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栀松开手,询问陶智勇。

  “现在有什么感觉?”

  陶智勇精疲力尽地靠在沙发上,抓着沙发巾的手青筋暴露,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感觉像是死过了一回一样。”

  宁栀笑了一下:“人啊比自己想象的有韧性多了,不到绝境是不会知道自己的潜力有多大,能忍受多深重的痛苦。”

  陶智勇:“?!!”

  因为抽痛他的精神有些焕散,反应有点迟钝,没明白宁栀说这一长串话的意义。

  宁栀:“你不会因为这点小痛就死掉的。”

  陶智勇心想,原来这还只是一点小痛吗?他头一次知道自己的忍痛力居然这么低的。

  他的脸色有点发白,感觉腿还是持续抽痛,但奇异地心情却很愉快。

  他嘴上不说面上不显,可是因为伤残的腿脚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思想上都给他带来了沉重的包袱。

  他十八岁就参军,所有的知识和技能都是在部队里学到的,离开了那个大家庭后,在社会上并没有太多的优势。

  没有配套的专业知识,他从事不了那些精细高难度的技术活,适合他的工作皆是建立在有一个强健的体魄的基础之上,而他连这唯一的强项也失去了,生活的重担全压在他老婆的肩上,他心里对家人一直有着很深的愧疚。

  他也许是一位合格的战士一名值得信赖的战友,但却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这愧疚就像一块巨石一般压在他的胸口,沉甸甸的,时常让他喘不过气来。

  刚才随着腿上剧烈疼痛的消失,胸口的巨石仿佛被孙悟空的金箍棒一样敲碎了,变成了一堆碎石子儿,抖一抖全掉了。

  身体的疼痛和精神的包袱两轻,陶智勇脸色还是很疲倦,眼睛却亮亮的。

  他有一种预感,这回他的腿可能真的能治好。

  到这里治疗已经算结束了。

  宁栀说:“你的腿肌肉萎缩,等一下我发一段视频给你,让你的家人学着手法每天给你按腿,有助于恢复。”

  宁栀打开手机图库,找了一段推拿课上录制的视频发给陶智勇。

  陶智勇:“谢谢啊。”

  他觉得宁栀的治疗挺贴心的,之前的医生也会叮嘱他让他家里人帮忙按腿,但不会这么细心还发视频给他。

  做完治疗,杨峥朝杨晓曼和宁奶奶他们打了声招呼,带着陶智勇回家。

  宁栀洗了个澡热水澡,顶着一头的水汽出来,修炼了一个周天准备睡觉。

  书桌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又黑了下去。

  宁栀找出充电器给手机充电,顺手点开微信,杨峥发了好几条消息给他。

  杨峥:【我们到家了。】

  杨峥:【今天谢谢你了。】

  杨峥:【改天请你吃饭。】

  天太晚了宁栀便没有回复,关上手机睡觉。

  给陶智勇治完腿好没过两天就是元宵节,星城每年的元宵节晚上都会在漓湘河畔放烟花。

  宁成周下午提早回来,带着一家人在外面吃了饭,然后去看烟花。

  宁栀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怕吵不去,打包了饭菜去给田小薇送饭。

  于是一家人在停车场兵分两路,宁成周和杨晓曼带着宁奶奶宁梓楠姐弟去漓湘河边吹冷风看烟花,宁栀自己开车去医院。

  宁栀上了车,刚系好安全带,杨峥打了电话过来。

  他接起电话:“有事?”

  杨峥:“今天星城有烟花秀,去看吗?”

  “太吵,不去。”宁栀把手机卡在支架上,开了外放,打着方向盘开始倒车。

  杨峥:“那你晚上准备干什么?”

  宁栀说:“去医院,然后回家。”

  杨峥问:“去看你那个同学?”

  “去给她送饭。”

  杨峥就说:“那我去医院找你,带你去玩。”

  宁栀:“……”

  他并不是很想去玩,但杨峥已经挂断了电话。

  宁栀开了四十多分钟的车到了医院才发现田小薇不在,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胳膊上打着绷带躺在她的病床上,边上坐着她的老公和孩子。

  看见宁栀进来,那个大姐的老公还一脸惊讶地问他找谁。

  宁栀没说话拎着保温盒出了病房,问护士站值班的护士。

  “二十六号病床的田小薇去哪了?”

  护士告诉他田小薇下午已经出院了。

  宁栀:“……”

  从烧烫伤病房出来,宁栀站在电梯门口给田小薇打电话。

  田小薇接电话很快。

  “宁栀同学?”

  宁栀皱着眉头:“你怎么突然出院了?”

  “嗯。”田小薇说,“医生说恢复得很好,所以我就提早出院了。”

  田小薇跟他解释,她是趁着田母不在的时候办的出院手续,所以没来得及告诉他。

  宁栀问她:“那你现在在哪儿?”

  田小薇把老教授家的老房子地址告诉了宁栀,说她休学期间会一直住在这里,并拜托宁栀不要告诉田母她住在哪儿。

  到现在田母还没有放弃让田小薇接受于家和解的打算,田小薇现在只想安静地休养,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和田母于家纠缠不休,只能暂时避开田母。

  宁栀说:“知道了,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这个时候电梯来了,电梯门开,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宁栀看了一下电梯门边朝上的箭头,继续等待。

  中年女人出了电梯朝着左边烧烫伤病房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一脸惊喜地看着宁栀。

  “同学,你是小薇的同学吧?”

  宁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见是田小薇的母亲,没有开口,只以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

  田母和宁栀一样是来看田小薇的,然而下午她来的时候田小薇已经出院了,打她电话田小薇只告诉她自己要留在星城,让她回家。

  田母找不到田小薇,在医院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好不容易才碰上宁栀,顿时犹如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拦着宁栀问了起来。

  “小薇她今天出院了也没有告诉我,同学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她一个女孩子又才刚出院在外面我不放心,想带她回家也找不到她。”田母有些伤心,女儿悄无声息地出院,都不告诉她一声,分明是在防着她。

  宁栀说:“我也是刚知道她才出院。”

  田母倒没怀疑他的话。

  宁栀手里还拎着保温盒,肯定和她一样扑了个空。

  “这孩子连你也没告诉吗?”田母问道。

  电梯又来了,这回是往下的。

  宁栀进了电梯,田母不死心地跟了进去。

  “同学,小薇真的没告诉你她现在哪儿吗?”

  宁栀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

  “叮”电梯停在一楼,宁栀跟在其他人身后往外走,田母是真的有点急了,一直跟着他,说:“同学,你能不能给小薇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在哪里?说不定你问她,她会告诉你的。”

  宁栀站住脚,看着田母语气平静地道:“田小薇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你应该尊重她的决定。”

  田母才不想听这样的大道理,她抓着宁栀的胳膊苦苦哀求:“同学,求求你了,你就帮我打个电话吧,好吗?”

  宁栀拧起眉:“请松手。”

  田母不放。

  “就帮我打个电话吧,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求你了。”

  杨峥开车到了医院,刚下车就看到宁栀疑似被一个中年女人纠缠,来不及细想,他大步走了过去,挡在宁栀面前,隔开了他和田母。

  “你做什么?”

  杨峥生得高大,体格魁梧,又在部队呆了多年,气势很足,板着脸的样子有点吓人。

  他往田母面前一站,田母就心生胆怯。

  田母不开口,他扭头问宁栀:“怎么回事?”

  宁栀说:“她是我同学的母亲。”

  杨峥就“哦”了一声,问田母:“你找我弟有事?”

  田母说:“我只是想让这位同学给我女儿打个电话,问问她现在在哪。”

  杨峥说:“你没你女儿的电话吗?为什么要让别人打?”

  田母嗫嚅了一下,心想那还不是因为她打电话根本没用,田小薇虽然会接她的电话,但压根不告诉她住处,多问几句她就挂电话,脾气大得很。

  宁栀见田母松开了自己的胳膊,这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给田小薇打电话。

  田母:“?!!”

  早知道他愿意帮忙打电话,她早松手了,纠缠这么久干什么啊?!

  电话接通后,宁栀开了外放,说:“你母亲在医院,她让我给你打电话。”

  田母:“……”

  她让宁栀给田小薇打电话就是想让宁栀帮她问一下田小薇现在住哪儿,宁栀开口就这么一句,这通电话不白打了吗?

  这个年轻人看着挺聪明贵气的,怎么这么蠢呢?听不懂人话似的。

  田小薇明白了,说:“你把手机给她。”

  宁栀便将手机递给田母,田母接了过来,有点生气,把刚才对着宁栀卑躬屈膝自尊心受到伤害的怒气转移到田小薇头上,劈头盖脸地就骂开了。

  “你到底在哪儿啊?!问你也不说,我是你亲妈不是你仇人啊!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大学,现在翅膀硬了就不把爸妈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在哪儿?不说我就报警了啊!”

  田小薇的声音倒是挺平静的。

  “我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住着,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您没事就回去吧,我爸和我哥还需要你照顾。”

  田母一愣,说:“要休养回家就是了,还租什么房子浪费钱。”

  现在学校马上要开学了,不能再住在学校宿舍,她留在星城就只能住旅馆,为了省钱她都是选的那种最便宜的家庭旅馆,一张床位三十块钱,就这样都心疼得不得了。

  田小薇倒是有钱气粗,自己舒舒服服地租了房子在外面住。

  “听妈的话,把房子退了,跟妈回家去。你住在外面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田母劝道。

  田小薇沉默了一下,说:“我虽然出了院,但还要经常复查,回海城不方便,还是留在星城比较好。”

  田母见她说不通,也懒得再劝了,说:“你想留在星城也行,只要你把于家的彩礼钱还了,以后不管你干什么,哪怕一辈子不回家我都不干涉你,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

  “彩礼钱又不是我拿的,为什么要我还?”

  “那我不管,要么你给于家出具那个什么谅解书,要么你自己出钱还。”田母说,“别说你没钱。我知道社会上那些人给你捐了不少,你是星城中医药大学的学生,在中医附一治病九成的医药费都可以报销,根本没用多少钱。你瞒着我偷偷摸摸出院不就是想瞒下这

  个钱吗?”

  田母不提这个还好,一提田小薇突然爆发了。

  “谅解书?于宏奇把我害成这样还要我给于家谅解书?你是我亲妈吗?啊?!彩礼彩礼!你们心里就只有田小龙和钱吗?说到底于宏奇为什么害我,还不就是你们想拿卖女儿的钱给儿子结婚我又不同意吗?!田小龙是你儿子,我就不是你女儿了吗?女儿就天生低人

  一等吗?!想结婚自己出去努力工作挣钱了去结啊!靠卖妹妹的钱结婚也真有脸!一个大男人都快三十岁了,不工作天天在家里游手好闲,还想结婚?!养得起老婆孩子吗?!别去祸害人家姑娘了!废物一个活着就是浪费空气,我要是他早就一头撞死了!”

  田小薇喘着粗气,继续道:“没错!别人看我可怜,是给我捐了很多钱,有三十多万呢!真多啊!可我为什么要给你们?我跟你说实话吧,那些钱我今天一出院就捐了,我宁愿捐给那些真正需要的人也不会给你们。别人的善心不是为了填饱你们那丑陋的贪欲的!”

  田母惊呆了,不敢相信一向听话懂事的女儿突然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我辛辛苦苦生下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养在,又供你上大学,就是让你这么气我的吗?亏你还是个大学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田母恨恨地道,“好好好,你厉害,现在都六亲不认了!我等着,看你以后会有什么好下场。”

  田小薇冷笑一声,哑着嗓子说:“还有什么比生在这样不幸的家庭有这样的父母更坏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