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城南远郊半山别墅区，荣璟站在沙发前，没什么表情地划拉着手机，一句句看过满屏的污言秽语。
【Death滚出电竞圈！】
【电竞圈男主播果然都脏透了。】
【能不能来个正义之士弄死这畜生！】
【众筹买这垃圾的命，我出十块。】
……
他刚洗完澡，发梢上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泅湿了大片胸膛，但荣璟懒得去擦，只压紧眉眼，有些烦躁地扯开搭在头上的毛巾，随手一扔。
地板发出沉而闷的声响，亦如他当下的心情。
——吃大蒜了，嘴这么臭？
——这么正义，去干点事实，当网络小警察有瘾？
一个个回怼的字在对话框里反复敲下又删掉，荣璟抿了下唇，克制着自己要跟键盘侠们血撕一场的脾气，无声吐出半句脏话。
三天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骂上热搜——因为猥亵性侵未遂这样恶劣的罪名。
手机震动起来，荣璟看眼来电显示，敛下心中烦躁，点了接通。
“你还好吧？”电话里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
荣璟嗯一声，身体往后砸进了沙发。
或许是听到他话音压抑，对面的人沉默片刻，这才继续，“我联系了玉小小那边，想让她出面做个澄清，但对方没答应。”
头顶灯光有些晃眼，荣璟侧过身，脸冲向沙发背，随着动作，他清晰漂亮的腰背线条一路向下收出两个性感的腰窝，又起伏着勾勒出流畅的腰臀和腿部弧度。
伸手扯过旁边的毯子搭在身上，荣璟没什么意外地开口，“猜到了，冲我来的。”
“那你有什么打算？王总刚刚通知我，让你明天去趟公司，怕是场鸿门宴。”
闻言，荣璟扯了下唇，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下来，反过来安抚她，“没事，他们还能把我开了？”
这边林若冰盯着微博上‘荣璟下药’、‘整顿直播界’等几个热度居高不下的词条，内心不如荣璟乐观。
“你还是小心点，”她提醒，“公司今天来了一位大人物，听说是总部风头正盛的那位闫氏未来接班人，我前边跟对方碰了一下，不是个好相与的，那气势……”
林若冰啧一声，想起今天见到的男人冷冰冰的，所有人都在陪笑，他却从始至终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不禁为荣璟越发担忧起来。
“怪我，没事叫你去参加主播大会干什么。”
荣璟却没听见她懊恼的自责。
当林若冰说出“闫氏未来接班人”时，周遭所有的声音都从荣璟的世界退去，只有这几个字眼裹挟万钧之力反复地一下一下重击着他的耳膜。
来的是那个人？
心跳在一瞬间变得很快，仿佛要从喉咙蹦出来，荣璟不由按住胸口，垂下眼睫，被这失速的频率搅得乱了呼吸，乱了神。
不知过去多久，荣璟终于回神，清清有些干渴的嗓子，坐起身，跟林若冰的通话已经挂断，他没再回拨，先去卫生间连捧两把凉水泼在脸上。
水珠滴滴答答砸落在盥洗台边，荣璟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半晌，他转身回到客厅，重新拿起丢在沙发角落的手机，打开星光的微博。
星光是赶在直播业兴起的风口搭建的一个平台。
荣璟四年前入行，在星光做了一名游戏主播，并用三年时间登上了那款游戏直播热度最高的一哥位置。
有成绩自然受平台重视，比如每年的主播荣誉大会都会邀请荣璟出席。
荣璟因为自身原因之前从未参加过，今年破例去了，没想到却出了事——有人玩仙人跳，做局诬陷他下药性侵女主播。
这脏事被人录了视频放到网上，加上有营销号故意下场带节奏，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即事实的广大网友们立刻炸了锅，掀起讨伐荣璟的热潮。
荣璟一时声名狼藉。
眼下不到半小时，星光官博评论区和他微博后台谩骂私信又多出几百条，荣璟没看，直接点下清除。
他已经失眠了好几天，状态差的要命，没办法只能翻出两颗安眠药吃了，强迫自己好好睡一觉，争取明天有个好的面貌出门。
但或许是刚才想起过某个人，荣璟破天荒地梦到了少年时跟对方有关的一些零碎画面。
画面很朦胧也很错乱，一会儿他们手牵着手，欢喜非常，一会儿又相互对峙，仿若仇敌......
荣璟一整晚都没睡安稳。
后半夜，月亮隐没进云层，灰沉的天色变得更加深黑浓稠，一场秋雨悄然而至。
早上醒来，雨依旧未停，荣璟收拾好自己开车前往星光直播的本部公司。
或许坏天气带着某种糟糕的预示，注定这一天都不会太平。
到达星光后，荣璟在前台做过登记，早已等着的工作人员便示意他跟上自己。
星光的办公楼高达二十九层。
荣璟只到过第四层，因为林若冰曾介绍过，公司主播业务板块都集中在这几层，再往上便是短视频和技术等等其他部门。
但荣璟看见工作人员按了顶层。
他没说话。
直到来到一间办公室门外。
荣璟扫了眼磨砂玻璃墙面，没看到任何告示里间主人身份的标识，开口问，“不是你们王总跟我谈？”
“不是，是上头的领导。”那人回答。
荣璟心头顿时一跳，下一秒，玻璃门被推开，坐在办公桌后正翻着财务报表的男人的身影猝然闯入视线。
六年未见，纵然对方没抬头，荣璟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闫琢。
荣璟瞳孔紧缩着僵在原地。
即便昨晚有刘若冰透底，心里有过猜测，但真的见到人，他还是四肢僵麻，难以动弹。
来的人真的是……闫琢。
荣璟呼吸开始变得艰难，明明做过很多重逢的心理建设，此刻却还是近乎失态地把所有情绪都表现在了脸上——
震惊、激动、情怯又痛苦。
而或许是他长时间没有进去，翻看报表的男人终于抬头看过来。
荣璟不由屏住气息，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只能紧盯住对方，但办公桌后的人却只是与他对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那一眼没有任何份量，轻飘飘的，像是扫过一个陌生人。
“……”
仿佛一桶冰水兜头浇下，他瞬间被淋得清醒。
也是。
六年了，几千个日夜过去，生命中早已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谁还会记得最荒唐的少年期交往过的前男友呢？
荣璟自嘲地扯了下唇，终于收拾好情绪，迈步进入里面。
“闫总，人带过来了。”引路的工作人员留下一句提醒，冲荣璟微一颔首，转身离开。
荣璟来到办公桌前，闫琢还在翻手上的报表，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荣璟便也没开口，只藏在鸭舌帽檐下的眼睛先扫过四周，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对面的人。
六年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他记忆中的少年比起过去身形宽阔了不少，长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
对方穿一身剪裁精良的烟灰色西装三件套，腕间露出半截雪白衬衫袖口，玫红条纹领带规矩地卡在性感的喉结下方——整个人瞧着既规整又禁欲。
荣璟的视线从他修长的指尖缓慢移动，看过男人腕间价值不菲的宝石袖扣，再缓缓上移，直落到对方脸上。
那张脸俊眉深目，五官锋利且硬朗，眼间距较窄，眼型轮廓狭长又锐利，如同一笔浓墨重彩的工笔画，以至于光面相看上去就有一种逼人的气势。
突然，闫琢抬目，荣璟心头一凛，有些慌乱地下意识躲开视线。
与此同时，他听到闫琢说，“你是Death？”
荣璟觉得闫琢似乎真的没有认出他，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该难过还是庆幸，闻言点点头，话音有些发紧，“嗯。”
听他承认，闫琢从旁边办公抽屉拿出个文件夹轻轻丢在荣璟面前，动作称不上礼貌。
“自我介绍一下，”他公事公办地说，“我是星光新上任的CEO，你的事公司内部之前开过一轮会，这是对你的处理结果，如果无异议，就签个字。”
荣璟微怔，伸手拿过文件，打开翻看。
渐渐地，他的脸色难看下来。
闫琢给他的一份是合约到期终止协议，一份是高达千万的赔偿书。
“我没侵犯她，”荣璟把文件夹拍在桌上，视线终于不闪不避地定在男人的脸上，“我是被陷害的。”
闫琢却反应平平，脸上甚至不带什么表情，重逢以来第一次两人对上目光。
“证据呢？”他反问。
荣璟哑口，他拿不出来。
要能拿出来，也不会被网上骂了好几天，都没法还口。
“你的行为已经损害到了星光的声誉。”闫琢看着荣璟，冷淡道，“星光不是垃圾收留场。”
后半句话像针一样刺过来，荣璟眼眸骤缩，与男人黑沉的眸子对视几秒，猛地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口罩后面的面容也苍白起来。
昨晚睡觉时，他想象过跟前男友重逢的场璟，但没想到会这样的难堪。
此刻，他倒是希望闫琢没认出他。
“你有三天时间考虑，”闫琢盯住荣璟，眸底隐藏的神色叫人辨不分明，“三天后你没签字，我们会走法律途径。”
荣璟抿唇站着没动。
手上的文件分外烫手，眼角余光里闫琢已经重新开始工作，再没给他半分注意。
那是无话可谈，赶客的姿态。
“……”
这会他心神激荡，无法思考任何问题，最终还是准备先回去再做打算，然而当转身快走到门口时，背后突然响起闫琢的声音，带着让人心惊的凉意。
“我倒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你一点长进都没有。”
“以前欺骗别人感情，现在玩的更脏，小看荣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