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明皎很早之间就已经察觉到岑聆秋的不对劲.
人不可能在一瞬之间就判若两人, 对一个人的恨意是无法突然泯灭的,喻明皎不相信她蹩脚的理由。
车祸之后,岑聆秋的身体几乎没有一点后遗症, 一个在床上躺了半年的人, 不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痊愈完全的,她的性格,作风,言语, 都与过去大相径庭。
眼前这个女人总是希望自己活着, 而林秋是巴不得自己去死的。
她强硬地想要离开,就像是有某种不可言说的理由。
这个女人身上有太多疑点了。
她想起岑聆秋醉酒那天说的那些话,她说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礼物,也没有二十岁的人生。
这一切都和林秋本身脱离了。
林秋一个大小姐, 从小到大收到的礼物不计其数,她娇生惯养地活了二十多年,无论如何都不是她嘴里说的那样。
完完全全就是两个人。
她心里的疑点越来越深,在今天岑聆秋近乎冷漠的态度里,那些猜疑不断地往荒诞的方向跑。
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好。
为什么总是不对她生气。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包容她,纵容她。
又为什么非要离开。
就像一年前那样,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诉说自己要离开的想法。
那时候她不在意,现在想想,岑聆秋从始至终都一直在隐隐地告诉自己她会离开。
就好像一个旅游者,在一个地方短暂地驻留一会儿,便会离开。
因为那里不是她的家,所以要走。
她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其实并不是林秋吧。
她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想法过于荒谬, 但喻明皎已经被折磨疯了,精神早就不正常了, 什么都想的出来。
所以她近乎是自暴自弃一样,莫名其妙地说了那句话。
而这些话足以让岑聆秋无法动弹。
她保持着转身看着她的姿势,久久地没有说话。
她的沉默让喻明皎猜忌的心思足以落实。
她恍然,诧异。
这个人原来真的不是林秋。
一股猛烈的悸动情绪包裹住了喻明皎,她的眼睛阴郁漆黑,直直地问她。
“你不是林秋。”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我……”
岑聆秋的理智在喻明皎问出这些话时就已经乱套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喻明皎会发现这个躯壳已经换了人。
她知道自己不是林秋。
她并未将自己当成林秋,她的柔软,撒娇,依赖全都倾向于岑聆秋的本身。
她喜欢的,是自己。
不是林秋。
岑聆秋荒芜的心脏顿时开出了许多花,一片繁华锦簇。
心跳的太快了。
手心甚至微微出汗。
“我叫岑聆秋。”
她轻声开口,理智告诉她不能告诉任务者自己的本名,但身体却悖论。
“聆听的聆,秋天的秋。”
岑聆秋已经很久没有说起这个名字了,自从死后就很少有人会叫名字,在每个任务世界,她都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名字,唯独不是自己。
她也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也就没人能叫她的名字。
久而久之,岑聆秋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名字。
而现在这个名字再次从嘴里呢喃出来,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今年二十九岁,比你大八岁。”
“和你一样,是个女人。”
喻明皎喃喃,“……岑聆秋。”
“我该叫你——”喻明皎垂眼,“聆秋姐吗?”
岑聆秋有种放松的感觉,她笑了一下,“随你怎么叫。”
“聆秋姐。”
喻明皎唤她。
不知道为什么,岑聆秋突然有点想要流泪的冲动,她勾了勾唇,表情再温和不过,嗯了一声。
“聆秋姐。”
“嗯。”
“聆秋姐。”
“嗯。”
两个人像是机器对话一样,反反复复,却并不厌烦。
“聆秋姐,可以不离开我吗?”喻明皎靠坐在床上,头上包着纱布,脸色苍白,哭过的眼睛红红的,衬的皮肤愈发素白,像是没有生机的,破败又美丽的洋娃娃。
她用哀求平静的语气祈求岑聆秋。
“我想变的幸福,不想痛苦,我想活着,如果你离开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语气那样低弱,哀怜,悲伤,如同被抛弃了的小猫。
岑聆秋闭了一下眼,她站在门口,与喻明皎明明只有几米的距离,却仿佛隔了一整个世界那样遥远。
空气流淌着死寂的缄默。
良久,她才开口。
“娇娇,人是为自己活着的。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希望你可以好好活下去。”
“我希望你能听我的话,我并不是很重要的人。”
喻明皎的脸色一片灰色,她又发疯,将桌子上的东西都甩在地上,“为什么!”
“为什么你让我依赖你之后又要离开我!”喻明皎死死地咬着牙,眼眶猩红,她想要去到岑聆秋的身边,身体一动,整个人从床上滚落下去。
“娇娇——”岑聆秋大步上前,抱住她的身体,喻明皎紧紧地攥着她的衣服,用一种恨透了的语气开口。
“你知道吗?都是因为你,我竟然会产生‘如果就这么活下去,说不定也不错’这种恶心的想法,都是因为你,岑聆秋,是你让我有了这种糟糕的想法。”
岑聆秋怔然
“……你现在却要离开我,又对我说那种话,你怎么能这样?”
“我很痛啊,岑聆秋。”喻明皎脑袋沉重而缓慢地靠在岑聆秋的肩膀上,目光空空洞洞,眼泪麻木地从眼眶流出,在苍白的脸颊落下晶莹的痕迹,像是垂死的蜗牛爬过玻璃延绵的水痕,“我恨你,岑聆秋,我太恨你了。”
“我其实一直都很想死,你能理解我吗?我又为什么没死,你又能理解吗?”她目光阴狠,咬牙切齿,却无法遮掩住眼神里的悲切。
岑聆秋感受到巨大的绝望,她没有言语能表达自己的无力。
她只是用怀着愧疚又心疼的语气说“对不起……”
“对不起娇娇………”
是她的错。
是她不该优柔寡断地陪在她身边。
是她选择了这个任务。
是她将喻明皎逼成这样。
是她的错。
岑聆秋痛的想要呕吐。
最后,已经是半夜。
岑聆秋将人安顿好,给她盖上被子,哑声“娇娇,你好好休息。”
然后,她走了。
门被关上,房间又只有喻明皎一个人。
喻明皎没有睡觉,无论她如何声嘶力竭,她却一直没能得到岑聆秋的回应,她用一种更隐匿的方式拒绝了她。
喻明皎的嘴唇病态地颤抖着,她双手捂着脸,身体蜷缩了起来,喉咙间溢出几声绝望的呜咽。
一声又一声。
岑聆秋并没有离开,她站在门外,沉默地听着房间里压抑沉闷的哭声。
她的心脏也开始疼了起来,甚至无法站直,只能躬着身体,静静地隔着门,陪伴着喻明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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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聆秋隐藏的幕布被撕下,两个人的关系反而更僵硬了,岑聆秋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喻明皎,她无法直面喻明皎悲伤的眼睛。
喻明皎更沉默了,有时候一整天都不说话,她的食欲也大大降低,吃不了几口就吃不下了,任岑聆秋如何劝说,她都不会再吃。
她在用一种更沉默决绝的方式逼岑聆秋做出选择。
短短几日,喻明皎就瘦了一大圈,手腕细瘦,皮肤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岑聆秋看的心疼又无奈,“娇娇,你一定要这样吗?”
喻明皎坐在客厅里,沉默地画着稿子,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看她。
她已经两天没正经吃一顿饭了从昨天到今天她就吃了一点水果就再也没吃了。
她不说话,就只是死一样的沉默。
“你还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
“一个字都不说吗?”
“…………”
“你真的不理我一下吗?即使我离开了,也一句话也不说吗?”
喻明皎眼神骤然变冷,她猛地将笔扔向地面,用恨极了的目光看着她,眼眶红红的,看样子又要哭了。
岑聆秋心觉自己说的太狠了,“抱歉。”
“你还受着伤,别不吃东西。”岑聆秋担忧。
“不需要你管!”喻明皎冷声,“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你管,既然你要离开,那就不要再管我,我怎么样都和你没关系!”
岑聆秋沉重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喻明皎看见她沉默的样子,又忍不住悲伤起来,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她咬着颤抖的唇,别过脸不看她。
“怎么又哭了?”岑聆秋心疼地想帮她擦去眼泪,喻明皎甩开她的手,眼泪越流越凶猛。
“聆秋姐,你比林秋还要令人讨厌。”
喻明皎恨恨地说出这句话,就头也不转地回了自己房间,嘭的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声音之大,叫岑聆秋的心脏吓了一下。
她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和喻明皎真难啊。
—
喻明皎发脾气了,更不爱和她说话,甚至连下班都不再等着她。
“她走了吗?”岑聆秋问她的同事。
“对啊,她一下班就走了,走的可快了。”
“知道了,谢谢。”
岑聆秋回到车上,一遍又一遍给她打电话,那边一直显示关机。
今天又是一个下雪天,白色的雪几乎没有停。
岑聆秋很担心她。
喻明皎一个双腿不便的人,又不回家,也没有可以去的地方,在这下雪天,她会去哪。
岑聆秋心慌的如锅上的蚂蚁,想着各种可能性。
突然脑海里闪过一种可能。
岑聆秋发动车子,踩向油门。
她来到小区的游乐设施区域里,这里有很多孩童玩的设施,滑滑板,秋千,应有尽有,以前她和喻明皎出来散步时总是会不自觉来到这里,喻明皎喜欢看那些健全的孩子跳跃。
她总是能看很久很久。
果然,她又来到这里,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里,因为下雪,没有小孩子过来,喻明静的目光就沉默空洞地盯着红色的滑梯。
她没撑伞,头发上,肩膀上都落满了雪。
岑聆秋走过去,将伞撑在她的上方。
喻明皎的眼神动也没动,只是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聆秋姐。”
“嗯,在呢。”
“你是有一定要离开这里的原因吗?”她说。
岑聆秋沉默了一瞬,嗯了一声。
喻明皎眨了一下眼,“还会回来吗?”
“就像一年前那样,你还会回来吗?”
岑聆秋的目光落在滑梯上的雪,“可能……不回来了。”
喻明皎眼皮微颤,嘴唇冻的发白。
“我会等你的,聆秋姐。”
“无论要我等多久,我都会等的。”
岑聆秋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她冰冰冷冷的发丝。
“你不要等我,娇娇。”
“我会等的。”喻明皎又开始执拗,近乎偏执。
“别这样,娇娇。”岑聆秋放慢了语气,“我希望你最好能马上忘记我这个人。”
喻明皎很倔:“我不要。”
“太任性了,娇娇。”
“和我回去吧。”雪下的越来越大,两个人被冻的瑟瑟发抖。
两个人回到家,喻明皎的脸已经被冻的僵硬冷白,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待了多久。
岑聆秋用热毛巾替她擦脸,一边又忍不住说“下次别在下雪天跑外面待着,你身体不好,会生病的。”
“生病就死掉。”喻明皎神经兮兮的,“反正没人照顾我,病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的。”
岑聆秋:“……你又来了。”
她对现在的喻明皎真的百般无奈,她身体不好,又不好好吃饭,头上的线都还没拆,身上的伤口也没痊愈,脾气又大,一言不合就摧残自己的身体,简直就是一个又娇气又大小姐脾气的小疯子。
这种人只有将她放在眼皮底下,二十四个小时都看着,无限包容她,或许才会慢慢生动起来。
偏偏——
她无法将人带着身边。
如果可以,岑聆秋真想把喻明皎缩成一个小小的人,挂在自己身上。
为了怕喻明皎半夜发疯跑到她房间里来,今天她和喻明皎一起睡。这几天她总是会在大半夜到她房间里,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她,好几次差点要把岑聆秋吓个半死。
睡觉的时候,喻明皎突然没再沉默,问了她一句“聆秋姐,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过的好吗?”
“不太好。”岑聆秋闭眼休息,“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喻明皎抿了一下唇,其实她有很多想问的,她想知道岑聆秋的所有事。
想问的太多,她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问。
最终她只是说“聆秋姐,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生日吗?”
“怎么了?”
“我想送你礼物。”
岑聆秋笑笑,告诉了她。
她太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喻明皎看着她的脸,一点睡意也没有。
她摸着岑聆秋的脸,从眼睛到唇角。
岑聆秋的脸是什么样是呢。
会和林秋长的差不多吗?
好想知道。
自从知道眼前人是岑聆秋后,喻明皎内心的野兽更为膨胀,那些晦暗的欲望有了更为光明正大的发酵理由。
从始至终,她在意的就不是林秋那个刻薄女人。
是的,她喜欢的就只是岑聆秋而已。
岑聆秋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需要岑聆秋。
想要岑聆秋。
但是她一定要走。
她会离开自己。
光是想到这一点,喻明皎便有一种被湖水淹没的绝望感。
她已经无法忍受岑聆秋再次从她身边离开了。
可她怎么该怎么留住一个执意要离开的人呢?
不想离开她。
不想离开她。
不想离开她。
她一定会死的。
为什么非得要离开!
喻明皎眼神狰狞,手慢慢地抚向岑聆秋脆弱的脖颈,她的手慢慢圈着白皙的喉咙。
只要现在杀了她,她就不会走了吧。
反正她都要走,还不如杀了她,让她死在自己身边。
喻明皎的神情扭曲癫狂,她的手指微微压上岑聆秋的喉咙,手心用力,却在下一秒还是松开了手。
她做不到。
她不想让岑聆秋死去。
喻明皎表情痛苦压抑,她将额头抵着岑聆秋的后背,咬着唇压住哭腔。
岑聆秋或许是感受到,她转过身,睡梦里习以为常地搂住她,轻声安抚她“乖啊,娇娇,睡觉吧。”
喻明皎彻底崩不住了,她抓着岑聆秋胸前的衣服,低声哭泣。
“聆秋姐……”
她咬牙切齿,又悲痛欲绝。
“我恨你。”
我恨你,岑聆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