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郢州富水【完结】>第82章 肯定

  钱伍答道:“属下走遍凉州、瓜州境内,多方问讯,在祁连山下的武威郡找到了位名唤揽音珠的戎狄女子,与二公子说的那人颇为相似。与郎君合离后,与子独自在武威居住,汉名张语莲。”

  “揽音珠,张语莲。”郑郁喃喃道,“她儿子呢?”

  钱伍答道:“正是刘相之子,她在德元十五年秋病逝。那时刘相恰出任河西节度使,也就是在此时认回了刘从祁。”

  “死因真是病逝?”郑郁半信半疑。

  刘千甫那年中书侍郎兼任河西节度使未满一年就调回朝中,担任中书令至今,而后接任的河西节度使则是凉州都督王光林。

  “官府记册应是如此,我也打探过左邻右舍,他们说张语莲身子不好。时常病着,所以对她的病逝没有任何疑心。”钱伍诚恳说道。

  “她去武威郡时,年芳几何?父母亲人呢?”郑郁问道。

  钱伍答道:“她是被刘相在张掖河边救下的,街邻说她那时最多十五六岁。孤女一个,无人知晓来历,后遇大赦,刘相给她上了良户。且合离后有刘相常常接济着才不致艰难度日。”

  孤女?最多十五六岁,郑郁又问:“那刘九安在武威郡时,做何营生?”

  钱伍说:“是赤水军中的斥候。”

  赤水军是河西节度使王光林带的兵,而刘从祁早年居然是赤水军中的斥候。

  长安今夜无月,屋内安静了许久,久到蜡烛都缩下一截。屏风里和屏风外的人,都十分默契的没有出声。

  庭外的蟋蟀再次发出鸣叫,郑郁似是轻松地问:“迷回天有解吗?”

  钱伍沉思良久,神情犹豫:“属下无能,戎狄那边我也派数百人去打听过。但此药已百年不见,无人知晓解药与毒药。”

  “不是你无能,是走到深巷里了。”郑郁像是早知答案,面上没什么波澜,只是微叹了口气,说,“张语莲葬于何处?”

  钱伍说:“祁连山下,未进刘家祠堂。”

  郑郁点头,让钱伍先下去休息。门又关上了,郑郁坐在原地注视着那门许久都未出声。

  “怎么了?”林怀治怕郑郁闷着,走到他面前轻声问道。

  郑郁抬头问林怀治:“我要是不长命百岁,怎么办?”

  林怀治垂首凝视郑郁,答道:“砚卿如少龄,我把我的命缝给你。”

  “你还是把你自己命留着吧。”郑郁起身,莫名笑得苍白,“你要做的事损时比我长,命长者才有机会。”

  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

  紫色身影慢移着,无比落寞孤寂,林怀治目光循着郑郁的背影,说:“你要做的事我陪你,卿定长命百岁。”

  身影停住,往日那些温和稳重在这句“长命百岁”上轰然倒塌,郑郁鼻腔涌上酸意。他从吴鄂嘴里知晓迷回天无解后,一度有过渺小的希望,他欺骗了自己,欺骗自己就算百年不见,他挖地三尺也能找到。

  可真的得知绝望真相的那一刻,郑郁全身都在发冷,脑海中是一片蒙满灰纱的天。

  那是对死亡的害怕,对未知的恐惧。是能否在有限的命数里手刃仇人的慌张,是高堂亲友予他长命百岁的期望,他却无法做到。是知道到德元帝庇佑着刘千甫,而拿百官玩闹的局势崩溃。

  “迷回天,无解!”

  “好生休养,不大热大寒,劳费心神,十年之内无虞。”

  这些话与长命百岁出现于郑郁的耳中,显得荒谬可笑,他倏然想起林怀治过往总是对他嘘寒问暖,显然是早就知道他毒入骨髓。

  郑郁回身注视着林怀治,神态漠然,冷冷道:“钱伍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迷回天没有解药,就算我养的好也最多只有十年寿命,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别把长命百岁跟我捆在一起。”

  “听见了,我知道。”林怀治答道,他目光坚定地说:“解药就算是在蓬莱仙山,我也去给你求来。”

  “蓬莱仙山在哪?真有的话你怎么没去给子若找来?”郑郁嘲笑着质问。

  这不过是林怀治诓他的假话,他不是三岁稚子。真会信所谓的神仙、蓬莱!而后他微喘着气说:“成王殿下你做你的事就好,不必为我费心。”

  “没为你费心,只因......兄长临终前让我照顾你。”林怀治沉默良久后说道。

  林怀清的死是他心里永远抹不去的伤痛,与自己流着同样血的人从他手里一点点冷下去。他看向郑郁,尽量放柔声音:“夜深了,早些休息。”

  “你也知道你哥?也知道你哥是惠文太子吗?惠文太子让你照顾我,你就是把我照顾到床上去的?”郑郁两大步上前揪住林怀治的衣领,猛地将人扯向自己,怒吼道:“他是被什么害死的?你不知道?林衡君,你就是一个蠢货!”

  照顾一词,延伸覆带去的是那夜的沉沦,难道林怀治对他做的一切都是因林怀清的临终嘱托吗?郑郁不是圣人,做不到无欲无求,血肉之躯,不离情欲贪恋。

  林怀治没有挣脱,眼中有些伤情,他冷笑道:“我哥死时最挂念的就是你,我遵兄遗命,你要做什么我都陪着你,你还怕什么?!我是蠢货,你不是?一个残毒,就把你吓成这样了?连这个都无法面对,你还怎么去面对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书令?”

  被骂的郑郁顿时愣了下,而后忍着伤心咬牙恨道:“对!我就是怕!我就是蠢,蠢人就有蠢人的法子。你今日就示范给你看,匹夫之勇如何!”

  郑郁遽然推开林怀治,大怒气上头,此时的他顾不得其他,什么礼教、什么忠义、什么天地君亲师,都他娘的给我见鬼!

  他本就不是出自书香门第的文人公子,他是长于塞外,见惯风吹千山穹庐盖野的人。

  前面十三年他恣意无拘束,晨起套马打猎,晚暮与风追弛速度。往后些年,随林怀清一起习礼法、明忠义,以君王为先。

  但这刻,郑郁骨子里那来自室韦狼性血脉的狠劲淹没了他的理智,他这时的念头只有一个.

  老子要生砍了刘千甫!

  郑郁快步流星走进屏风,抽出案上的刀,疾步向门口走去。动作往来不过两息,林怀治被推后尚未反应过来,直到看郑郁的刀光闪过眼睛才猛然前去阻止。

  郑郁走至离门几步远时,左臂蓦然被林怀治大力抓住。他心里气急厌恶地挣开,可手中刀也在挣脱时被林怀治点中酸筋抽走,飞插在木柱上。

  刀被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羞辱。郑郁转身右拳向林怀治砸去,可这次林怀治反应极快,以手包拳卸力,郑郁到底不是弱书生,使全力的话劲大且霸道。

  这点林怀治在几日前床上的那一脚时就领教过了,整条手臂被震的有些麻。

  随即郑郁猛推一掌,两人喘着气分开,不过一息郑郁就又攻上来。

  他心里有气,气这个朝廷,气这个半生不死的药。招招狠辣,两人来往互拆数招,拳飞腿横,打的屋子里案歪茶碗倒。

  打的周渭新在外面来回走步,几次三番都想进去,却被齐鸣一脸淡定地拦住。

  屋内电光火石,郑郁一记扫腿而去,林怀治并不后躲而是反手抵挡,既然要打就那堂堂正正的打。

  他手上也不留力,抓住足腕往腰间一压,脚下生风扫向郑郁,若那一脚扫中,郑郁将会整人失力侧摔在地。奈何郑郁料林怀治想给他来给个清醒,随机腰身一拧,腾地而起,左脚踩在足腕的相交处,随后左脚踩力,右脚接上动作一狠朝林怀治头踢去!

  林怀治不想郑郁腰身如此柔韧,措不及防的被当头踢了个七荤八素,思绪瞬间回来,侧脚抵住榻才不致被踢翻在地。

  郑郁手缠住楹柱间的帷帐借力落地,林怀治甩了两下头回神,不怒反笑:“招式不错。”

  “打你还是够了。”郑郁也热的有点气喘吁吁,脱去束缚身手的紫袍,扔在地上。一身雪白单衣,月光照来显得人身形无比柔和。

  “那就请指教一二。”林怀治冷冷道,紧接将案上的茶碗踢高打向他。

  茶碗破风而来,郑郁一记蝎子摆尾将茶碗踢回,随后翻空仰力而起,脚踏茶碗。半空中的拳掌即刻向林怀治袭去,林怀治左手挥,右掌切分下招式。

  郑郁与林怀治飞速拆了几招,随后按下林怀治一掌,郑郁劲腰一翻转面朝屋顶,一手嵌扣住林怀治的肩,一手锁住他的咽喉。他腿脚用力往地实处踩,凭惯力一个倒掀将林怀治摔在那水墨琉璃屏风上。

  琉璃顷刻间倒地发出清脆的震响,吵耳又醒神。

  “真的没事吗?”周渭新表情充满了恐惧。

  齐鸣坐在栏杆上,平静道:“应该没事,要真出事了,二公子会喊我们的。”

  周渭新还是不信,想过去扒门缝看看战况,却被齐鸣逮住领子。齐鸣看他闲,就说:“那你去浴房把水烧热。”

  周渭新疑惑:“为什么?”齐鸣好歹是跟在郑郁身边多年的人,指着屋里肯定地说:“听这动静,打的全是汗,二公子素来喜净,就算他不洗,那位也肯定要洗。”

  霎时间,屋内安静了。周渭新觉得待在这里听打架有些瘆得慌,就听齐鸣的话,去找侍从烧水。

  而齐鸣看周渭新走,又观察远处的府兵、侍从没异样,就蹑手蹑脚的贴到门上听,心里盘算着到底谁赢!

  “屏风碎了。”林怀治的月白袍上全是碎裂的琉璃,嘴角还有被琉璃划伤的血,几番打斗下来,气息不匀,他喘着气说:“明日赔你面更好的。”

  “你还挺礼尚往来的。”郑郁有点担心林怀治受伤,便朝他走去。

  不料才走到林怀治面前,就见他抬脚踩地,以腰挺胯收腹带动上身,跃然而起。而后抖落琉璃碎片,出掌飞速朝郑郁劈来!

  郑郁上半身斜后一仰躲开,继而不示弱地挥拳攻去,林怀治反手一挡。两人又拆十数招,从屏风碎处打到门前。

  “来而不往非礼也!”林怀治说道,回身一脚踢。郑郁双手交叠护在脸前,他已有些力乏,遭此一击,身体摔震在门上。

  背脊抵上门郑郁还未喘息,就看林怀治从满室狼藉中走来,旋即力撑在门上,一记手刀而去。林怀治反手一擒,在手刀下走了个旋身。

  郑郁竟是以势而行,身体被强行调了个面朝着门。他的手被林怀治锁在身后,另一手刚想击拳也被林怀治圈手按住,随后林怀治并住他的腿,将人按在门上。

  门外的齐鸣将这动静听进耳里,吓的躲开数步,嘴里默念加祈祷被压的最好不是郑郁。

  “打够了没有?”林怀治冷冷道。

  他压着郑郁,粗喘热急的声音在郑郁耳边爬着。而郑郁滚热的脸贴着冰凉的樟木,他心里、身体都舒畅得很,笑道:“没有!”

  随后头骤然蓄力,撞向林怀治。

  林怀治不曾想,郑郁还想打!一时没接住招,给撞了个眼冒金星,力也松了些。

  郑郁背部在顺势一撞,快速的一记反手花带起肘锤,林怀治侧身躲开。这下子郑郁手得了力,双手扣住林怀治圈在身前的手臂,扭身把他过肩摔在地上。

  可不想林怀治也在跌落的过程中抓住他的手,林怀治再次倒地。而郑郁被手上力所拽,坐在林怀治腰间看着他,又累得不住呼气。

  “这下真打够了吧?”林怀治脱了郑郁的手,抬手揩去嘴边血迹,眼神停留在他脸上。

  郑郁换着气没说话,他又说:“不过一个戎狄旧毒而已,有毒药就一定会有解药。别等还没毒发,自己就先被吓到了。是谁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不管有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你陪着我?”郑郁双手撑在林怀治的肩上,笑着问,“你不娶妻生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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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郁武功一直都不弱,在前期的打斗中,骊山那次四个人里他和刘从祁的武力稍高,而刘从祁有划水嫌疑,袁亭宜没武功,程行礼只会基础的保命招。

  永王派出的刺客全是高手还带装备,所以打起来很吃力。

  百平寺就不用说了,郑郁带着袁亭宜大战数十位高手,且那时恋战不好,保命逃跑为妙。

  最后只能说一句:袁三公子你该练武了。

  下卷:白浪吞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