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郢州富水【完结】>第87章 心意

  “我怎么了?我不收不属于我的东西,还不好了?”郑郁坐起笑着看他,说:“你不说,我不收。”

  话语转出,林怀治表情似是挣扎许久,他避开郑郁眼神,注视着玉璜。

  随后一手无意识地握住郑郁,认真道:“彼留之子,贻我佩玖[1]。那年上元灯节,你说你想要寻遍世间山海高川,那时我想你若不厌,我愿陪你同往。”

  远去的记忆被大浪卷回,郑郁胸腔倏然有些抽闷,他哑声问:“你那时为何不说?”

  “因为我觉着这是我的想法,不应加在你身上。”林怀治哂笑,话说到这一步,心里不再逃避,他与郑郁对视,说:“砚卿,我曾说过的话都不是假的,日后不论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要做的我也陪你。我也不要你为我做什么,我也不要半点名分,只要你......你别厌我。”

  郑郁眉心微拧,想着何来厌弃一说。

  可林怀治将这细小动作收入眼底,嘴角带抹苦笑,他牵起郑郁的手,把玉璜轻轻地放在他掌心,低眉柔声道:“阿娘说,我若遇心上人就赠此物,结永世恩好。砚卿,我真心为你,不求过多,哪怕你心里有他,只要你心里有我寸末就好。”

  如同玉珠般的真心话一并倒出,郑郁听得脸红不已,握紧玉璜,头撞了林怀治,笑道:“既如此玉璜我便收下了,连同你的心意一起。”

  “真的?”林怀治错愕抬头,神情写满了不信。反应过来后嘴角眉宇都俱是笑意,欢喜之情发自内心。

  郑郁左眉一挑,邪笑:“我瞧你这样,怎么像是后悔了?”

  林怀治对上郑郁的邪笑,一时间俊脸红到脖子根,忙偏头移开视线,嘴角藏不住笑:“怎会,我没有后悔。”

  这还是郑郁初次见林怀治羞红,他从未见林怀治如此,便低探头过去,抬眼看他确认:“真的?”

  林怀治点头,郑郁憋不住笑,随后猛然想起林怀治说的“他。”掰过林怀治上身,疑惑道:“你说我心里的‘他’?这是何人?”

  林怀治脑子此时还在兴奋中,愣愣道:“不是二哥吗?”

  “啊?子若?!”郑郁懵了,“为什么?”

  这一刻,林怀治觉出不对劲,头与视线缓慢错开,极不自然地揖了一礼:“我思绪有差,一时情急说错了,砚卿勿怪。”

  林怀治可不是能说错话的人,郑郁扳过林怀治的头,两人平视,他说:“为什么?你若不说个明白,今后咱俩就别见了。”

  心意才互通就永不见,怎么可能!林怀治忙打腹稿想着如何解释,郑郁看人半晌无话,假意抓衣就走。

  林怀治拦住他,抚摸着他的手,垂眸缓缓诉说。

  “德元十五年三月初二,我去见兄长,转过殿门后,我无意瞧见......君子非礼勿视。我未出声独自离开,后来我问你是否有意兄长,你言语坚定,我想你定是真心喜欢,那我又怎能打扰。你心系兄长,我的感情于你只会徒增烦忧,我不想砚卿活在纠结与痛苦里,况且那时你也不喜我。”

  德元十五年的那天,郑郁记得是林怀清眼中进了尘粒,他抚着林怀清的肩吹拂,要是从门口望去,场景确是亲密。

  “怎会不喜欢呢,那日子若眼进尘粒,非你所见那般。”郑郁不曾想自己年少时那句赌气的话居然成为林怀治心里的沟壑,以致二人错过数年。

  心似乎被手攥紧,有泪水滴在林怀治手上,郑郁呼吸稍显急促,他自责道:“我那时说的是气话,我就想着赢你,未料到其中。”

  原来在林怀治心里,他们之间永远横着一个故去的林怀清,那人是林怀治无比敬重的兄长。仿若千丈鸿沟,不可逾越,不能逾越。

  听此真言,林怀治抬眼,眼里的柔情糅杂着喜悦。

  郑郁泪水滚落,他抱住林怀治,不住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衡君。那是我年少时说的气话,我真不知你那日问我原是这意。”

  “我知道,我没怪你,也是我自己抹不开面未曾真确认过。”林怀治温声安抚着,心里止不住的高兴。

  原来在时光深处,君心与我心同。

  惟你我两相知,方敢倾心与君说。

  片刻间林怀治肩上的肌肤就有水意,他稍稍侧身低头吻去郑郁的眼泪,低声道:“往事已过,勿要自责。我永不离弃你。”

  郑郁捧上林怀治侧脸,眼含笑意,吻上他:“我也是。”

  交颈缠绵,至死方休。

  翌日清晨,郑郁揉着酸腰回房时,见郑岸正躺在他床上,长腿翘着交叠晃悠,瞥他一眼,说:“你昨夜去哪儿了?”

  “连慈邀我吟诗喝酒去了。”郑郁飞速编了个理由笑着说,“哥,大清早,你怎么在这儿?”

  他把玉璜藏在袖中。

  郑岸压腿翻身而起,略歪头:“严家那小子会念什么诗?你少蒙我,昨夜到底去哪了?”

  “去了我想去的地方。”郑郁来到郑岸身边坐下,言语朦胧。

  郑岸沉思片刻,揪住郑郁的耳朵,怒道:“小兔崽子,你不会是去狎妓了吧?”

  “没有!”郑郁弹开郑岸的手,揉着耳垂说,“大哥,你还没说你来我房里做什么呢?”

  他心虚幸好来的是郑岸,若是郑厚礼肯定刨根问底要问个清楚。

  对于郑郁昨夜的行踪,郑岸也不深究,郑郁也是男儿一个,有他自己的生活很正常,做事自会深思。

  他说:“后院荷花池中里的蟾蜍和蝉吵个不停,夏夜烦热我出来走走。本想来跟你聊两句,推门却发现空荡荡的一屋,你真是好本事。”

  “哪有!昨日狩猎是有什么事吗?”郑郁说道。

  郑岸来京也快半月,兄弟俩推心置腹的话早说过了,能让他夜半睡不着找人说话,只能是昨日出了事。

  郑岸爽朗一笑,翻身躺下望着青帐,说:“昨日戎狄使者来京,想与我朝重订盟约。”

  “戎狄年前助阿史那莫坐王位,虽有盟约可六年前戎狄大臣额尔达发兵盐州,盟约被毁,如今又想再订?”郑郁坐在床边,脑里想着边疆之事。

  他这几日不知朝中事,郑厚礼断绝了一切他与朝堂的消息,只让他安心养着,戎狄使者来京他也并不知晓。

  郑岸答道:“是戎狄王遣来的使者,阿史那莫月前派使者来京献宝并商议互市,只怕人也在路上了。而戎狄想重新划界,开互市,互不侵扰。”

  “此朝政之事,大哥你怎么突然感兴趣了?”郑郁突然问道。

  郑岸对这些治国之事无多大兴趣,否则他入长安做六品官于郑厚礼的军功而言不过是小事一桩。今日突然说起这个,到底是为什么?

  郑岸看着郑郁,目光幽深,似有探究,说道:“冯伯回永州后,私下里查过戎狄蛊毒,叫迷回天。我无心发现,世上能让他心甘情愿去查并且要避开父亲的人,恐怕只有你,你在长安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郑郁阖眸掩去三分慌色,笑道:“我能有何事要瞒你们,我可不敢。不过是年前去并州时,见到阿史那莫他问我这个,后与冯伯谈起,他就说帮我问问,没想到被哥你发现了。我也不是故意瞒你,你看你问我就答了,哪有事情瞒你们啊。避开父亲则是,这事实在没多大用处,我也怕你们担心。”

  郑岸半信半疑,问道:“真的?”

  郑郁点头:“自然。”

  “二郎长大了,我这个做兄长的还能管你什么。”郑岸静默片刻后说,“你万事小心就是,若真有棘手之事,难道父兄还不能帮你吗?”

  郑郁答道:“我明白,朝堂政变瞬息发生,我自会小心应付。”

  而后兄弟俩又聊了些永州趣事,郑岸才离开。郑郁把玉璜继续放在原先的木盒中,搁置在枕边。

  戎狄使者来京第四日,郑郁的“伤”终于好了,还了病假回御史台。也就是在那一日,戎狄王病逝的消息传来长安,一道传来的还有宜阳公主的家书及安北大都护的奏章。

  紫宸殿中,德元帝表情沉重,宫婢跪在身后揉着他的太阳穴。扇风和冰并不能驱散他的烦热,殿中的朝臣正吵得不可开交。

  郑厚礼道:“宜阳公主言词悲切,依臣愚见,不如迎公主回朝,接受浑河州守将额尔达的归降,拿回安北都护府的最后一地。”

  “难道要因一封家书就迎公主回朝?岂非可笑,日前戎狄使者进京想与之重划界,开互市,平干戈。真依公主和额尔达所请,势必破坏我们与戎狄的邦交之谊,届时岂不是又要开战,郡王是战场里杀出来的人,也因知道两国交战,死伤的终是百姓。”刘千甫淡笑着说道。

  郑厚礼柱杖怒喝:“刘相到底是因宜阳公主还是因为安北大都护这个人?”

  郑厚礼于爵位上虽与开府仪同三司的刘千甫平级,然则大雍重武鼓文,文武向来不分。循例守卫边疆的武官历来就压京官半分,何况还是一位收北方失地、差点死在战场上的异姓王爵。

  故郑厚礼说起话来根本不把刘千甫这种蒙蔽帝听的人放在眼里,就差挑明骂。

  话语带着怒气,不过刘千甫丝毫不惧郑厚礼。依旧一脸笑意,不看时局还以为他在品茶看戏。

  安北大都护官至三品乃是袁纮一党,可刘千甫与袁纮不和,怎会答应接受归降。

  殿中气势剑拔弩张时,新任尚书左丞梅说谈笑调和:“郑公这说的是何话?”随后朝德元帝虚拱,又道:“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自然都是为了陛下,浑河州守将额尔达归降,焉知不是计?何况戎狄王新死,这额尔达还曾是当年发兵攻打安北都护府的人,他不服新王所以归降,这真假谁说得准。”

  袁纮诚挚道:“宜阳公主已在信中言明,愿奉浑河州城池为上,只求回京。公主远嫁十数年,为两国谊已嫁父子,难道还要三嫁吗?我大雍又不是迎不回公主千金,浑河州城不过是六年前落于敌手,这些年久攻不下。不如现今收回,显我朝君威。”

  德元帝拿起那封宜阳公主的信拧眉看起来,许是在思考。思考着一个与他没有感情的公主,值不值得他费兵和绢马去接回。

  刘千甫驳道:“那戎狄使者还在长安呢,他虽是老戎狄王派来的,可他听命的却是王权,新任戎狄王契苾·鄂达干与阿史那莫是新任部落之主,之前还有借兵情谊,两人私下说不定早有勾结,若此时迎回公主接受归降,戎狄与突厥说不定会有所联合。”

  真拿回浑河州也是袁纮一党的功劳,他怎么可能让德元帝答应。安北大都护蔡青任期快到了,要是再出功绩,回长安任相轻而易举。

  届时朝堂的势力怎能是靠向自己的?

  郑厚礼冷笑:“互相联合?蛮夷部族,难道我朝的王者之师还怕他们不成?”

  此时殿中,严明楼站中立不为任何一党,他背后是世家撑着,从来不沾这些,他说:“是不怕,可我们两国打起来,周边的部族可会安分?用兵不是小事,且问宜阳公主该如何?”

  刘千甫沉思片刻,平静说:“公主请求回朝恰逢浑河州守将归降,怕是会坏我们与戎狄的邦交。不如将额尔达缴送鄂达干,公主自是依礼再嫁。”

  “荒唐!”袁纮怒道,“浑河州本是我朝领土,现有拿回之机,为何不用?这么多年来,戎狄常侵我朝边境,子民无不受苦,臣见不如发兵一打了之。”

  德元帝放下信,长吁口气没说话,眼神注视着案上的砚墨。

  梅说道:“刘相之见,有何荒唐?!何况当年戎狄战败求娶公主,本是为两国安邦,多年来虽有侵扰,可我朝官民也有反击,重创戎狄也是常事。戎狄使者来长安,本就是为两国之谊继续交好而来,若我朝此时接受归降,视盟约为何物?”

  郑厚礼冷声道:“还能如何?不过蛮夷,就算发兵他们能打过我们?梅相家中难道无女?宜阳公主远嫁十数年,还不够为两国呕尽心血吗?”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不一向是你们塞外习俗吗?”梅说站与刘千甫身旁,淡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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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出自《诗经》。

  终于终于终于在一起了!!!憋死我了。

  很感谢大家看到这里,这本书的前期很难,林怀治一直拒绝的原因就是他误会郑郁喜欢他哥。但在他德元十五年上元灯会时就已经喜欢郑郁了,在后面的番外里,时间还会追溯到更久以前。

  他为什么不去问清楚?因为郑郁在上元节的时候故意气他说我喜欢你哥之类的话,到后面他真诚问的时候,郑郁就继续气他,导致两人误会越来越深,他开始因为感情躲郑郁。

  他在感情上纠结了两年,而林怀清是不知道他喜欢郑郁的。

  因为在他个人眼里,这是兄长和郑郁的感情事,所以他没有去问林怀清具体对郑郁的想法,当然他问的话。林怀清会笑着说:“郑九吗?是位很好的人,为兄很喜欢。”(单纯指对弟弟一样的爱护)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怀治的感情非常复杂,他更多时候是选择把话藏在心里。

  而且他也尊重郑郁的喜欢,如果郑郁是真的喜欢林怀清,他不会去跟林怀清抢,在他心里郑郁喜欢,开心就好。

  他经过了两年的纠结后,发现林怀清不喜欢郑郁,他就想表明自己的心意,送出了玉璜,他想自己做不到郑郁喜欢他的话,那他就默默喜欢。然后次日林怀清看到玉璜就明白了,他问林怀治为什么不表白,林怀治只是回答:“我的事,不应加在他身上。”

  而后林怀清就让他自行解决,他也相信林怀治能解决好(你对你的弟弟很自信啊!),期间他也跟郑郁推销他弟弟。

  但没多久魏慧去世,郑郁离开长安,后来就是文中开头,林怀清去世。

  林怀清死的时候,林怀治就知道他跟郑郁之间,永远隔着一个故去的人,他后面在两人重逢后,问过郑郁你做的所有事情是不是都是为了林怀清。

  郑郁每次都是毫无疑问的坚定回答,所以他才不相信郑郁会喜欢他。

  其实如果林怀清没死,郑郁也会回长安做官,那整本书的前文基调是非常甜的。因为林怀治有林怀清陪着,他的性格就不会孤僻了,林怀清的死对于他的打击非常大,那是他在世上唯一全心对他好的人。

  又是碎碎念的一堆,真的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