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聆秋拿起雨伞就往楼下跑, 到了楼下,她一眼就看到了撑着伞的喻明皎。
她沉默安静地坐在轮椅上,雨很大, 即使是撑着伞, 雨照旧会落在身上。
喻明皎只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发尾有些许被淋湿,她一声不吭,一双漆黑的眼睛带着某种执拗的平静, 脸色苍白, 犹如实质的视线透过惨白的路灯直直地落在岑聆秋的身上。
岑聆秋心一跳,连忙跑到她身边,拧了一下眉,“你怎么突然来这里了?”
喻明皎轻声:“我下班了, 你没来接我。”
她简直无奈,“我以为你加班,便想着晚点去接你的。”
喻明皎没说话,嘴唇冷的微微发白。
岑聆秋看的心疼死了,她将喻明皎推到室内,又她把自己的围巾脱下来,给她戴上。
宁珈刚好看到这一幕。
她看见自己记忆力自私刻薄的女人,此时正满眼心疼地给另外一个女孩戴上围巾,眼睛里完完全全都是喻明皎的影子。
她也有喜欢的人了啊。
宁珈捂着半张脸,眼睛微微眯着,想到了什么,眼睛弯起弧度, 眉眼锐利。
喻明皎透过岑聆秋,与宁珈的视线对上。
同样是形状优美的桃花眼, 一个冰冷尖锐,一个玩味不单纯,都不是什么纯净的眼睛。
喻明皎感受到她彻彻底底的不纯,眼神沉沉,漂亮的脸浮满阴鸷。
这个叫宁珈的女人绝对不单纯。
喻明皎拽着岑聆秋的袖子,眼睛如刀尖一般依旧盯着宁珈,放慢了嗓音。
“林秋,我想回家。”
“好。”岑聆秋转过身,对宁珈点了点头,“衣服改天还你,今天谢谢你,那么,我们先走了。”
宁珈斜靠着墙,扬起笑容,“衣服送你了,不用还,那我们下次见。”
岑聆秋带着喻明皎离开了。
宁珈眼眸沉沉地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十分碍眼。
凭什么这个贱人能幸福地拥有一切。
生命,健康,爱人,家人,应有尽有。
这个女人到底为什么能那么美满地活着。
宁珈不甘心。
一股猛烈的呕吐欲望涌上喉咙,宁珈捂着唇,扶着墙突出一大口黑色的血,胃又开始疼了。
她习以为常地擦了擦唇边的血。
表情静漠苍白,仿佛一个垂死之人。
_
岑聆秋和喻明皎回到家,岑聆秋的外套湿掉了,她便脱了下来。
喻明皎看见她身上的衣服,就知道不是她的,应该是宁珈的。
想起宁珈不怀好意的恶意眼神,那种眼神她比谁都熟悉,在过去里,她的继母与父亲都是用那种恨不得让她去死的眼睛看着她,甚至她也用那种眼睛看过岑聆秋。
顿时,喻明皎便觉得她身上的衣服碍眼的很。
“你为什么去她家?”喻明皎没空在意身上的潮湿,开口就是冰冷的询问。
岑聆秋拿着干毛巾正打算帮喻明皎擦头发,闻言也没隐瞒,如实和她说了。
喻明皎耷拉着眉眼,语气空远,“你不是答应过我和她保持距离的吗?为什么又要背着我去她家里,还穿她的衣服。”
岑聆秋有种打到棉花的感觉,好像自己的话都白说了一样,她平淡着语气,温和地解释:“我并非是要主动靠近她,事出有因,很多事情都没办法。”
“撒谎。”喻明皎的理智又开始消失,神经又高度疯狂起来,“你就是在骗我!你总是用好听的话敷衍我,你为什么不能听我的话!为什么前脚答应了我,后脚又违约!”
岑聆秋见她又开始发疯,安抚她,“你冷静点,我——”
“我为什么要冷静!”喻明皎推开她帮自己擦头发的手,眼神狰狞,“林秋,我讨厌你身边所有人,为什么你身边不能只有我一个人!”
过于直白的宣告让岑聆秋怔了一瞬,她试探性地反问她,“娇娇,你为什么想要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人?”
岑聆秋的语调慢延平静,她的字节里都充满了某种逼问,似乎想逼问着喻明皎说出她隐藏的心绪。
喻明皎癫狂的神经末梢骤然被冰水冻住,她像是不会说话的木偶,言语被封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
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岑聆秋又问,“娇娇,你觉得你是可以管控我的交友权限的人吗?你是以什么身份或资格来要求我。”
她的话语直白的有些残忍,但岑聆秋很想听到喻明皎的感情,她想要有人在她面前真情实意,向她诉说一种真诚深刻的爱。
在她将近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说爱。
她想拥有。
岑聆秋期待,却又惶恐。
喻明皎偃旗息鼓似的沉默,她的情感认知被岑聆的质问搅乱的一塌糊涂,各种思绪被混在一起,让她一时之间竟然挑不出像样的理由。
她想不到理由。
没有理由。
她就是想。
这需要理由吗?
喻明皎深深地皱起眉,手指抓着头发,像个想不出答案的小孩,满脸痛苦地皱起脸。
岑聆秋的表情告诉她,如果自己不说理由,她一定会失望。
但是——
她想不出来。
她对岑聆秋的感情是丰满的,言语却贫瘠枯萎。
“我不知道——”
喻明皎痛苦压抑地说,她捶着自己的脑袋,“我……我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现在的喻明皎是无法猜透的。
她没学过,也没感受过这些呢。
她的头发被抓的乱七八糟,岑聆秋没想到自己的问题将她折磨成这样,她顿时心软了起来,也不再执着答案。
“好了。”岑聆秋握着她的双手,蹲在她的身前,“感到太痛苦,我们就不想了,以后说给我听。”
喻明皎抿着唇,眼神湿漉漉的。
岑聆秋替她捋了捋头发,漫不经心地开口:“你一直觉得我在骗你,也就是说,你还不相信我吗?”
喻明皎眼神一直,瞪大了眼睛,她想起半年前自己因为不相信岑聆秋而闹的不愉快的事,她整个人开始慌起来。
“不是……”喻明皎手足无措地抓住她的衣服,“林秋,我……我没有不相信你。”
她惶惶不安,眼神是飘散的慌张,“我是相信你的,我相信你,我……我不会再说这些话了,你……”
喻明皎小心翼翼地窥着她的神情,“你别生气。”
岑聆秋并没有生气,她只是感到一阵难过。
她发现她似乎把喻明皎逼成了一条没有安全感的小狗,她越卑微,岑聆秋便越心酸无奈。
她不喜欢喻明皎低声下气的样子。
但的确是她造成的。
岑聆秋为自己感到恶心。
她冰冷的指腹抚摸上喻明皎的眼睛,喻明皎的长睫颤个不停,一动也不敢动。
“娇娇,我没有在生气。”岑聆秋慢慢地感受她柔嫩的肌肤,语气温和如水,“你不用为此感到害怕紧张,我不喜欢你这样,我是不会不理你的。”
喻明皎用脸难过地蹭了蹭她的手背,眼睛深深地闭着。
“对不起林秋。”
她说。
岑聆秋说,“你是为早上的事道歉吗?”
喻明皎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岑聆秋倾身抱住了她,“娇娇,我知道了。”
喻明皎回抱住她,“别靠近宁珈,林秋。”
“她越靠近你,我总是会不安。”
岑聆秋联想到宁珈今天的异常,心里对她也很不舒服,她那张脸,那头粉色的头发,总有一种很朦胧的熟悉感。
宁珈不是个适合靠近的人,她是在考虑之后远离宁珈。
–
那天之后岑聆秋就更远离宁珈了,她和喻明皎一直黏在一起,大概想到要分别,岑聆秋总是想多看看喻明皎。
喻明皎的身体一到冬天就很差,上次淋了点雨,这几天便一直在咳嗽,岑聆秋一直在监督她吃药。
今天接她下完班,两个人回到家,就看到门口地上坐着一个女孩,女孩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坐在地上靠着门睡着了。
两个人走近了才发现是喻穗安。
喻明皎冷冷地叫了她一声,“喻穗安。”
她的声音仿佛是最好的闹钟,喻穗安嗖的一下就醒了,她睁开眼,看见来人,眼神瞬间瞪圆,慌忙站了起来。
“……姐姐。”
岑聆秋问她,“你来这里做什么?又怎么在门口睡着了?”
喻穗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前几天和朋友去了一趟外地,带了一些特产,想给姐姐和林秋姐姐你尝尝。”
喻穗安大概也是看清了岑聆秋对喻明皎的关系,为了防止喻明皎不接受她的东西,她把岑聆秋也搬了出来。
果然喻明皎没拒绝,只是说“没事就走,钱我拿给你。”
喻穗安委屈,“我不要钱。”
喻明皎冷笑,“你难道不缺钱?”
喻穗安还是个刚高考完的学生,无父无母,父亲没给她留下任何东西,母亲留给她的钱也被父亲拿走了,她只藏了一些刚好够交学费的钱,日常的生活费都是她打工得来的。
喻明皎被戳破现实,脸尴尬地红了红,“反正我自己生活是没问题的,我不需要你的钱,你的钱只要你自己留着就好。”
喻明皎冷笑一声。
岑聆秋看了看她怀里的一大推特产和礼物,“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吧。”
喻明皎摇头,“不不不,没花多少。”
其实这些特产和礼物的钱花了她一个月的生活费,不过她并不心疼钱,这些东西都是她认为很好的,所以才买起来想给喻明皎。
“你倒是舍得。”岑聆秋看破不说破,“别在门口待着了,先进去吧。”
“啊——”喻穗安瘦瘦高高的个子像个木头似的杵着,眼睛有一瞥没一瞥地扫向喻明皎,“我可以进去吗?”
喻明皎懒的理她,她最近很听岑聆秋的话,岑聆秋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会去反驳。
她什么也没说,被岑聆秋推进去了。
喻穗安仿佛得到了某种肯定,雀跃地进了门。
岑聆秋做饭,喻明皎就在旁边打下手。
喻穗安在客厅里看见她们在一起的画面,突然觉得挺好的。
她姐姐的家里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姐姐和她在一起看起来很幸福。
她无所谓岑聆秋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她对喻明皎好,可以陪着她,不要像她小时候那样恶劣愚蠢就行。
喻穗安很后悔自己小时候因为想要得到喻明皎的关注,就对她做了那些事。这份恶意直到她长大后才察觉到,但已经是什么都无法弥补了。
喻穗安想想就觉得十分悲伤与后悔。
吃饭的时候,喻穗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安安静静地吃饭,她也知道自己一说话喻明皎就会不开心,所以她干脆不说。
吃完饭后,岑聆秋便让喻明皎去吃药,她的咳嗽已经好很多了,现在只是晚上会咳嗽的比较频繁,但药还是得坚持吃。
“姐姐你生病了吗?”喻穗安紧张地问。
喻明皎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接过岑聆秋手里的药,没理她。
喻穗安转头看向岑聆秋。
岑聆秋说“只是咳嗽,不严重。”
喻穗安松了口气。
喻明皎的药有催眠作用,加上接近年关,公司准备正筹备新品发布会,喻明皎作为公司珠宝设计的主心骨之一,任务很重,每天忙到晚上,甚至设计稿子到凌晨都是常事。
在巨大的工作与身体压力之下,喻明皎吃完药后很快就感受到了睡意,岑聆秋给她盖好被子,便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那林秋姐姐,我先离开了,谢谢招待。”喻穗安朝她鞠了一个躬,便转身想离开,岑聆秋叫住了她。
“你变化的很大。”岑聆秋语气清淡,“比一年前前成熟了许多,果然是长大了。”
喻穗安笑了一下。
在过去的一年里,她遭受了父亲的死亡,成了个真正意义上的无父无母的孩子,唯一的一个姐姐也不认她,她成了个“孤儿”,一个家人也没有。
在孤独里,她便开始慢慢接受空落落的家,心智也逐渐成熟,同时也真正地认知到了自己儿时的愚蠢恶坏。
“你是真心对你姐姐的吗?”岑聆秋突然问。
喻穗安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道“是的,她是我的姐姐。”
岑聆秋意有所指:“你上次说你会一辈子照顾她,你难道不结婚吗?”
喻穗安摇头,“我已经不想结婚了,我只想陪着我唯一的家人身边。”
岑聆秋轻笑了一下,“那以后你得说话算话了,我是无法一辈子照顾你姐姐的。”
“啊。”喻穗安不理解,“你要去结婚了吗?”
岑聆秋笑,“不是。”
“那为什么这么说,你讨厌我姐姐吗?”
岑聆秋撩了撩耳边的碎发,“我不讨厌你姐姐,我是很喜欢她的。”
喻穗安更无法理解,“那为什么不能陪我姐姐,我姐姐和你在一起很开心来着。”
为什么呢。
这个世界总是有很多为什么。
得不到答案。
无法得到答案。
很多时候,答案是比冰水更冷的温度。
岑聆秋没有直接回答她,只是轻轻地说“我是要离开的人。”
“不能不离开吗?”
“不能。”
岑聆秋拍拍她的肩膀,“保密哦。”
喻穗安咬了咬唇,仿佛感受到了未来喻明皎的难过,她也开始悲伤了起来。
“你这样,我姐姐一定会很难过的。”
“说不定还会哭的。”
岑聆秋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
“我也会难过啊。”
房间门没关紧,两个人都没注意到房间里喻明皎睁着眼睛,眼角流淌着冷冷的光,她咬着唇,表情压抑难捱,眼泪很快打湿了枕头。
她睁着湿润空洞的眼,像个破露出棉花的洋娃娃。
骗子。
彻头彻尾,虚情假意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