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要爱我呀>第44章 利箭

  十一月,瑶城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站在城墙往前望去,瀚海阑干百丈冰。

  蛮族只剩下残部苟延残喘,大汗领着妻子儿女和一众部下躲进草原深处。

  安瑶看着城墙外的雪地,猎猎寒风吹动他红色的衣角,他有点想起那年的冬天。

  洛华站在他身边,大氅为他挡住冰冷的雪。

  正想着,厚厚的披风披上他的肩膀,那个人环住自己的脖子,系好披风的带子,温热的气息洒在耳侧,拥住满怀的热意。

  月戎抱着他:“冷风如此之大,你还站在这风口处。”

  在城墙下看见这个人的身影,在雪与天的苍茫一色中,他像是燃烧成一束火苗。

  好像就会有神仙来接他去天上。

  那种冥冥之中快要失去他的恐慌,促使月戎三步两步跨上来,抱住安瑶。

  安瑶摇头:“我在想,他们会躲到哪里去。”

  “草原气候寒冷,他们不敢过于深入,估计就是躲在哪个河谷里,不着急,慢慢找。”

  他捂住安瑶的手,他的手没有自己的大,双手一拢便整个包进手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你的手一直白白香香的,全身……。”

  还要再说些什么,碰见安瑶的眼神,便住嘴。

  月戎一个异族世子,被安瑶收入麾下,私下里不知道受了多少排挤,他的气质也就不像原来那般锋芒毕露,刀鞘把刀锋全部收起来了。

  安瑶去摸他的脸,皱眉:“怎么糙成这样。”说着,眼神划过喉结,嘴唇,鼻梁,再到那双深邃而泛紫的眸子里。

  月戎滚动一下喉结,在他纵容的目光下附身下去,叼住那令他魂牵梦萦的唇瓣。

  风雪是冷的,吻却是火热的。

  好像身边有安瑶陪着,一切的冰雪都不再称之为冰雪。

  十二月,探子找到了残部的位置,安瑶集结队伍,月戎和韩澈分别站在他身后两边,许筠不见踪影。

  “月戎,你从漭山峡谷西面进入,韩澈会在北面接应你……”布置完任务,安瑶抬头,看向月戎:“你的任务,就是死死拖住他们,懂吗?”

  “是,将军。”月戎悄悄勾一勾安瑶的手指,安瑶面色不变地嘱咐其他人,浅浅勾唇,那点弧度落在月戎的眼睛里,他也不自觉地眉梢染上笑意。

  今日无雪,峡谷却风扫残云,月戎带着队伍悄无声息地靠近营地,狼一般的眼睛,在风雪雕刻中更为深刻狠戾。

  终于,他看见和韩澈约定的信号,弯刀抽出刀鞘,是一声锋利的嘶响,撕扯开风雪的寂静,以刀落为信,队伍冲杀出去。

  雪与血之舞,刀与箭之鸣。

  以少战多,月戎并不惧怕,可当战友一个一个的倒下,援军依旧没有到达。

  是路途晚了吗?

  月戎杀红了眼,他本就是一匹孤狼,全心全意,不过一个安瑶罢了。

  终于,筋疲力尽之时,他听见身后的马鸣,他砍下敌人的胳膊,鲜血染红他的衣服,回头,他看见马上的红衣将军,正飞奔而来。

  眼眸里的那点笑意还未散播开来,不知从哪来的暗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他的胸膛,月戎下意识侧身,避开要害,那箭直直插入腰腹,汩汩的血液流出来与敌人的血液融合到一起,他倒下了,余光中是安瑶的身影。

  安瑶远远地看见,下马冲过来抱住他。

  月戎捂着伤口,还有心思朝他笑:“嘶……”

  对上安瑶的表情,可能是疼痛麻痹大脑,他竟没看出什么不对,忍着疼痛:“没事……没事……别担心。”

  安瑶眼里有淡淡的担心,很淡,他抱着月戎,月戎大半的重量移到他身上,另一只手去摸那根箭,鲜血沾染上雪白的指尖。

  哈出来的白气消散在空中,或许有的会凝结成冰碎。

  “不深,别怕。”

  安瑶是从真刀真枪中走出来的大将军,怎么会害怕这些小场面,月戎知道,却总是担心着,在他眼里,安瑶既是英武的大将军,又是当初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子。

  听说安瑶的家是上京,中原上京繁华三千,也许在几年后的某一天,安安会带他回家看看。

  安安不穿戎装的中原打扮也是极美的。

  “我又想起我们一起度过的那场大雪。”月戎不在意地摁住伤口,靠在安瑶的肩上,有些感伤。

  数月前,他们追击敌人,不慎中计困在雪山上,两人找到一个山洞,过了一晚。

  外面风雪呼啸,山洞中却是暖的,他和安瑶依偎在一起,安静地什么也没做,静静听着雪落下来。

  安瑶说落雪的声音会让人感觉很宁静,他小时候喜欢堆雪人,然后给雪人围上大红色丝绸,觉得一个雪人太孤独了,就会再堆一个年长的,像他的兄长。

  然后兄长把他抱进屋子里,他带着毛茸茸的围巾和手套,还有虎头帽子,缩在床边,看雪静静落下来,给红围巾上落下一层白色。

  兄长忙完之后,就会抱着他去和舅母一起吃饭,舅母会做胖乎乎的玉露团,上面印着大红色的梅花图案。

  吃完饭,也就犯懒,枕着踏雪的肚皮缩成一团,在落雪的宁静中进入梦乡。

  于是月戎半是死皮赖脸,半是玩笑打滚地哄着安瑶什么时候也给他堆一个雪人,要放在安瑶的雪人的旁边。

  安瑶被闹得不行,答应了。

  月戎从前不喜欢雪,他的母亲死在一场大雪里,他眼睁睁地看着亲爱的母亲渐渐没有呼吸,单于一点也不关心——因为他就是凶手。

  后来,他时常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被单于关进柴房,柴房破破烂烂的,在风雪天里,屋顶都会被掀起来,他衣衫褴褛,缩在草堆旁,汲取一点温暖,冻得身上一块青一块紫。

  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会死在大雪里。

  山洞中,安瑶慢慢讲小时候的故事,他只是抱着他,听见一声一声的心跳,忽而感觉到一种饱胀的爱意,爱意暖遍全身,带他永远逃离出幼时永远走不出去的那场大雪。

  然后他们在山洞中接吻,月戎坏心思地将安瑶舔遍全身。

  血还在慢慢地流,月戎却一点也不怕,他轻轻拍着安瑶的背,一如幼时娘亲轻拍他的背哄她睡觉一样:“怎么办,有点想吻你。”

  安瑶低头,两人的距离更加近了。

  月戎缓慢地喘气:“安安……”

  他的小将军,低头吻住了他。

  雪又下起来,洋洋洒洒的,花瓣在天空中飞舞,美得惊人。

  吻也是像雪花一般轻轻的,这是安瑶第一次主动吻他,可是月戎还没来得及高兴,便感受到,安瑶握住他的手,然后把那根没有刺得不深的箭,狠狠刺进血肉里。

  他似乎听见了金属撕裂血肉的声音。

  好刺耳。

  好痛。

  怎么会这么痛。

  怎么办,可是安瑶在吻他。

  生命的最后一刻,月戎抱住安瑶,他不会亲吻,自己可以教他,轻轻地舔唇瓣,然后勾住舌尖,血腥气漫上来,安瑶一定会很嫌弃。

  可是怎么办呢,他要死了,下辈子,安瑶再来惩罚他好不好。

  于是他反握住安瑶的手,以一种极其凶狠的力度,猛地刺进去。

  原来,今日就是一个局,一个针对他月戎的局。

  “我的雪人,你还没有堆呢……”有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他用仅剩的一点力气抹掉,不让血沾染上安瑶的衣袍,如果擦干净了,安安一高兴。

  他就会给自己堆那个雪人了。

  自己的雪人,会堆在安瑶雪人的旁边,然后手牵着手,再也不分开。

  安瑶就这么静静地抱着,等到温度越来越冷,他伸手,抹去月戎眼下将要凝固的眼泪,站起来,眼底是冰冷,和一丝怜悯,轻叹。

  草原的孤狼,终究是没从那场大雪里跑出来。

  月戎是月族世子,单指这一个身份,就不能让他活下来。

  如今西北统一近在咫尺,月戎这把刀,也就倒了该要折断的时候。

  韩澈骑马静静地等在远处,大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在想什么呢?

  可能是,羡慕,羡慕月戎死前,还能得到一个拥抱。

  直到安瑶站起来,他才驱马走近。

  安瑶用手帕把手上的血擦干净,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向月戎的尸体:“月世子战死漭山峡谷,将遗体移入英魂冢内,好生安葬。”

  韩澈只是看着眼前的将军:“是。”

  ----

  亲手死在尖尖手上,也算是一个极好的归宿了,便宜你了姓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