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阴的, 感觉快下雨了。

  这应该会是北铭入秋以来的第一场秋雨。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夕阳被浓稠的乌云遮着,空气中弥散着一层薄薄的冷雾。姜一柠坐在银色迈巴赫的后排看着窗外, 城市的高楼景色缓缓后退,消失在环海公路的始端。

  这条路是跨年那晚季尘带着她从医院逃跑的路, 对面就是那天倒计时钟声响起盛开烟花的玉兰港。

  车内的挡板没有升起, 前排的视野一览无余,姜一柠坐得久难免有些无聊, 主动跟司机聊上天:“小陈, 你在季先生身边多久了?”

  “五年零三个月。”小陈看了眼车内后视镜又立马收回目光, 脸上泛着一层薄红。

  小陈有些害羞,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尤其是在今天, 感觉多看一眼都是冒犯。

  后座的女人今晚格外的美。一身香槟色的高开叉礼裙像是量身打造的, 完美地衬托着她玲珑有致的曲线,她胸型很好, 大而不艳俗, 深V低领口将胸前两个雪团包裹得浑圆玉润, 却莫名有些冰清玉洁的感觉。肉色的衬裙更像是真空一样的存在,又欲又让人脸红。

  也难怪小陈不敢看,穿的确实有些大胆。

  姜一柠没注意到他的情绪, 自顾自问着:“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不瞒太太说, 我父亲之前也是在季宁工作的,后来他挪用公款, 又欠了一屁股债然后就跳楼死了, 是季先生帮我和我妈还清了债务,还不计前嫌让我帮他开车, 当时季先生也没说让我开多久,我自己给自己的期限是6年,之后我就想回老家给我妈妈养老。”

  “你年纪也不大吧,回老家还继续给人开车吗?”

  “没有,其实我跟着季先生的这几年,他有让我去学手艺,等回老家了我打算自己开个餐馆。”小陈笑得憨厚,言语间对未来充满希望。

  姜一柠沉默着,有些被感染到。

  他朴实的愿望好像很渺小,却瞬间给人一种脚落地的踏实感。

  姜一柠突然明白,她这段时间的不安来源于什么了。

  别人给她的未来都太过于悬浮了,她没有这个能力,她够不到所以惶恐,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被任何人胁迫。

  她曾经也有一个朴实的愿望,就是可以一直一直拉小提琴,一直和外公住在老房子那,结婚生子的时候也在门前种下一棵树,以后等她的孩子成年了就用那棵树做成琴送给她。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她被迫进入了一个满是名利的圈子,他们只谈钱,有钱好像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她还没准备好,所以每走一步都离不开别人的帮助。

  在这之后她沉默了一路,直到那辆迈巴赫抵达它此次行程的终点。

  -

  这次来与上次有所不同,别墅的外面架起了一圈的花圃,里面种着各式各样的花,看着十分显眼。车子一路从坡下上去开至铁门处,电动感应的防护门自动打开,低调的银色子弹缓缓驶入别墅花园。

  带停稳后,后座车门从外面打开。

  一双被修剪得干净整洁的手朝她伸过来,掌心朝上微微曲着。

  后排的车框刚好将一半的视线遮挡,从姜一柠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男人喉结以下的部位。她思考了片刻便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触碰到男人的掌心时,冰火交融,奇迹般有股暖流从指尖的心脉顺流传遍全身。

  而无名指上那颗钻戒光彩夺目。

  她捂着胸口俯身从车内钻出来,顺势目光也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男人,最后定在他的脸上。

  比以往都还要正式。

  季尘勾着唇,眼神在这阴沉的天气里显得炽热,“我不太会挑女生的衣服,你觉得还行吗?”话落,目光有些不知道该放在何处。

  姜一柠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尴尬抿了抿唇,“没有...还挺会挑的。”

  “跟衣服没关系,是你穿什么都好看。”这话说的人不害臊,听的人脸上红了一圈。

  衣服鞋子全是季尘亲自挑的,当然他不太懂这些,特地请教了黎雅,为了这条裙子他特地派专机叫人从时装周上送过来,全球首穿却就只是在他面前,自然特也舍不得给别人看。

  季尘笑笑,走近一步把姜一柠的手挽在自己的肘间,“走吧,我的女士。”

  天还是阴沉沉,雨一直没落下。

  远处的海面乌云低压,一浪盖过一浪地扑向岸边。

  餐厅是特意布置过的,到处摆满了鲜花,角落放了一架钢琴。桌椅像是被移动过一样,从中央挪到了靠窗的位置,四扇巨型的哥特式玻璃窗,透明的水波纹材质,半开着刚好可以看见对面的玉兰港。

  季尘给姜一柠拉开椅子,示意她落座,而自己脱掉西装外套递给管家后也落座,一套动作下来既绅士又体贴。

  姜一柠觉得自己像是参加了一场正式的法式晚宴,她不免觉得有些局促。

  “不过是过个生日而已,需要这么正式吗?”

  “本来没想弄成这样的,但总觉得不能太随意,毕竟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季尘宽慰她,“不过你别担心,待会就我们俩个人,他们都会先离开。”

  其实他想了好多个方案,每个方案都要比现在这个要夸张一点。包下玉兰港的整片港口、让CPB中心的所有大楼来场灯光秀,或者是直接乘私人飞机带她去一座下雪的城市。

  但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这。

  他们跨年一起看烟火的地方,见证他们的灵魂碰撞的地方。

  也是在这,他的女孩主动吻了他。

  所以,他想在今天在这,正式跟姜一柠求一次婚。

  无关合约,真正的一场婚姻。

  姜一柠完全不知道季尘的想法,只活在自己的情绪中:“整个别墅的人都走吗?”

  “嗯,你不想跟我单独相处吗?”季尘挑眉。

  “不是...”

  姜一柠垂下头,场面安静下来。

  季尘也跟着垂眸,烛台上的火苗被风吹得摇曳,将男人的眼神映出丝丝缕缕的缱绻温柔。季尘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声音就像是被水洗涤过一样清澈,“那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半晌,姜一柠终是抬头,目光染上潮热看季尘的眼神不算清白。

  “想——我们好好吃完这顿饭吧。”

  管家上了前菜,季尘省去了一堆繁复的餐桌礼仪,只选了一只佐餐酒搭配。

  45年产的罗曼尼康帝,刚好与主菜的牛肉适配。

  姜一柠不懂酒,自然也不知道这只酒的价格。一口一口不停地喝着,跟酗酒一样,没一会儿的功夫一辆车就喝进肚子里。

  季尘看着也不心疼酒,随她想怎么喝就怎么喝。倒是管家在一旁倒酒,心惊肉疼的,没见过这么饕餮的酒客。

  菜都上完,季尘吩咐所有人都离开,整栋别墅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季尘看了眼窗外,又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还有五分钟。

  还算天公赏脸,阴了这么久的天雨倒是没下下来,要不然他准备的烟花估计放不成了。他抬头看向对面的人,毫无察觉甚至喝酒喝得有些迷糊了。

  白皙的脸颊红扑扑的,两眼一意似醉非醉的,脖子连带着胸口裸.露在外的肌肤都微微透着薄红,竟生出一种娇憨美。

  “喝醉了?”季尘支着脑袋看她。

  “没有,没喝醉。”姜一柠说话还算清醒,除了目光涣散,声线倒是平静。

  “没喝醉,要不要到我这边来?”

  姜一柠反应慢了半拍,过了两秒后才托着腮抬头看,眯着眼睛像是醉的又像是被烛光照的,砸砸嘴道,“我干嘛要过去,我有椅子坐,再说你那边就一把椅子,我怎么过去啊!”

  “我想想啊——”季尘双手交握抵在下颚,故意道,“坐我腿上啊,你之前不是一喝醉就往我怀里钻吗?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那我现在又没醉...”姜一柠往别处瞥了眼。

  “你可以装醉,我就当不知道。”季尘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

  “......哪有这样的——”

  话未尽,时间却已经到了21点33分。

  咻——的一声,一道优美的弧线划过夜空,打断他们所有的对话和视线。

  绚烂的烟花准时在玉兰港绽放,一如跨年夜的那般,照亮了玉兰港的上空。

  但也不想跨年夜那般,红的蓝的绿的黄的大锅炖的颜色,眼前的是一片粉色的烟花海。

  姜一柠被迷住了眼睛,昂着头趴在窗户上仔仔细细地瞧着,眼底倒映着一片又一片的粉色光芒。她的目光深陷其中,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好看...真好看。”她喃喃自语,却莫名让人听着心疼。

  好像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一样。

  季尘坐在她身侧,没有和她一起看天空,满心满眼地都是她。

  火光的倒映下,忽明忽暗,季尘竟然觉得她的眼神里有一丝悲伤。

  谁都为眼前的美景着迷,心动的人始终不曾将目光移开。

  烟火亦或是心爱的人儿。

  没人知道,这场烟火只为一人而放。

  10月18号。

  21点33分。

  姜一柠,祝你生日快乐。

  永远快乐。

  不知道何时,季尘已经把点燃蜡烛的蛋糕捧到姜一柠的面前,“许个愿吧,小寿星。”

  姜一柠眼眶有些湿润,笑着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然后双手合十握在胸前,哭笑着说:“我其实好久没过过生日了,可以许几个愿望啊。”

  “你想许多少就许多少。”

  “那样会不会太贪心了,愿望都实现不了了。”

  烟花还在持续绽放,天际亮如白昼,忽明忽明的光亮透过玻璃窗洒下来,在他们的脸上一下有一下无地闪烁。时间好像放缓了一样,在那一瞬的黑暗中,季尘往前凑了凑。

  “不会,你把愿望告诉我。”

  他俯身靠近,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似有若无地洒在姜一柠的脸上。

  “我全都替你实现。”

  蜡烛吹灭了,烟花也燃尽了。

  姜一柠脸的上红晕未退,红着脸说,“谢谢。”

  餐厅一下变得安静无比,他们好像只能听见各自的心跳声,季尘没有回应她那一声客气的谢谢,转而从一旁拿出一个盒子,推到姜一柠面前,“看看。”

  姜一柠接过盒子,看了两眼抬头问:“是什么?”

  “送你的生日礼物。”

  “我以为那场烟花就是了,也够了。”姜一柠双手按在盒子上,迟迟未打开。

  季尘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自然也察觉到姜一柠的情绪,但他选择装傻,直接伸手那盒子拿过来替她打开——

  一条精致的项链躺在里面。

  烟花绽开的形状惟妙惟肖,周圈宝石点缀,工艺复杂又及其昂贵。

  从跨年夜那晚之后,季尘就已经开始找人制作了,图案是他亲自设计的。

  而今天他也特地没有为姜一柠准备配饰,空荡荡的脖子刚好用来戴它。

  “你上次说,一起看烟花的人就可以永远在一起,我当真了。但是烟花易逝,我想为我们定格下永恒的约定。”季尘拿起那串项链悬在空中,“这下,永远在一起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不变了?”

  “满满,生日快乐!”

  他顿了下,声音略微颤抖起来。

  “但其实我更想说——我们结婚吧,无关合约真正的婚姻。”

  他很紧张,第一次跟人求婚。

  上一次,他还是带着合约谈判,想来他还是更熟悉谈判,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双腿在底下发抖,他何曾这个模样过。

  姜一柠沉默着,忍着眼眶里的眼泪。

  等待着的数秒让季尘全身都紧绷起来,他演练过,也设想过姜一柠会回他什么,无数无数种可能,可就当他心悬在天上时,却听到姜一柠哽咽地说了句——

  “对不起。”

  紧接着,季尘看着她褪下无名指的那枚戒指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