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城又是一个下雪的冬季, 温度一直在降,雪也不知道下了几次。
岑聆秋的手一直热不起来,她越来越怕冷了, 这具身体总感觉越来越差了, 岑聆秋隔三差五地感冒生病,一双冰冷的手即使每天被喻明皎温热的手牵着,她也很难温暖起来。
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境已经是一片大雾了, 她对于很多事情都很迷茫。
她无意中知道了很多事, 那些隐藏的事实让她难以应对,心脏只有一捧冰冷的余烬,只觉得寒冷无比。
这几天天气终于晴朗,闻芝提议去附近的一个古镇逛逛, 毕竟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岑聆秋这几日心情压抑,多日的潮湿寒冷让她觉得整个人都颓了,想着放松放松心情,便答应了。
在和闻芝打完电话后,正在画稿子的喻明皎抬起头,问她“你要去哪?”
“去一个古镇逛逛。”
“可以带我一起去吗?”喻明皎静静地看着她。
自过敏痊愈后,她对岑聆秋的粘人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岑聆秋去哪,她就去哪,有时候周末岑聆秋要出去工作,喻明皎便在她工作附近等她。
岑聆秋只要一想到喻明皎粘人背后的原因,便觉得头疼, 她并非厌恶嫌弃,岑聆秋活了将近三十年, 虽然没有谈过恋爱,但对感情并非是一无所知。
她也为喻明皎的感情短暂的震惊些许,但讶异之外,更多的是扑面而来的惘然与悲伤。
她茫然,是为两个人没有结局的以后惶然。
她悲伤,是因为害怕某人受伤便不受控制的郁然。
她难以开心。
她是无法开心起来的,但她不想让喻明皎不开心。
看着喻明皎偷偷隐匿期待的眼神,岑聆秋压抑住内心的涩然,笑了一下,“可以的,娇娇。”
喻明皎抿起唇笑了笑,笑容好看的要命,她这几日总是会对岑聆秋露出一点笑容来。
她笑的越好看,岑聆秋就越难过。
她忍不住抬起手摸摸她的手,却因为空气中无形的克制顿住双手,喻明皎看出了她的意图,便乖乖地将脑袋伸到她手边,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头发上,抬起清透平静的眼盯着她。
眼神湿漉漉的,小狗一样。
岑聆秋忍不住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么可爱可不好啊。”岑聆秋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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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芝叫了两三个乐队的朋友,他们几个人一辆车,喻明皎和岑聆秋一辆车。
那个古镇自驾过去要两三个小时,几个人很快就到了,他们到了提前预定的民宿。
闻芝本来想和岑聆秋一个房间,但是喻明皎在这,她就知道她们两肯定粘一块。
这段时间她们几乎做什么都黏在一起,闻芝打趣她:“你们两搞的跟谈恋爱似的,情侣都没你们那么粘人。”
岑聆秋只是笑笑,瞳孔清淡,笑容有些勉强,什么也没说。
开了几个小时的车有些累,几个人便决定先休息一段时间,晚上再出去吃饭。
岑聆秋和喻明皎回房,她们定的房间竟然是一间猫猫名宿,打开门就是一只银渐层,乖巧地趴着地毯上,墨绿色的眼珠直溜溜的盯着她们看。
岑聆秋本来不怎么喜欢猫,因为张黎养了一只,很可爱,很喜欢粘着她,她深受感染,也开始喜欢上小猫。
而且,每次一看到小猫,她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喻明皎。
岑聆秋看到猫,心情就好了一点,她放下包,将猫抱了起来,逗弄了它一番。
小猫很乖,还用舌头舔了舔岑聆秋的手背,岑聆秋看的眼睛都弯了起来。
喻明皎语气平静:“你喜欢猫?”
“挺喜欢的。”岑聆秋将猫抱到她面前,“不可爱吗?”
喻明皎对什么宠物都不感兴趣,尤其是猫猫狗狗,无论它们有多可爱,她都感受不到。
但眼下看着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的岑聆秋,突然觉得她怀里的那只猫似乎都可爱了几分。
喻明皎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小猫,“如果你喜欢,我们也可以一起养一只。”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这分明就是一句简单又暧昧的话语,像是另外一种“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做任何事”的宣告。
岑聆秋眼眸闪过一丝沉色,她笑了一下,避重就轻地扯开话题:“这个以后再说,不急。”
喻明皎是多敏感的人,立马就感受到了她话语里的躲藏,她的脸色慌乱了一瞬,不知道岑聆秋在想什么。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房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岑聆秋抱着猫,摸着它柔顺的毛发,眼神低低的,不知道在看哪里。
喻明皎坐在窗边的位置,悄无声息地看着窗外,虽然是晴朗的天气,但温度也不低,风一吹,便是干干的冷。
喻明皎被吹的脸发白,沉默不语,像是在生闷气。
安静的样子像极了怀里的那只银渐层。
傲娇又沉默。
岑聆秋终究还是挨不住心疼,放下小猫,走过去,将她松散的围巾围好。
“要不要睡一下。”岑聆秋问,“坐车也挺累的。”
“你和我一起吗?”
岑聆秋沉默一秒,哈哈笑了几声,“这么那么喜欢粘着我,是小孩吗?”
喻明皎抱住岑聆秋的腰,声音闷闷的。
“不管。”
“你陪陪我。”
岑聆秋摸着她柔顺的长发,清雾一样的眼睛哀淡如水,她没说话,就这样看着喻明皎漆黑的长发。
如果……
如果她真的是林秋就好了。
岑聆秋荒谬地想。
几个人打算在民宿吃完饭再去,在去餐厅时,路过一个花园,那里坐着一个中年女人,神情茫然空洞,她的周围种满了粉色的花,眼下是冬季,那些花仔细看都是逼真的假花。
那画面莫名有些诡异。
同行的一个人八卦地说,“哎,听说这个女人是这家民宿老板的妻子,他们的女儿曾经在这里跳河溺死了,她受不了,便每天都在这里守着,那些假花也是因为她女儿喜欢粉色的花才做的。”
闻芝皱眉,“从哪里听说的。”
“我也忘了从哪里听说的了,估计是假的吧。”
几个人身体疲惫,便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吃完饭后,同行的两个男人没忍住喝了酒,闻芝也喝了几杯,车是没法开了,便临时决定就在名宿玩玩,明天再去。
岑聆秋和喻明皎倒是无所谓,喻明皎反正只要能和岑聆秋待在一起,去哪里她都不在意。
他们在喝酒时,喻明皎就靠着岑聆秋的肩膀,他们是在室外餐厅吃饭,周围有火炉,这里空气很好,还能看见星星。
喻明皎的手伸进岑聆秋的口袋里,握着她冰冷的手,岑聆秋的手僵硬了一瞬,没能推开她。
她一只手握着喻明皎,另外一只手拿着酒杯喝酒,酒是老板自己酿的,很好喝。
“我也想喝。”喻明皎说。
“我重新给你拿个杯子倒一杯给你。”岑聆秋说着就要挣脱她的手去拿杯子,喻明皎拽着她没松开,“麻烦。”
她夺过岑聆秋手里的杯子,轻抿了一口,眉头微微蹙起,吐了吐舌,“好甜。”
她将杯子塞回岑聆秋的手里。
岑聆秋:“…………”
要是她没看错,喻明皎刚刚喝的位置分明就是她喝过的位置。
她是故意的还是……
岑聆秋侧头瞥了她一眼,喻明皎无辜地回望着她。
好吧,她是故意的。
岑聆秋看出了她内心的小戏法,觉出一丝愉悦。
她不知道自己对喻明皎是什么感情,这是一件很难琢磨的东西,她暂时无法窥探。
她只知道她并不排斥喻明皎的畸形感情。
她甚至会有一丝隐秘的愉悦。
她既兴奋,又惶恐。
两种极端的感情让她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去理解。
闻芝看到她们两个人的作为,啧啧称奇,“林秋,你能和她再腻歪一下吗?”
坐着闻芝旁边的男生哈哈地打趣“闻芝说你们像情侣,别说,还真挺像,这乍一看——”男生用手指比了一个相框手势,他喝的有些醉,说话便每个把门的,“你们还挺配的哈哈哈,可惜你们都是女人。”
“你太狭隘了。”另一个男生反驳,“两个女人又怎么了,不都是人吗?谈个恋爱怎么了?”
闻芝无语,“你们两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什么都能说出来。”
“喻明皎,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干嘛,都是在说胡话。”闻芝怕她不开心,便给她解释了一下。
喻明皎摇摇头,“没事。”
其实她心里巴不得他们能再多说些。
谈恋爱。
恋爱是什么感觉,她也能和岑聆秋恋爱吗?
这是可以的吗?
一想起这个,喻明皎的心脏便会涌上莫名的跃动。
砰砰砰——
心脏跳的很快。
岑聆秋开口“你们喝醉了,别乱说话。”
闻芝附和“听见没,少说点吧,一喝酒就什么话都说的出来。”
喻明皎眸色一暗,垂着眼皮,握着岑聆秋的手开始僵硬。
几个人喝到半夜才回去休息,喻明皎酒量不行,喝了几杯就晕了,一睡到床上,就迷迷糊糊拽着岑聆秋往下一拉,岑聆秋猝不及防地倒在她的身上,鼻子撞上她尖尖的下巴,眼泪差点要出来。
“林秋。”
喻明皎嗓音缱绻,含糊地叫了她一声。
岑聆秋顿住。
“不要不理我。”喻明皎抱住她的脖子,低低地说,“多给我一点爱吧。”
“我已经不恨你了,你能一直陪我身边吗?”
“我想……”
岑聆秋问:“你想什么?”
“我想活着。”喻明皎语气轻轻,“如果你在我身边,我就不想死去。”
“让我活着吧,林秋。”喻明皎蹭了蹭岑聆秋的颈子。
岑聆秋眨了眨眼,不知为什么,眼睛突然有点酸,她问“一定要有我,你才能活下去吗?”
喻明皎迟钝地点了点头。
“可是娇娇——”岑聆秋嗓音低哑,音色很轻,仿佛不想让她听到,“你想要的是林秋还是岑聆秋呢?”
喻明皎睡过去了,雪白的脸颊红红的,眼睫毛一颤一颤,漆黑的长发像海藻似的铺在床上,睡颜安静又好看。
岑聆秋就这样看了她好久好久。
最后她轻轻地捏了捏喻明皎的脸颊。
“娇娇啊,我是无法承诺你这件事的。”
岑聆秋一晚上没睡,第二天她一大早就出门去楼下拿早餐,走到拐角的时候,她撞上了一个女人。
女人一头粉色长卷发,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澜。
像极了喻明皎的眼睛。
岑聆秋愣怔,下意识喃喃“娇娇?”
女人朝她点了点头,便越过她走了。
岑聆秋反应过来,意识到她看错人了,这个女人只是一双眼睛很像喻明皎而已。
是她太过于思虑喻明皎了吗?
不然怎么会看到一个人就觉得是她呢。
吃完早餐,几个人便去古镇逛了逛。
一路上喻明皎总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不断地往回看。
岑聆秋发现她的异常,“怎么了?”
喻明皎皱眉,“有人在跟着我?”
“是吗?”岑聆秋回头看了一圈,并没发现什么人。
“是看错了吗?”
喻明皎摇摇头,冷声“不可能。”
古镇人很多,没一会儿几个人便走散了,没办法,便约好各玩各的,中午在一起去吃饭。
岑聆秋推着喻明皎来到一处人稍微少些的街道,旁边是旧桥流水,复古而有年代气息的古楼建筑一幢接着一幢,临近新年,各式各样的灯笼挂满了街道。
她们正漫无目的地闲逛,周围突然闹了起来,岑聆秋看了一眼,在她们后方是一个电瓶车撞到了一个女孩,电瓶车主人气势汹汹,拽着女孩的袖子骂骂咧咧的。
女孩表情冷漠,看上去很不耐烦,她的眼睛四处乱瞟,在找人一样,刚好和岑聆秋的视线对上时,莫名慌乱了,眼神躲开。
喻明皎顺着岑聆秋的目光看过去,看清来人,表情沉沉的。
岑聆秋问,“她看上去有困难,要去帮她吗?”
喻明皎表情冷淡,“我们走吧。”
说着就想推着轮椅走。
喻穗安看见她要走了,挣脱开男人,一瘸一拐地跑向她。
“姐姐——”
喻穗安的膝盖被磕破,一跑就疼,但她丝毫感觉不到一样,直直地跑向喻明皎。
她拦住喻明皎,眼神委屈“姐姐,能不要走吗?”
喻穗安长高了很多,也瘦了一些,脸色擦破了皮,伸出手拦住她,表情委屈的很。
喻明皎不想理她,想越过她走人。
电瓶车主人追了上来,揪着喻穗安的衣领,骂骂咧咧的,“你还敢跑,突然冲上来害我车被撞破,不做出赔偿跑什么?”
喻穗安不想在喻明皎面前出丑,不耐烦道“要赔多少钱,赶紧说。”
男人说了一个数字。
喻穗安冷笑,“你怎么不去抢啊傻逼。”
男人瞪眼,“你还敢骂人——”
男人看到了喻明皎,她听见喻穗安叫她姐姐,看她的样子肯定就有钱,男人转移目标。
“你是这丫头的姐姐吧,你妹妹撞坏我的车子,你觉得怎么办?”
喻穗安气死,“你别烦她!明明是你自己冲上来撞我的,我就正常走路而已!你这傻逼还敢烦我姐!”
喻明皎听的烦躁,看她们这边的人越来越多,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多少钱?”喻明皎嗓音冰冷。
“等等。”岑聆秋突然开口,“赔钱可以,但先报警吧,更公正一点。”
她看了一眼四周,“这里应该也有摄像头吧。”
男人只是见喻穗安年轻好骗,就想讹钱,但是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表情冷漠,一个气质成熟,怎么看都不好讹,他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灰溜溜地走了。
男人走之后,喻明皎便看也没看喻穗安一眼,往前走了,喻穗安垂头丧气地跟着她。
因为走的累,岑聆秋便带喻明皎去了旁边的茶饮馆休息。
喻穗安也跟上来了,但她不敢和她们坐在一起,就只是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他们。
岑聆秋觉得她站在那小心翼翼地窥看她们的样子很奇怪,那样子就好像是她们欺负了她一样,她问了问喻明皎能不能让她过来。
喻明皎喝着茶,平静地开口“随你。”
她这样说,岑聆秋便招手让她过来,喻穗安巴巴地跑过来,坐在她们对面。
“喝一点吧。”岑聆秋递给她一杯茶饮。
喻穗安看出岑聆秋和她姐姐关系很好,不敢造次,礼貌地说“谢谢姐姐。”
喻穗安握着杯子,眼睛有一瞥没一瞥地看向喻明皎。
“是你吧。”喻明皎突然开口。
“啊。”喻穗安一脸正襟危坐。
“跟着我的人。”喻明皎轻轻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喻穗安咬了咬唇,艰难地点了点头。
喻明皎冷笑一声,“阴魂不散。”
喻穗安眼眶顿时红了。
岑聆秋调和气氛,“你为什么要跟着她。”
“因为……”喻穗安抿了抿唇,“我很想姐姐,爸爸坠河死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姐姐了,我……考入q大了,学的是历史系……”
她想汇报工作一样说给喻明皎听,想得到她的反应,但喻明皎只是自顾自地吃着糕点,偶尔会接过岑聆秋给她的投喂,全程没看她一眼,仿佛当她不存在。
喻穗安虽说早就猜到了喻明皎的反应,但亲身体验后还是觉得很难接受。
她已经长大了,也知道自己儿时那些行为都无法饶恕,她永远都无法得到姐姐的原谅。
但是她不想放弃她唯一的家人。
可唯一的家人心里没有她这个妹妹。
喻明皎被呛到了,岑聆秋动作轻柔地拍着她后背,喻明皎握着岑聆秋的手,轻轻地咳嗽着,两个人的感情看起来那么和谐安宁。
喻穗安忍不住说,“林秋姐姐,你是我姐姐第一个朋友哎,我从来没有见过姐姐对谁那么亲切,连我也没有。”
最后一句话说的又轻又小。
岑聆秋笑了一下,“是这样吗?”
喻穗安点头。
原来她还是唯一吗?
岑聆秋走神。
“闭嘴。”喻明皎的嗓音平平淡淡的,没有一点感情,“喝完就回去,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喻穗安嘴唇一扁,“姐姐,可以不要赶我走吗?我……我想照顾你,你的行动不方便,我会一直照顾你的,没有人可以照顾你一生,我是你家人,我可以。”
“会有的。”喻明皎说,眼神却是望着岑聆秋,“会有人一直照顾我。”
岑聆秋被她看的心虚,低下头沏茶,没有回应她的眼神。
喻明皎的眼神顿时阴然。
又躲我。
为什么又躲我。
喻穗安察觉到喻明皎的低气温,顿时不敢说话了,安安静静低下头喝茶。
岑聆秋感受到身旁人的低压,内心叹了口气。
她并非是躲避,她只是无法给出喻明皎想要的答案而已。
气氛顿时僵硬缄默。
这时一个店员送来一碟桂花酥,岑聆秋说“这不是我们点的。”
“是我点的哦。”
一道懒散清鸣的女声从背后传来,一双手搭在岑聆秋的胳膊上,亲昵似的用做着黑色美甲的手指刮了刮岑聆秋的脸颊。
女人笑容灿烂随意,粉色的长发微微卷起,笑盈盈地开口
“是我哦,宁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