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认真的吗?”
岑聆秋问。
喻明皎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嗯了一声,“你不是还没有找好房子吗?和我住,我这里还多了一个房间。”
她难得说那么长的话, 岑聆秋却无心在意, 她的脑子里依旧还响彻着喻明皎过于惊天骇地的话。
原本她以为今天两个人睡一张床已经很超出常理了,但没想到还有比这种更令人吃惊的事。
同居向来都是两个关系亲近的人,再不济也是双方毫无芥蒂才能安心住在一起。
但她跟喻明皎已经演变成了这种关系了吗?
岑聆秋后知后觉发现她们两个人的关系在往她没想过的方向走。
这次又来到这个世界,岑聆秋轻松的几乎快忘记了自己还有任务, 诚然, 倘若自己和喻明皎合租,对她的任务也更有利益。
但岑聆秋却不知为何开始犹豫不决。
这段时间她自然也能感受到喻明皎的怪异,她似乎很喜欢靠近自己,岑聆秋并不讨厌这点, 相反她也很享受和喻明皎在一起的时间。
就是因为过于享受,岑聆秋才踌躇不前,她不知道如果两个人住在一起,后面会发生什么意外的事情。倘若她与喻明皎的距离越来越近,之后的分离又该怎么办。
她们本该就不能走近啊,这不合理。
喻明皎是她的任务对象,而她是不能留在这个世界的,过于深刻的感情只会是令人悔恨的累赘。
岑聆秋害怕这种情况的发生。
她好奇地问:“明皎啊,你为什么想和我住在一起呢?”
喻明皎没有回答。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她只是想每天能看到岑聆秋,仅此而已。
她没有直面回答,只是轻轻地问:“你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吗?”
岑聆秋道:“为什么一定要住在一起呢?我可以住在你隔壁, 对面,我们依旧离的很近。”
她在变相的拒绝。
喻明皎揪着被子, 垂眼盯着被子上的花纹,眸色深深,很久没有说话。
她表面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已经是一片狂风暴雨。
她拒绝了我。
她不想和我住在一起。
为什么。
为什么她能和闻芝住在一起,偏偏要拒绝我。
是因为我和她关系并没有那么亲近吗?
一想到可能是这个理由,喻明静的四肢百骸开始莫名其妙地狂躁,她无法接受这个理由,如同一把无形的钝刀,动作缓慢地切割她的骨肉。
细细微微的疼只叫她想发疯。
该死的。
为什么要拒绝我。
怎么能拒绝我。
你有什么资格拒绝我。
明明是你欠我在先,为什么连这个简单的要求都无法满足我。
喻明皎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很多虫子在咬自己,她感觉很痒,又疼,便忍不住用指甲狠狠地抓着手腕。
岑聆秋很久没有接受到她的回应,因为困,不知不觉睡着了,也没有看到昏暗灯光下喻明皎阴森可怖的脸蛋。
她抿着唇,整个人被自己的猜想折磨的疯狂,指甲不停地抓向手腕,留下一道又一道长长的血痕。
一双漆黑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岑聆秋的睡颜。
想杀了她。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喻明皎倒是被自己吓到了,她蜷缩着身体,手捂着痛苦的脑袋,整个人寻求安全感似的靠近岑聆秋。
岑聆秋迷迷糊糊的感受到有人靠近,朦胧的意识里知道她是喻明皎,便本能地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呢喃“……快睡吧。”
喻明皎动作一僵,僵滞了好几分钟,她用满是血痕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动作笨拙地试探着抱住了她的腰。
这感觉很奇妙,她完全没有感受到怪异,反而躁动的心脏莫名了安稳了下来。
喻明皎的脑袋缩在她的怀里,长长的头发落满了床,像寒冷的小狗寻求温暖一样紧紧地抱住岑聆秋。
一夜无梦,喻明皎难得的没有再做噩梦。
—
岑聆秋是被窒息叫醒的,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的脖子被喻明皎抱着,她的脑袋缩在自己肩膀间,岑聆秋只能看到一大片的柔顺漆黑的长发。
这距离太近了。
岑聆秋几乎没怎么和人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她小心翼翼地松开喻明皎的手腕,然后轻轻地起床。
喻明皎还没醒,脸被碎发遮住,只露出苍白的唇。
想想依旧很不可思议,她竟然和喻明皎睡在同一张床上。
岑聆秋看了她好几秒,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帮她盖好被子,便离开了房间。
喻明皎醒来的时候岑聆秋已经走了,客厅还有她做的早饭,还是热的。
她安安静静地吃完了。
毕业之后,工作,她的工作比较自由,不用总是去公司。
今天她感觉脑袋有点晕,便跟领导说了一下在家办公,领导同意了。
喻明皎先完成了几个客户设计稿子,后面脑袋实在很困,便进房间休息。
—
岑聆秋今天要去另外一个市区有个商务口译,开车要两三个小时才到。
这是个大型企业交流峰会,有很多各种各样的公司领导会在这里交流,说明白了就是交换合作,结交商业伙伴的聚会。
她今天是给英国的一家制药公司领导做口译,中途看到了林栋。
他作为家族企业的继承者,想来这种场合也会出席,说起来喻明皎都快忘了这个世界还有林栋这个男主。
这半年家里的人给了他巨大的工作压力,经常去国外谈项目,导致他都没有多少时间找喻明皎的事。
林栋也看到了她,在中场休息时,他走过来,问:“姐,你身体好些了吗?刚出院不久怎么就出来工作了?”
林栋虽然性情恶劣,但是对原主这个姐姐却是很在意。
“我做着玩玩。”岑聆秋一直在翻译,说的口渴的很,猛喝了一瓶水。
林栋皱了一下眉,“但你身体躺了半年,还是别出来工作吧,家里又不是不给你钱。”
岑聆秋不习惯男主的关心,随口回应他:“没多大事。”
林栋想起了什么,“姐,你最近是不是又去找明皎——”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穿着粉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叫了林栋一声,走过来搂住他,“林栋,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贺涵州,你不是在法国吗?”林栋说。
叫贺涵州的男人眉眼肆意,带着点吊儿郎当的花花公子气质,“哎呀,法国那有个女人老缠着我,我嫌烦,就回国了。”
贺涵州才注意到岑聆秋的存在,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是——”
“我姐。”
岑聆秋隐隐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她也没在意,手机响了一下,是委托人在找自己,岑聆秋朝林栋说了一声“走了。”
说完再也没看两个人一眼,越过他们走了,在经过贺涵州身边时,她的目光很淡地扫了他脖颈一眼,只是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贺涵州拍了拍林栋,“哎,你姐刚刚看我哎。”
林栋无语,“她在看你扣错了的衣扣,傻逼。”
贺涵州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衬衫扣子果然扣错了,他将扣子解开,也懒的扣上。
“林栋,你姐真有气质啊。”贺涵州看着岑聆秋面色平静地替她身边的外国人翻译,神色寡淡漠然。
林栋冷笑,“你别把那套玩弄女人的套路花在我姐身上。”
贺涵州懒散一笑,“哎呀,我就说说。”
聚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这个点回到家估计也是半夜了,她便没去看喻明皎,只是给她发了个信息。
———刚下班,很晚了,明天去看你。
岑聆秋回到家后,想看看喻明皎给她发了什么信息,结果什么也没有。
说起来她早上给她发的信息她也还没回。
不应该。
喻明皎不会不回她消息。
是生气了吗?
因为自己拒绝了她的要求。
岑聆秋打算明天去问问她。
第二天岑聆秋没有工作,,想接她下班。
“喻明皎啊,她这两天都没有来公司呢?”她的同事说。
“为什么没来。”
“不知道呢,她一般都会来公司的,我们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来。”
“谢谢。”
岑聆秋谢完同事,便开车去了喻明皎的家里。
直到现在喻明皎什么消息都没回她,岑聆秋不免有点担心。
她来到喻明皎的门口,按了按门铃,没人应,她又敲门,依旧没人应。
心里的不安越浓。
岑聆秋敲了将近十分钟的门,门才被打开。
喻明皎穿着睡裙,头发有些乱,唇很苍白,眼珠浑浑噩噩地看了她一眼,又疲惫似的垂下了眼,沉默地转过身来到客厅。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明皎。”岑聆秋跟在她身后问。
喻明皎仿佛没听到,自顾自地来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刚想抬起手喝一口,手却失去了力气一般,手心一松,杯子掉落在地上,紧接着她整个人脱力地往前一倾,从轮椅上倒了下去,重重地砸在地上。
“明皎——”岑聆秋赶紧跑过去,将人扶了起来,只见喻明皎脸颊晕红,呼吸急促,身上很烫。
她又发烧了。
–
喻明皎脑袋晕晕沉沉的,又开始做起了梦。
她梦见了岑聆秋。
梦里的岑聆秋站在海边,她背对着自己,头发随风飘动,喻明皎想走到她身边,但是涌上来一叠又一叠的海浪,阻拦她的脚步。
喻明皎叫她的名字。
岑聆秋转过身,神情平静。
“你要去哪?”
喻明皎说。
岑聆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还会回来吗?”
“………”
“你又要离开我吗?”
“………”
她一直都没有开口,只是用冬雾一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深邃朦胧,遥远的令人看不清。
喻明皎惶然,她拼命想越过潮水走近她,但海浪越来越大,很快就淹没了她。
直到她彻底看不清岑聆秋。
潮水令人窒息,喻明皎只觉得难以呼吸。
巨大的不安扼制她的心脏。
她猛然睁开眼睛,大口地喘着气,视线里看见了岑聆秋的眼睛。
那双清淡的眼睛里有对她的担忧。
和梦里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喻明皎喘着气,倏地抱住了她的腰,整个人埋在她的腰间,身体在微微颤抖。
岑聆秋拿着药的手僵硬,她愣了愣,然后勾了勾唇,温声:“怎么啦?”
喻明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感受到岑聆秋身体温度,她才慢慢缓过来。
她嗓音沙哑:“……我做噩梦了。”
“嗯?”岑聆秋轻轻地拍着她后背,“做了什么噩梦?”
喻明皎沉默几秒,才回:“我梦见……你又离开我了。”
岑聆秋:“…………”
她诡异地静默了。
喻明皎埋在她的腰间,声音闷闷的,“你会吗?”
岑聆秋舔了一下干燥的唇,哈哈笑了笑,轻松地安慰她:“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呢,梦都是假的,别太在意了。”
“来。”岑聆秋有心想转移话题,“先把药吃了。”
喻明皎乖乖地吃了药。
见她正常,岑聆秋开始忍不住说她:“我都说了我会传染给你,你还不信,现在又发烧了。既然不舒服,就要打电话给我,手机是干嘛的?”
“疼。”见她还要说教自己,喻明皎轻轻地吐出一个字。
岑聆秋顿了一下,果然不再继续说教,“哪里疼。”
“手。”
喻明皎将胳膊给她看,她苍白细瘦的胳膊有一块很深的淤青,在过于冷白的肌肤上显的突兀。
“是刚刚从轮椅掉下去的时候,手不小心砸到了饮水机吧。”岑聆秋又去翻药箱,找到跌打损伤的药给她涂上,然后又说她:“轻轻一磕就留下那么深的淤青,又容易生病,你可真娇气,你叫什么明皎啊,以后直接叫你娇娇好不好。”
她说话语速慢慢的,清淡的音色掺杂着一点焦急。
喻明皎很喜欢她担心自己的模样,有种极大的满足。
再多一点吧。
再多多关心我。
“没关系。”喻明皎开口,“随你怎么叫。”
岑聆秋:“……”
她无奈,“你真是……能不能好好抓住重点。”
岑聆秋给她贴上纱布,随口说了一句:“幸好我会来你家,倘若我不来,你又不打电话给别人,这又该怎么办?”
“你搬过来和我住就好了。”
岑聆秋:“……”
她笑了,搞半天,喻明皎在等着这句话呢。
“就这么执意同居啊。”岑聆秋收拾好药箱,放进柜子里。
“嗯。”喻明皎很诚实。
岑聆秋的神色闪过一丝动摇,但还是没有明确同意,“这个再说吧,我最近已经看好房子了,就在同一层。”
喻明皎神色一黑,眉眼又阴森森了起来。
“对了——”岑聆秋想起了什么,握着她的右手腕,语气肃冷,“这些密密麻麻的抓痕是什么?”
喻明皎正生着气呢,不想理她,挣脱了她的手,冷冰冰的,“关你什么事。”
岑聆秋莫名其妙被凶了一下,她弯下腰,去看喻明皎的脸,喻明皎别过头,不想和她对视。
岑聆秋追随着她的方向,歪着头盯着她的脸,“怎么突然那么凶? 生气啦?”
喻明皎眼睛死活不看她,说话更下冰雹似的,一冷一冷的。
“你不是恶心我吗?用不着你关心。”
“……我哪里有恶心你?”
“你有。”
“你说。”
“你都不和我一起住。”
“…………”
喻明皎又冷冷地开口:“反正有朝一日我死在家里你也不会知道,收起你的关心。”
岑聆秋很冤来着。
“任性了啊,娇娇。”
听到这个称呼,喻明皎的耳垂噌的一下红了。
岑聆秋感觉太阳穴噌噌噌的跳,现在的年轻人太难搞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叹息一声,“你先……让我考虑一下吧,好吗?”
喻明皎点头,“好。”
“我不希望你手腕上的抓痕再次出现。”岑聆秋表情微微正经严肃了起来,“能做到吧,娇娇。”
喻明皎捂着抓伤的手臂,得寸进尺提要求:“可以,只要你和我一起住。”
岑聆秋:“……闭嘴。”
喻明皎:“哦。”
–
后面的几天喻明皎总是会给她发消息,消息内容都差不多。
——腰撞到桌角了,很疼。
——不小心翻下床了,砸到脑袋了。
——洗澡摔了一跤。
等等,都是各种生活上出现的意外。
想想也是,喻明皎是一个行动不便的残疾人,生活举止自然没有常人那样方便。
岑聆秋莫名想起了她在庄园里见到的喻明皎,那时候她身上的伤口密密麻麻,有些看起来不像是原主造成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她日常行动不便所造成的,她皮肤又娇嫩,就很容易留下印子。
今天她刚结束一个同声传译,就收到喻明皎的信息。
她只发了一张图片,一双白皙的手落满了玻璃碎片,血染满了整只手。
岑聆秋瞳孔微缩,直接打了一个电话给她。
“手怎么回事?”
“”我想煮东西,没拿好碗,地板滑,摔了。”
她说的轻描淡写,岑聆秋却听的心急如焚。
“我很快来。”
喻明皎挂了电话,静静地看着沾满鲜血的双手,上面的碎片还没拔掉,喻明皎并不打算拔掉,毕竟这样看起来才更可怜一些,她要等着岑聆秋过来。
自上次她猛然发现自己很喜欢岑聆秋对她的担忧,喻明皎便有意无意地弄出一些伤口。
疼痛既能得到岑聆秋对她的担心,也能松懈岑聆秋拒绝和她一起住的坚决。
这么简单的事就能获得那么多,喻明皎觉得再划算不过了。
或许是想到又能看见她关切而焦急的眼睛,喻明皎忍不住笑了起来,神情愉悦而癫狂。
等了不过十几分钟,岑聆秋便赶到了,她前几天已经将指纹录进了喻明皎的房门,她现在进出她的房间来气自由的很。
“娇娇。”
岑聆秋跑到厨房,喻明皎瘫坐在地上,右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地面已经形成了一小摊血迹。
喻明皎听到她的声音,抬起脸看她,神色无辜,漂亮的桃花眼微微上挑,配着她平静的神情,显的秾丽又纯然。
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脸色也沾着点血,整个人瘫坐在血滩里,莫名有种懵然的脆弱。
岑聆秋站在门口,心脏剧烈地跳动了几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乍一看到血,岑聆秋便忍不住恶心,她动作小心地拔掉了喻明皎手上的碎片。
“疼吗?”
喻明皎点头,“疼,很疼。”
岑聆秋将她抱回客厅,让她在沙发上坐下,又去拿药箱。
这段时间药箱的出勤率大幅度提高。
岑聆秋问:“为什么突然想去做饭?”
明明她都不进厨房的。
喻明皎低眉,“饿。”
“外卖难吃。”
岑聆秋对这个理由无话可说,她用湿巾擦干了喻明皎手上的血,又拿出药水给她涂抹上,最后一双手包成了一个粽子。
看着喻明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岑聆秋忍不住心疼叹气,“怎么能有那么多伤口呢?又不是小孩子。”
喻明皎转了转眼珠,用完好的另外一只手揪住岑聆秋的衣摆,睁着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你知道的,我是个残疾的废物,受伤对我来说是常事。”
她像蜗牛一样,手指慢慢地握着岑聆秋的手腕,感受到微冷的肌肤。
“林秋,我怕疼。”
她眨巴着眼睛,凝视着岑聆秋的眼睛,似乎想要住进那双清雾一般的瞳孔里。
她嗓音低低弱弱的,音色又那么好听,用一种脆弱求助的语气撒娇时,无端让人生出一些柔软来。
岑聆秋又不是傻的,当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这段时间来来回回的折腾终究杀死了她的犹豫,在喻明皎孱弱的伤痕面前,岑聆秋还是违背了自己的选择。
她叹了一口气。
“娇娇啊,我真是败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