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栀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手机响了。
当医生的电话要二十四小时开,这是孔国权教给他的,所以他一直记得,也一直遵守着这条守律。
不过他现在只是个学生,还是很少有人会在半夜给他打电话的。
宁栀还以为出什么事了,从被单里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
拿起来一看,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提示归属地星城。
宁栀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对面一个小姑娘抽抽嗒嗒的声音传了过来。
“哥哥,你在哪儿?”
宁栀:“?!!”
会叫他哥哥的小姑娘只有宁梓楠,孙恬恬喜欢连名带姓叫他宁栀哥哥,可这声音听着明显不是宁梓楠。
宁栀估摸着可能是谁打错电话,正要挂电话。
结果对方说了一句:“哥哥,我是向诗琼呀。”
宁栀:“……”
向诗琼?
哦,吕小燕的另一个女儿。
说实话宁栀对这个小姑娘印象不是很好。
小小年纪颇有心计,可是又因为年纪太小,还不怎么懂得掩饰她那点小心思,就显得有些直白可笑。
相比之下,傻白甜的宁嘉锐就显得可爱多了。
宁栀掩饰不住想要打呵欠的冲动:“哦,是你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筑基也是人,也是需要休息的。
“哥哥,妈妈今天骂我了,我讨厌她,我能不能去找你?”
“?!!”宁栀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啥玩意?
小姑娘说啥呢?
他沉默了一下,敷衍地道:“天太晚了,小孩子太晚睡对身体不好,早点睡吧。”
向诗琼:“……”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自己深夜给宁栀打电话,结果得到的却是这么冷淡的回答。
明明他对宁嘉锐不这样的。
同样是弟弟妹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亲切。
小姑娘觉得内心受到了伤害,有种一直期盼的哥哥宁栀也背叛了自己的感觉,十分伤心地挂了电话。
宁栀有点莫名其妙。
杨峥在电话响的第一声时就醒了,见宁栀在接电话,他便一直没有出声,这个时候才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姑娘跟大人闹别扭而已,没什么大事。”宁栀有点歉疚,“抱歉啊,吵醒你了。”
杨峥只略想了一下,便明白了。
“是吕……女士的女儿给你打过来的?”
宁栀“嗯”了一声,把手机放回到床头柜上,重新躺了回去。
“不是什么大事,睡吧,你明天还要早起。”
杨峥翻了个身,将宁栀抱在怀里,安抚似地拍着他的背:“睡吧。”
宁栀被他哄小孩的语气逗笑了:“想什么呢?她是她,我是我,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吕小燕因为生育过他,两人之间存在着一定的血缘羁绊,但他跟那个叫向诗琼的小姑娘关系可不大。
根据这个世界的法律,养育之恩大于生育之恩,对于血缘羁绊反而不是那么看重。
这也许跟凡人寿命短没有神通有关吧。
每个人生下来都没有灵根,也都无法修炼,是谁的血脉便不那么重要了。相比之下,一个小婴儿从出生到能够成年独立生活,需要养育者付出大量的精力和金钱。
所以养育之恩显得比生育之恩更加伟大。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逻辑道德上都没毛病,挺科学的。
按照这个逻辑,他这辈子最需要好好照顾的应该是宁奶奶,其次才是宁成周和杨晓曼夫妇。
至于吕小燕——
那就跟陌生人差不多吧。
杨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确定从他神色之间没有看到任何伤心难过或者不满之类的负面情绪,知道宁栀是真的不在意吕小燕,这才放下了心。
宁栀看着年轻,然而心胸远比他想象的更要通透豁达,不会是被这种鸡毛蒜皮的家庭闹剧困住的人。
就是不知道吕小燕知道当年被自己抛弃的孩子,如今成长到这般出色的地步,内心会不会后悔。
第二天大清早杨峥便离开了,那个时候杨晓曼和宁成周还在睡觉,宁栀一个人送的他。
送走杨峥,宁栀吃了早饭,赶去研究所。
今天是参加夏令营的最后一天,他不打算浪费。
知道今天梁恺之有门诊,宁栀便直接去了西泉医院门诊那边。
诊室里除了梁恺之,还有一名年轻的小医生。
小医生见到他愣了一下,梁恺之倒是挺高兴的,冲他打招呼:“来了?”
宁栀矜持地微笑:“我想旁观学习一下老师您如何给人看诊。”
他现在算是梁恺钦定的接班人,如此勤奋好学梁恺之还是很满意的。
“你坐那儿吧。”梁恺之安排他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然后开始了接诊模式。
他一个礼拜只上一天门诊,其他时间基本都呆在研究所里。
跟别的医生不同,梁恺之给人看病的时候非常仔细,所以每次放的号也不多,务必给每个病人都留够充足的时间。
宁栀发现梁恺之每回给病人诊断完,开药的时候也很仔细,都是一人一方,连中成药都很少开。
比起西药,中医的价格相对而言还是比较便宜的。
梁恺之一天门诊下来,可能都不如某些西医两三个病人开的药钱多。
宁栀看了心中直点头。
别的不说,他师爷的医德还是很好的。
不乱开药,也不乱开那些检查,全靠自己的真本事望闻问切给病人做诊断。
无形之中给病人省了不少钱。
当然,这也是因为梁恺之技术好的缘故。换了别的小医生,连脉都诊不明白,不依靠那些高科技的仪器设备这样那样的检查根本就看不了病。
中午,梁恺之非常接地气地带着他去食堂吃饭。
食堂的饭菜吃过的都知道,干净卫生煮熟了就行,味道就不作要求了,因为一定会失望。
宁栀不挑,就是这样的饭菜也能吃得很香,还吃得特别多。
梁恺之蹙起眉,一度以为这孩子身体有什么毛病,然而宁栀无论气色还是精气神都十分饱满,实在不像是身体有恙的模样。
“师爷别担心,我吃得多是因为我消耗大,其实我很健康的。”
筑基以后,宁栀其实就可以少吃或者不吃,靠辟谷丹来维持身体正常运转。
但他舍不得浪费药草炼辟谷丹,而且地球上的美食也很多,他便还是像以前一样正常进食,来保证身体能量的供应。
唯一的缺点就是吃得比较多,有点影响形象。
但宁栀已经够帅了,哪怕是个饭桶,也是很帅的饭桶。
吃了午饭,爷两稍微休息了一下,下午接着接诊。
下班的时候,梁恺之问宁栀:“门诊坐了一天,你感觉如何?”
宁栀道:“若是换了别的医生也像您这样给病人看诊开药方,估计绩效不过关,要挨领导批评。”
梁恺之哈哈笑,笑着笑着表情渐渐变得有些无奈。
自从医改之后,医院开始自负盈亏,医院便不再单纯只是一个救死扶伤挽救生命的地方。
现实的情况是一方面要求医院非营利,另一方面又要求医院自负盈亏,逼迫医院不断争取盈利来保持运营,保证医院能生存下去。
国家财政补贴有限,医院利润哪里来?
无非是药品医疗收入,所以才转变成了现在这种以药养医的畸形结构。
为了更好的给病人看病,医院购买了那么多昂贵的仪器设备,可能真正需要用这个仪器设备做检查的的病人并不多。
可仪器买都买了,钱也花了,好歹要利用起来,总不能放在那生锈吧?
所以不管看什么病,需要做的不需要做的检查先给你来一遍。
当然这样做也是有好处的。检查做全了,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误诊的机率减少了,也算是好事。
至于什么开高价药吃回扣过度医疗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可能很多医生内心是不愿意这么做的,可医院要创收,他们也要拿工资奖金养家糊口。
不这么做钱从哪儿来?
靠国家那点微薄的补贴吗?
当救死扶伤的天职和利益扯上关系,白衣天使们也只能向现实低头。
梁恺之在这方面有自己的风骨和坚持,不愿意妥协的代价就是几十年过去了,别的医生们拿着不扉的收入,住着宽敞明亮的大宅子,开着舒适豪华的汽车,他依然窝在那间小小的旧房子里,过着朴实得甚至有点清贫的生活。
但是他的内心很平静安稳。
哪怕以后他死了,在地下面对祖师爷他们的时候,他也能坦然说一句自己这一生问心无愧。
宁栀不由对他有些肃然起敬。
“您是位医术医德皆备的真正的医者。”宁栀这样评价道。
梁恺之笑了笑:“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而世界上像他这样默默无闻的普通人还有很多很多。
两人出了医院,梁恺之问他:“你的老师还好吗?”
宁栀回答道:“挺好的,除了有点着急孔师兄的婚事,其他一切都挺顺利的。”
梁恺之闻言点头,突然道:“你现在是在星城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实习吗?”
“是的。”宁栀不明白梁恺之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道,“怎么了?”
梁恺之以问作答:“有没有想过转来西泉医院实习?”
宁栀愣了一下。
他们学校实习医院是学校联系的,一般没有特殊情况是不会换实习单位的,因为很麻烦。
“这有点太突然了,我真没想过。”他很诚实地回答道。
梁恺之就叹息一声。
他是真的很喜欢宁栀。
年轻、有天赋而且勤奋。
虽然有点年轻人的小骄傲,但无伤大雅。
他等了几十年,才等到这么一个全能型的人才,真恨不能把自己所有的本事全教给他。
可惜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自然是一天都不想耽误。
宁栀虽然看着有点像傻白甜,但内心其实是个老妖怪,只一细想便明白梁恺之这么着急的原因了。
他问:“老师去医院做检查了吗?”
梁恺之道:“我自己把脉比那些仪器还准。”
不然这么多年的国医他不是白钻研了。
宁栀斟酌了一下,道:“没得治吗?”
不应该啊。
只是肝癌早期应该还是能治的,最不济还能靠肝切除术或肝移值术来达到治疗的目的。
梁恺之倒也不瞒他:“我毕竟年纪大了,就算经过治疗,还能活几年也不知道,我只希望有生之年能把所有知道的知识悉数教给你。”
宁栀:“放心吧,哪怕我把您所有的本事全学会了,你还能继续活很多年呢!”
梁恺之不知想到了什么,也跟着笑了。
“你这性子倒是跟你老师年轻时颇有几分相像,同样的噎死人不偿命。”
宁栀:“……”
临走的时候,梁恺之交给他满满一箱子自己的医疗心得和对国医的见解研究。
“回去后慢慢看,有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宁成周也见缝插针地趁着这个机会,宴请了国医基础理论研究的所有导师,着实花了不少钱。
总而言之,这一趟夏令营之旅还是挺圆满的。
无论是导师还是学生双方都挺满意。
从京都回来后,宁栀就彻底火了。
他本来就因为长得帅家境好还有提前修学分的事在学校备受瞩目,现在加上长城上针灸抢救休克病人的事,瞬间成为了全校学生的偶像。
为此学校还特地公开表彰了他,并且将他当成了学校的招生招牌。
主要还是人太帅了。
在这个颜狗遍地走的年代,宁栀那长相那气质妥妥的男神级别,再加上医术又好,他救人的那段视频一发出去比什么招生广告都好使。
最直接的效果就是至少现在全国人民都知道原来华夏国还有星城中医药大学这么一所国医学校。
以前别说外省,就连漓湘省本地很多小县城的人都不知道有这所学校。
这下好了,学校的名头至少传出去了,再加上宁栀的帅哥效应,估摸着这两年学校都不用发愁生源的问题。
学校领导们最近走路都带风,见了谁脸上都喜气洋洋的,美得不行。
宁栀拎着伴手礼去孔家探望孔国权的时候,孔国权也一脸无奈。
“你呀到哪儿都不消停。”他是彻底服气了。
宁栀根本就是个行走的事故发生体,到哪儿都非得折腾点动静出来才行。
“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宁栀说,“换了老师,难道就在边上看着吗?”
“那肯定不能。”孔国权道,“这回去参加夏令营,感觉怎么样?”
老实说时间太短了,要说什么很深刻的印象吧那肯定没有。
宁栀非常诚实地道:“虽然说是国医基础理论研究所,但实验室基本还是分子技术那一类的,走中西医结合的反而比学传统国医的更多。”
当然他这么说并不是反对或者是贬低西医。
西医也有西医的优势,直观简单见效快。
而且经济效益高,同时能带动很多产业如医疗器械耗材等等制造业的发展。
如果站在发展经济的角度来看,大力发展西医确实比国医更有性价比。
但作为一个病人,当然是希望治疗手段越多越好,治疗费用越便宜越好。
孔国权就叹了口气,转而问起梁恺之的事情来。
“见着你师爷了?他身体怎么样?精神还好吗?”说起来他也已经好些年没见到老师了。
明明现在交通这么发达,飞一趟京都不过几个小时的事,可他忙,他的老师更忙,最多就是在年节假日发条消息问候一下。
算下来他们已经有将近六七年不曾见过面了。
怪想他的。
宁栀想了想,还是把梁恺之的事说了:“不过你也别太担心,师爷现在这个症状只处于早期,属于可控范围之内。”
癌症听起来可怕,但只要发现得早,积极治疗也不是什么大事。
大家之所以谈癌色变,就是因为很多人没有定期体检的习惯,等到发现身体有异状的时候,癌症大都已经处于中晚期。
这个时候治疗手段已经非常有限,效果也不太尽人意,所以才显得特别可怕。
话虽如此,孔国权还是忧心忡忡。
梁恺之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各项机能都开始下降,身体一旦有病灶,恶化得非常快。
孔国权想着要不什么时候休个假,去一趟京都看望一下老师。
宁栀点头道:“行,这两天我抽空炼炉培元丹,走的时候你带过去给老师,然后我再琢磨琢磨有什么别的适合的药方。”
孔国权扭头看他:“你怎么突然这么积极了?主动帮人炼药?”
宁栀道:“我也不是死要钱的人,以前是因为缺钱,而且我也没乱收人钱。”
他的药成本就很贵好吧。
再说那个时候他修为低,成丹率不高,还总炸炉,炼药的成本更是直线上升。
一颗培元丹差不多都得二十万了。
现在么,他觉得可能几万就能炼下来了。
真说起来,他坑得最多的还是宁成周,其他人也就李征付了点治疗费,别人真就纯友情治疗,只收药钱了。
孔国权道:“你要是真有什么好药方,到时候就给老师炼药吧,我给你出药钱。”
大不了他把给儿子娶媳妇的钱拿出来当药费好了。
他老师那点钱估计这些年早补贴给研究所那些学生贴完了。
“对了,以后你还是喊我师兄吧,不然你喊我老师,喊你师爷也喊老师,辈份全乱了。”
宁栀:“……”
他还是觉得喊老师比较顺口。
算了,这些细节就不要太计较了。
从孔家回来,宁栀整理了一下药材,凑了一炉培元丹的材料,然后抽一个晚上炼了。
筑基之后炼这些下品丹药就是效率,一炉就成丹八颗。
八月的时候,孔国权请了年假,宁栀把培元丹交给他,让他带给梁恺之。
孔国权不知怎么想的,说:“要不你也跟我一起去,到时候你自己给他不是更好。”
宁栀:“……”
“我们都走了,病房的病人怎么办?”宁栀说。
孔国权颇觉欣慰:“心中时刻想着病人,不错,已经有当一名好医生的潜质了。”
说完话锋一转:“放心吧,医院又不是离了我们就没办法给病人看病,那么多医生在呢!我都两年没休假了,好不容易出去一趟,还不得找个给我拎包的。”
宁栀:“……”
他不是很懂孔国权的冷笑话。
不管怎么说,孔国权给宁栀也订了一张订票,然后带着宁栀再一次飞抵京都。
他们是乘坐的晚上九点的飞机,到京都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快十二点了。
孔国权带着宁栀在距离梁恺之家附近不远的酒店订了房间,师生两人休息了一晚上。
第二天下午,孔国权带着宁栀去梁家拜访。
梁恺之的家在京都四环开外的一个老旧小区里,距离西泉医院和研究所都不太远,上班教学都比较方便。
孔国权说:“当年我在京都求学的时候,老师就住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换住处。”
知道他们要来,梁恺之当天下午提前回家,三人在小区门口正好碰上了。
“来了啊。”梁恺之看见孔国权倒是挺开心的。
早年他带的几个徒弟里孔国权是最小的那个,也是最让人头疼的那个。
但奇怪的是,梁恺之反而对他最为偏爱。
几十年过去,当年那个调皮又有点桀骜的少年如今也成长为可以独挡一面的肾内科专家了,梁恺之内心欣慰之余不免也生出几许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进了家门,梁恺之招呼两人坐下。
他打量了孔国权一眼,说:“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你看着气色倒是不错。”
孔国权在授业恩师面前还是比较规矩的,笑着说:“托老师的福,这几年顺风顺水,没什么烦心事。”
精神好,自然身体也不错。
梁恺之点了点头,又问:“荣音呢?没跟你一起来?”
荣音是孔师母的名字,梁恺之把孔国权当儿子看,和孔师母也很熟。
“电视台有个节目请她当器乐指导,这些天一直在忙,不然她也想来的。”
梁恺之点了点头,把目光转向宁栀,似笑非笑:“怎么?你跟着来是考虑好了转到西泉医院实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