”喻明皎微微笑着。
真烦。
为什么聆秋姐身边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呢。
明明她只有聆秋姐一个人。
闻芝对她们两个人又黏在一起的画面已经免疫了,看到岑聆秋活着出现在她面前时,闻芝简直是匪夷所思。
“林秋,你真的是人吗?”
岑聆秋笑笑,“难道我是鬼吗?”
闻芝啧了一声,“难说,你一直以为你这次真的会死,没想到你又活着。”
喻明皎不喜欢这句话,她语气刺刺的,“她活着不好吗?你很失望?”
五年的时间,喻明皎的一点礼貌基本消弭了,她本来就不是个特别礼让有度的人,五年的精神折磨,让她对人际交往近乎是自暴自弃,一张嘴更不好讲话了。
岑聆秋捏捏她的脖子,“哎?怎么说话的?”
喻明皎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她抿抿唇,恹恹地垂着眼皮,“抱歉。”
闻芝心大,也不在意,她今天很开心,毕竟岑聆秋还活着。
她拉着岑聆秋说了很多话。
岑聆秋一边要回她,一边还要顾着喻明皎的情绪,没办法,喻明皎是个特别爱生气的娇贵小猫。
闻芝突然问她,“我要去冰岛生活了,你以前说喜欢冰岛,要不要一起去。”
岑聆秋之前和她聊天的时候说了一嘴,她挺好奇冰岛的风景,但她现在是没法去的。
她的身体变的很差了,现在几乎都是在强撑着一口气,已经无法承受路途的劳累。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很多时间了。
她现在只想在这些时间里好好陪着重要的人。
岑聆秋拒绝了。
闻芝意料之中,她叹了口气,“我猜到了。”她的目光落在喻明皎身上,调侃似的笑了笑,“是不是要陪着你心爱的人啊。”
岑聆秋笑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唉,好吧。”闻芝叹气,“林秋,我以后可能就不回国了,我家人移民在那边了。我就不回来了,你以后别又出事了。”
岑聆秋勾唇,“你就不能祝福我点好的。”
闻芝哈哈笑了几声,“结婚了要叫我哦。”
临走前,闻芝抱了抱她,“林秋,人死了两次就是另外一个人了,希望你不要再多灾多难了,和你的娇娇好好生活吧。”
岑聆秋回抱住她,“谢谢你闻芝,在那边记得开心。”
“记得请我吃喜糖。”
闻芝送她们到楼下,便转身离开了,岑聆秋回头,看了看闻芝的背影。
“怎么了?”喻明皎问。
岑聆秋摇头,喃喃,“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和她再见面。”
喻明皎轻声,“只要活着,就一定有机会的。”
岑聆秋没回应她的话,笑了一下,“走吧,娇娇,我们回家。”
喻明皎太习惯岑聆秋的躲避反应了,她每次这样云淡风轻地敷衍,背后都是无法言说的悲痛事实。
她无比害怕岑聆秋这种反应。
她总感觉又要失去岑聆秋了。
_
岑聆秋发现喻明皎似乎在管控着她的交际,她不允许任何人和她多说话,有时候只是邻居找她多说些话,喻明皎便不开心了起来。
甚至她对别人礼貌的笑,喻明皎都会拉着她的手,神经兮兮地质问她为什么要对别人笑。
“聆秋姐,你不是爱着我吗?为什么要对别人笑,你只能对我一个人笑。”
“太任性了,娇娇。”
“你在拒绝我吗?”喻明皎神情惶然。
眼看她又要发疯,岑聆秋只好顺着她的想法哄,“没,我听着呢。”
她倒是并不害怕喻明皎过于极端的占有欲,她本身也是个对人际关系淡漠的人,这也没什么。
她一直都觉得喻明皎只是个有些极端的人,但她没想到喻明皎已经疯成了这样。
某一天里,她回到家,发现喻明皎不在房间里,厨房,洗手间都没有她的人,她便想去书房去找她。
喻明皎的书房她很少去过,那里被上了锁,岑聆秋没有钥匙,她也没在意,以为书房里面是一些贵重的物品和她的设计稿子成品,她无心窥探喻明皎的隐私,便一直没进去过。
但今天的门好像是开的,她以为喻明皎在里面,便打开了门。
“娇娇,你在——”
岑聆秋的话突然顿住,她的目光凝结,视线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墙面。
书房墙面挂满了她的照片,还有各种她的画。
那些照片应该都是这一段时间的,几乎什么样的都有,睡觉的样子,做饭的样子,看书,喝水的样子,这些照片像是一个人无声的动作默片一样,沉默地被挂在冰冷的墙上。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她的肖像画。
许许多多的,有关她的□□素描。
画里的人表情媚态,欲望与妖艳并生。
岑聆秋从来没看见过这样的自己,她觉得很陌生。
这些画似乎画了很久很久。
照片,素描,密密麻麻挂满了整个书房。
岑聆秋置身在无数的肖像画里,像是下一秒就要被吞噬。
她几乎都忘记了呼吸。
背后有轻轻的轮椅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聆秋姐。”
喻明皎嗓音很轻,空空荡荡的,像是幽灵一样。
岑聆秋没有回头。
喻明皎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腰,额头贴在她的肌肤上,嗓音缱绻幽然。
“你害怕我吗?”
“我是个变态,我不是你眼里的喻明皎,像他们说的那样,我是个神经病。”
喻明皎闭着眼,优美的音色裹挟着巨大的癫狂。
“我不喜欢你和任何人说话,我讨厌你对别人笑,我恨不得把你锁起来,二十四个小时,只能看着我一个人。”
喻明皎是个疯子。
她早就已经疯了。
在岑聆秋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时,她就已经在一步步走向癫狂的路上了。
她只是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扭曲的精神状态,那日在撞见她和贺涵州的相处后,她岌岌可危的理智才彻底崩塌。
她终于意识到她对岑聆秋狰狞而病态的感情,那些被压抑的野兽开始嚎叫,她不想再继续忍下去,她自暴自弃,想让岑聆秋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会害怕,还是会离开她呢。
她很想知道。
像自虐一样,喻明皎撕开了自己的伪装,将她皮肉里的蛆虫与脏污都展现给她看。
会厌恶我吗?
觉得我恶心吗?
是不是认为我是个变态。
你会对我失望吗?
会不爱我吗?
喻明皎是害怕的。
比任何时候都害怕。
她的身体在抖。
“聆秋姐,你是属于我的。”
喻明皎的语调冷的如冰,眼皮却颤的厉害。
“你只能和我在一起。倘若你结婚了,我便杀了你丈夫,你和谁在一起,如若不是我,我便杀了他们。”
“我什么都能做的出来,我活着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活着。为了你,即使是杀了我自己,我也能做到。”
喻明皎死死地抱着她,几乎要压碎她的骨骼一样,咬牙切齿的,眼眶赤红一片。
她一字一句,“岑聆秋,遇见我是你的不幸,你这辈子都完了,你记着,我会杀了你身边与你亲密欢爱的人,不管是谁。”
她说的那样凶狠,措辞锐利病态,本该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岑聆秋却感受她喻明皎身体的颤抖。
她在害怕。
岑聆秋什么想法也没有,她转过身,托起喻明皎的脸,看见一双潮湿猩红的眼睛,像是要哭了一样。
“你不要害怕呀,我爱你啊,娇娇。”岑聆秋缓声哄她。
喻明皎眸子已经是朦胧的一片,里面像是装满了厚厚的水雾,眼泪无声地流淌过脸颊,神色却还是冰冷平静的。
“你觉得我恶心吗?”
“我是个彻彻底底的变态,你不害怕吗?”
岑聆秋丝毫没有被吓到,她甚至笑了起来。
“不会的,娇娇,你怎么样我都爱你。”
我爱你身体的残缺,爱你卑劣的性子,爱你阴郁面容,我爱你,你是完整的,永远是我安康可爱的娇娇。
老实说,在看到那么多她的照片时,岑聆秋有感到一瞬的骇然。
但那种讶异情绪在看见喻明皎的眼泪后便无处可寻了。
岑聆秋并非是一个完全的正常人。
她并不会为这些照片惶然,甚至她只觉得有一种诡异兴奋的满足感。
这些照片让她彻彻底底地接触到了喻明皎的感情。
岑聆秋和喻明皎本质上是一样的人,她们都是没有爱的落水小狗。
喻明皎需要爱活下去。
岑聆秋也要依靠爱。
她过去的一生里感受到的爱太少了,她一直是被抛弃的存在,不被任何人期待,没有一个人肯定她的存在价值,谁也不需要她。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没有意义的人。
她想要被承认,她内心渴望着有谁能需要她,她期待并享受着被人依赖,被人需要的感觉。
岑聆秋得被人需要,被人深切而疯狂地需要,如此才能感知到自己的存在价值。
在与喻明皎的相处里,她也有自己自私恶心的一面,她是爱着喻明皎的,同时也十分享受着喻明皎对她的依赖。
这是她内心一直被隐藏,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一个私心恶劣的事实。
她嘴上说着不希望喻明皎依赖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欢喻明皎满眼是她的模样。
喻明皎是她的。
她的小狗,她的洋娃娃,她的所有。
岑聆秋的内心是寥落空洞的,而喻明皎近乎暴雨一般的爱,润湿了岑聆秋干枯的心脏。
她需要这种猛烈的感情。
所以,她怎么会害怕呢。
她只知道喻明皎十分喜欢她。
她也很喜欢喻明皎。
还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