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江渚之夏【完结番外】>第34章 烟

  五年后。

  “江忱予!你等我一下会死吗!”许木木气喘吁吁地从教室里冲出来,前面人脚步不停,他追上去,伸出手臂搭在人肩膀上,呼呼地喘气。

  江忱予毫不客气地捏着他袖子把他甩下去,头也不回地快走了几步,“活该!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把我微信乱给别人。”

  “还有,别用你没洗的爪子碰我。”

  “靠!那叫乱给吗!”许木木愤愤不平,“那可是陈可馨!我们班班花!你都不知道她今天主动找我聊天我有多激动!结果旁敲侧击半天居然是为了要你这根木头的微信!”

  他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愈发觉得眼前这厮面目可憎,“班花你都看不上,你是要把自己过成和尚吗?还有你这碰都不能让人碰的毛病,以后找个对象你俩柏拉图吗?”

  “……”江忱予掰扯不过他,斜觑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两人这时都已大学毕业,在S大读研。原本许木木考去了B市,在得知录取结果时几乎喜极而泣。作为江忱予从小到大的同班同学,有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在旁边衬托,许木木没少挨骂挨揍。如今一朝脱困,终于能够不用活在江忱予的阴影下了,他简直要浪到飞起。

  当然代价就是,他大一一年挂了四门课,几乎被许妈骂了个狗血喷头。在母上大人的重压下,他老老实实上课学习,并屈辱地考了S大的研,再次和江忱予成了同学。

  “哎,你慢点,江哥!亲哥,我错了,你慢点走,等会儿我。”许木木连跑带撵地跟在江忱予后面下了楼,正在碎碎念着,突然走在前面的江忱予猛地停下,他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了江忱予背上。

  “怎么回……卧槽?”许木木捂着撞疼了的鼻尖,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撞坏了脑子。

  不然他为什么会看到朱镜辞站在面前?

  他揉了揉眼,又揉了揉眼,最后不得不承认,站在这里的真的是阔别多年的失踪人口。

  这人就在教学楼前,斜倚着车门,穿着最普通的白色连帽卫衣配浅蓝牛仔裤,还是学生时代的模样,微笑着,同他们打招呼:“好久不见。”

  神态自然到仿佛只是刚刚进行了一场短途旅行,现在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看望他小别的爱人。

  那些痛苦辗转,分别流离的时光,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仿佛不曾发生过,要在阳光下消弭于无形。

  江忱予冷眼看着他,看他神色浅淡,看他漫不经心。一直看到他在自己目光的注视下,脸上再也挂不住堆砌出的笑。

  两人就这样静默地对望着,那样近的距离,可他们脚下像是隔着隐形的山和海,背上压着万钧重担,谁也没能往前跨出一步。

  末了,江忱予伸手拽身旁的许木木,声音淡淡地开口,“走了。”

  他没同朱镜辞说话,直直错身而过。

  朱镜辞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一点一点模糊,变小,直到再也看不见。从始至终,没再回过一次头。

  “唔,”他在原地站了一会,伸手摸了摸鼻子,自嘲地笑了下,“完了,这次要比上次难追了。”

  许木木走出一段路,终于忍不住开口:“刚刚那是……”

  “我没看见。”江忱予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不管是谁,我都没看见。”他下巴微收,下颌线条紧绷着,语气冷漠,脚步却渐渐慢了下去。

  那股莫名生出的推着他远离的力气已经耗尽,疲惫感如潮水一般涌上来,连迈步都变得艰难。

  许木木察觉到他的情绪,急忙噤声,两人继续沉默地向前走去。

  他们在校门口处分道扬镳,许木木还住在校内宿舍,江忱予觉得宿舍太吵,卫生条件也堪忧,独自在校外租了房子。

  租住的地方在校外的居民区。没有电梯,楼道拥挤而狭窄,光线昏暗不清。

  他一步一步踩着楼梯上去,昏黄的灯光映着,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沉闷地回响着。

  住处住在四层,走到楼梯的转角处,他突兀地停了下来。

  楼梯间里有淡淡的烟味,一个影子被灯光拉的狭长,沿着一层一层台阶垂落,快要到他脚下。

  他垂着眼,很缓慢地向后仰,靠在了墙上。

  “不上来吗,小鱼儿?”人影开口说话,声音沙哑,带着掩不住的粗粝感,手中夹着的烟头明明灭灭地闪。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江忱予没有回答,反过来问他,目光没有落在他的脸上,只盯着他指间的那点猩红。

  朱镜辞清了清嗓子,有些狼狈地咳了两声,嗓音才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清朗,“我想要找你呀,就总能找得到。”语气软软的,带着刻意拉长的尾调,听起来是化不开的甜。

  骗子,江忱予想。

  他早就知道,甜言蜜语是这个人惯用的手段,奈何在他身上屡试不爽。他就这样为了那丁点甜头,尝尽了苦。

  “你找到了,可以走了,以后也不必再来。”江忱予踏上台阶,侧身经过他,站在了门前。

  朱镜辞恍若不觉地凑上前去,脸上还带着他惯有的好脾气的笑,“都到家门口了,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江忱予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要看进他的眼底深处,判断他所表现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假面?

  没有,没有被隐藏起来的心虚,悲伤和不安。朱镜辞的眼睛像是午夜的海面,风平浪静,又一片晦暗,看不到底。

  你在期待什么呢?江忱予在心底苦笑一声,你又想看到什么呢?

  他觉得很累,没有心力再同人纠缠,“你走吧,别再来了。”他摆摆手,打开了门,径直走进去。

  朱镜辞一时没能跟上去。他怔怔地站在门外,直到香烟燃尽,猝不及防地烫到指尖,他才回过神来。

  门内突然又传来声响,他一个激灵,几乎在瞬间站得笔直。门开了,屋内橘色的灯光铺洒开来。

  “把你丢在门口的烟头捡走。”江忱予站在门口,背着光,脸上的神色看不清晰。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像是对萍水相逢的路人,鲜少见面的邻居说话那样,不带什么感情地一视同仁。

  门再度合上了。那束短暂透出的橘色暖光,随着门的关闭,逐渐收缩成狭窄的一小条,而后消失不见。

  门再也没有打开过,门背后的人也悄无声息。

  朱镜辞在门口静静地站着,略长的额发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过了一会,他开始有所动作。缓慢地蹲下身来,捡起地上的烟蒂。

  一枚,两枚,三枚……

  在等待江忱予的时间里,他就这样靠在门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不记得自己到国外以后,何时开始抽烟的。等他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抽得很凶了。一天两包,专拣劣质的,味道冲的,辛辣的气息从肺里过一遭,再从口中缓缓吐出。

  整个过程中头脑放空,什么都不必想,连神经都变得迟钝,他在这一刻体会到一种麻木的快乐。

  去酒吧的时候,金发碧眼的酒保小哥同他搭话:“嘿,你是我见过最能抽烟的中国人。”

  他随手把烟按熄在酒杯里,看着浑浊的酒液,半晌回答道:“因为想要戒掉一样成了瘾的东西,总要另找一样东西来代替。”

  “什么是你的……瘾?”酒保努力了一下才说出这个陌生的字眼。

  “我喜欢一个人,”朱镜辞抬头看他,眼睛微微眯着,酒吧里灯影交错,看不清楚神色,“他是我的瘾,可是我戒不掉,也不舍得戒。”

  “试试这个,”酒保拿出一根略粗的烟,烟丝里面夹杂着绿色,用诱哄的语气对他说道:“它能让你更快乐,抽了它保证你爽到不记得那个人了。”

  朱镜辞随手接过来,用两根手指擎着端详,末了,嗤笑一声,甩进了酒杯里。

  “我还要回去见他,”他带着醉意,说话有些含混不清,“要好好地,活着回去见他。”

  他用抽烟来缓解对江忱予的想念和欲望,这才能强撑着挺过那段独自一人的年岁。

  如今他回来了,再次见到江忱予的那一刻,他才明白,没有任何事物能够压制他对这个人的渴望。香烟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是无用之功。

  他对这个人上了瘾,早在多年以前就是了,无药可救。

  只有真真切切地靠近这个人,拥抱这个人,和这个人水乳交融,浑身都浸满这个人身上的橙子香气,才能止住他心尖的焦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