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阒然无声, 屋外守着荣璟情绪不可控时随时准备进来给他注射镇定的家庭医生。
世界被打碎重组带来的空茫和痛苦是巨大的。
荣璟眼神时而涣散，满脸是泪，紊乱的语言系统让他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时而又变得清明起来，冲着闫琢强颜欢笑。
又因为发现自己的狼狈, 不由得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想要挡住对方看自己的视线, 嘴上也颤声说着别看。
闫家未来掌权者, 庞大商业帝国的接班人，这些担子压在身上，让闫琢过早地成熟稳重起来。
他手腕雷霆，处事狠绝，碰上时，人们往往会被他的气势所摄，第一反应是这人不好相与, 再一打听他的行事风格，会觉得这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
但就算这样的人, 也有致命的软肋, 在国外曾遭遇武装势力火并, 榴弹在身边爆开都面色不变的人，此刻看到喜欢的人遭受痛苦，他比谁都脆弱。
明明邱培给他分析过戳破荣璟的幻想后，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
现下这种应该是比较理想的状态, 但那双深邃的眼眸还是泛了红。
不知过了多久，荣璟终于完全清醒过来, 意识回到二十五岁的他肢体语言立马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琢哥。”他躺在沙发上小声地叫屈膝跪在地上正守着他的男人并下意识想坐起身来。
闫琢却按住他，嗓音沉哑, “躺着。”
荣璟便不敢再动了，只有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盯着闫琢，但不怎么敢跟面前的人对视，而是落在对方下半张脸上。
闫琢观察着他的反应，开口问，“还难受吗？”
荣璟摇摇头。
闫琢又问道，“要不要吃东西？你白天没怎么吃。”
荣璟还是摇头，“我不饿。”
闫琢便在地毯上靠着沙发坐下，他伸手从茶几上拿过一根烟，又因为答应了荣璟要戒掉，只咬着没点。
“不问你累不累了，我现在不敢让你睡，”闫琢看着他，“你就这样躺着休息一会吧。”
对闫琢的话，荣璟一般都是言听计从，不让他睡他便不睡，但精神世界的折磨消耗了巨大的心力，嘴上答应的人没一会儿就叫不吭声了，甚至因为太累打起了小呼。
闫琢咬着烟笑了一声，抬手拨弄了一下荣璟湿润的眼睫，即便心中慌乱，却没舍得真的把人叫醒。
荣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时闫琢依然守在旁边，甚至姿势都没变过，只是茶几上多了一碗熬好的海鲜粥。
“醒了？”
闫琢伸手捏捏他耳朵，视线落在荣璟脸上，“先告诉我之前的事还都记不记得？”
荣璟犹豫了一下，“嗯。”
闫琢闻言，眉眼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他伸手把荣璟从沙发上扶起，而后自己坐在茶几边缘，拿过碗，用手背试了试温度。
“张嘴。”他舀了一口海鲜粥递到荣璟嘴边。
荣璟，“……琢哥，我没事，我可以自己吃。”
闫琢嗯了一声，手却不动，脸上表情一派平静。
荣璟只好张嘴把粥咽下去。
喝完粥，闫琢去厨房洗碗，荣璟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向自己手上的婚戒，慢慢抿起了唇。
等闫琢回来时，他坐在沙发里几乎与昏暗的光线融为一体。
闫琢脚下微顿，随即走过去俯身抱起他上了楼。
“琢哥。”荣璟下意识挣了一下。
“怎么，”闫琢抬眼对上他的眼睛，“醒了，连抱都不让抱了？”
荣璟，“……不是。”
闫琢直接抱着荣璟来到浴室，然后脱下他身上的衣服，打开花洒，迅速替他洗了个澡。
等把人放到卧室床上，闫琢看着荣璟终于道，“我们聊聊？”
荣璟眼睫微颤，“好。”
“先跟你确定几件事。”闫琢便开口，“之前回来，我在沙发边说的那些话，记得吗？”
“记得。”荣璟道。
“之前你在直播时，向粉丝承认了我是你男朋友，没忘吧？”闫琢又问。
荣璟放在身侧的手蜷了蜷，“没忘。”
闫琢继续道，“我们今天结婚了，见了亲朋好友，并且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是不是？”
荣璟，“……是。”
“行，”闫琢点头，他原本是手撑在床边，俯身把荣璟圈在怀里，带着点逼视的意味在跟他说话，听到回答，他坐回床边，姿态转为平静，“你认就行。”
荣璟没吭声，眼睫低垂，唇不由抿紧。
闫琢仿佛没看到他这些细微的肢体动作，继而道，“那我说说我们两个之间，我的打算。”
“既然结婚了，以后肯定要住一起，想住哪，由你选。”
“对于性，我们就从同床共枕纯盖棉被开始，一步步来，”闫琢语气轻松，“如果以后你一直接受不了上床，我可以不要性。”
“就算不进入你，”闫琢勾了勾荣璟的下巴，坦然道，“看着你这张脸，我也能自己解决需求。”
荣璟闻言脖间漫上一层绯色，嘴上却道，“琢哥，我……”
“怎么，不想对我负责？”
“还是还在生气？”
荣璟被噎住，半晌他咬了咬牙，坦白道，“琢哥，你也知道了，我很危险，也有很多怪癖，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我这样的人只适合一个人待着，而且我也习惯了一个人待着。”
闫琢心里一疼，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地应道，“哦，懂了，你不想对我负责。”
荣璟，“……”
他已经做好了闫琢发火的准备，此刻得到这样一个回答，顿时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荣璟嘴唇微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以前因为不知道不确定荣璟喜欢自己，闫琢对他做任何事都没有底气，如今知道对方藏在心里的感情不比自己的轻，闫琢便有恃无恐起来。
仗着这份喜欢，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荣璟。
当下他变本加厉，捏住荣璟下巴晃了晃，声音带着质问，“十八岁你玩了我就跑。”
“六年后又打算始乱终弃，荣璟你怎么这么渣？”
荣璟抿了抿唇，似乎还像以前一样低眉顺眼地用沉默来跟闫琢对峙，但痛苦压在心里真的太久了，他喉咙猛然攒动，忍不住终于爆发，冲着闫琢突然吼道，“你他妈不看看自己被我伤了多少次了？！”
闫琢神情顿住，盯着荣璟。
“且不说别的，上次是你走运，”荣璟对上他的眼睛，吼出来后，声音猛然变得哽咽，“如果那晚我的刀捅的是你脖子或者心脏呢？你反应快，躲开了，要是没躲开呢？”
“没有如果，事实是我躲开了，”闫琢平静道，“我也没有任何事，不要拿这件事折磨自己。”
“就算上次躲开了，可哪能次次躲开？谁睡觉还得防着枕边人啊？”
荣璟眼眶通红，瞪着闫琢，并没有被他说服，神情依旧难掩痛苦，突然道，“我他妈就是个大麻烦。”
听到他这样说自己，闫琢瞳孔骤然一缩。
荣璟笑起来，眼角却有晶莹不断滑落，他小声说，“阴暗，不合群，胆小懦弱，精神分裂，带出去都会给你丢人，你喜欢我什么？”
闫琢似乎被问住了，盯着荣璟，很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房间陷入寂静。
荣璟也不再啃声，刚才的情绪爆发似乎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的眼睫乌黑如鸦羽，脸色却苍白到几近透明。
他掀开被子要下床，闫琢却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腕。
“去哪？”闫琢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荣璟抿唇，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应该再待在这里。
闫琢却道，“怎么，结婚第一天你就想离家出走？”
他脸冷下来，“荣璟，我可以接受无性恋爱，但我不跟你玩异地恋。”
荣璟，“……”
见他不敢再下床，闫琢把他拉回来，重新塞回被子，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脾气还挺大。”
随即男人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着措辞缓慢开口道，“你问我喜欢你什么，我刚想了想，没想出个一二三来，但从读书时你招惹我的那天开始，你在我这里就跟别人不一样了。”
“喜欢一个人没有道理可言，我之前就说过，”闫琢眼睛注视着床上荣璟，“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用尽手段期望得到的人。”
说着男人伸手擦掉青年面上的眼泪，神色间多了郑重，“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顾忌，我们可以一个一个解决，但我不会答应再跟你分开。”
“如果结婚的誓词你忘记了，我可以给你重新背一遍。”
“就算你是个麻烦，那也是我想应付想面对的麻烦。”
“还有，你是不是把自己想的太有本事了？”
闫琢看着荣璟奇怪反问道，“从认识到现在，你从我手里讨到过什么便宜？”
“与其怕自己会伤害我，不如担心担心会不会被我欺负。”
听到闫琢的话，荣璟有些怔然，他看着闫琢，好像所有的情怯自卑和顾忌都在对方口中变成了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无关紧要的小事。
好像他真的可以跟对方有未来？
荣璟突然生出一股勇气来，他一直在退缩，在怯步不前，从没想过从那个“棺材”里走出来。
可闫琢是月亮，月亮一直在奔赴他而来。
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为什么不尝试着跟命运对抗，跟自己对抗，而是要把月亮拉进深渊，陪你一起沉在黑暗中不见天日？
面前这个人，他都不需要你动脚，他已经朝你走了一百步，难道你还要继续推开他吗？
难道真的要惹得他最后放弃你才甘心吗？
想起少年分手时，闫琢离开的背影，想起那天楼梯上闫琢失望之下要弃他而去的眼神，巨大的恐惧瞬间如潮水般漫过口鼻，荣璟呼吸猛然变得沉重而又压抑。
如果闫琢真的有一天耐心耗尽，他唯一的结局就是在那栋房子里慢慢腐烂。
荣璟不由紧紧抓住闫琢的胳膊，他接受不了闫琢放弃他。
闫琢没在意胳膊上因为荣璟力道过大而掐出的明显指印，看着荣璟的神情开口道，“跟我重新开始？”
对视良久，青年似乎终于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勇气，点头，“好。”
男人一双墨墨黑的眼中顿时漫上毫不掩饰的笑意。
他捏了把荣璟的脸，勾起唇，“不错，比我想的乖。”
荣璟也笑起来，那是个重逢以来，他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浸湿的眼睫浓密纤长，瞳孔澄澈，笑意自眼底散开时，连眼尾的小痣都变得生动活泼了起来。
闫琢看了他很久，忍不住捏住青年下巴，倾身吻下去。
呼吸纠缠，耳鬓厮磨，他终于等到了荣璟从自己的保护壳探出头来，尝试着接纳他靠近他。
但晚上睡觉时，应该是情绪波动过大，荣璟不知做了什么梦，又攻击了闫琢。
只是他的双手被绳子绑着，没来得及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就惊醒了枕边人。
清醒后，荣璟在床上坐了很久，就在闫琢沉着心以为荣璟受到打击，可能会再次缩回去时，床上的青年突然开口，“琢哥，你能不能帮我找个心理医生？”
闫琢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
荣璟抿了下唇，“我好像忘了挺多东西，有时候会梦到，那些内容有的我会记得并想起来过去发生了什么，就像之前的陈斌，但很多醒来又会忘记，我想知道自己这些攻击性到底是怎么来的？”
如果真的想跟闫琢有未来，过一辈子，他必须治好自己，他不能永远让闫琢来迁就他，让他有一个精神不稳定随时会攻击人的伴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