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117章 长远打算

  东江新王使臣悄无声息进京的第二日,朝野内外物议如沸。

  京中讨论此事最多的便是武将们。今上重文轻武,而武将不似文官,盛世太平无仗可打便无拜将封侯的出头机会。纵使是肃帝、昭帝时颇受倚重的茂国公府、元阳侯府,以及后来的襄阳侯府,如今也不过是领了虚衔,整日赋闲在家不得重用。

  东江王位更迭加上使者进京、边关有些小乱的消息一股脑堆到眼前,众人免不了摩拳擦掌,生出些重回战场的心思来。

  兵部尚书家的府门也因此紧闭了两日,似乎是提早预料到会有人求到跟前来。

  裴绍作为武将,自然也有重回沙场之心,不过他并未做什么。这并非是因为侯府与雍王府攀了亲,而是因为他本人就不是好争抢的性子。

  “长安,你分神了。”

  裴绍手中棍子轻劈了下儿子的手腕,将对方手中兵器打落,他一针见血指出裴玉戈这一回合交手落败的缘由。靴尖将棍子挑至半空一把抓住收走交给习武场下的亲兵,算是宣告今日习武到此为止。

  “有心事?”

  知子莫若父,即便是裴绍这样心思并不算细腻的武将也能瞧出些端倪来。

  裴玉戈嘴角勉强扯出一抹抱歉的笑意来,扭头压着声咳了两下,脸颊因刚刚同父亲交过手而有些涨红。深呼吸调整了紊乱的气息后,他才缓缓开口道:“父亲应该能猜得到。”

  裴绍下了武场,随手拿过亲兵递上的斗篷给儿子披上,父子俩一同到最近的厢房里歇息。

  厢房外自都是裴绍的亲信,裴绍说话便少了些顾虑,直言道:“是为朝中选派将领的事吧。”

  裴玉戈点点头,又道:“在这之前儿子已见过白尚书,同他透了一些底。只不过圣意难测,儿子不敢保证一定让父亲重新领兵。”

  裴绍听了面上倒是淡淡的,他给儿子倒了碗水,语气中颇有几分笃定道:“白尚书没有明确应允你的…不止为父这一桩事吧。”

  与父亲深深对视一眼,裴玉戈先败下阵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后道:“虽没有得到白尚书全力相助,可到底还算有些收获的。心中已有成见偏私,越是不能满足,这个窟窿便会越来越大,堵是堵不住的。”

  这话既说的是朝中被冷落多年的武将,亦是在说裴玉戈自己。

  “你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为父都明白。至于将来能否重新披挂上阵,为父…倒不强求,这些年赋闲在京做个闲人,日子过得也算自在。况且为父一女二子有两个都驻守边关,我在京中尚可拼了我这把老骨头照应你们姐弟三个,若是将来我也出去了,夫人定是要留在京中劳你照顾的。可你还有更要紧的事办……为父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裴绍十几岁从军,半辈子都在沙场之上,让这样一位将军在权欲洪流正中被裹挟着蹉跎多年,如今听他说出‘还好’的话来,身为儿子,裴玉戈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东江新主颇有野心手段。明珠事先已有预料,在这事闹起来前给陛下提了个醒,他的话…那位不会当做耳旁风,兵部若要拟合适的人选,父亲必是候选之一。放眼京中有名有姓的武将,唯有茂国公府的世子与平南侯还与父亲有一较之力,这二人中平南侯手握重兵,纵使他威望更高,可天子多半不会放他出去掌握更多兵权。除了茂国公府,其他家没有那么大胜算。”

  裴绍反应仍是淡淡的,闻言只轻摇了摇头道:“不论结果如何,总是要看陛下圣意,你我父子在此猜测再多也是无用。”

  “儿子得名医照拂看顾,如今身子已是好了不少。这辈子虽注定无法如父亲与姐弟这般沙场征战,可在另一方‘战场’,儿子尚有一战之力。母亲出身萧氏,为人随和温柔却并非性子软弱的女子,京中的事……父亲大可以放宽心交给儿子。”

  儿子如今说话这般硬气,裴绍也不知是欣慰多一些、还是自责更多一些,他本就不是什么口舌伶俐的人,很多话也只是憋在心里,末了化作一声长叹,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儿啊!为父并婻諷非想煞风景,更不是故意想把人往坏了想。只是隐约知你心思与筹谋之事……”裴绍说得十分犹豫,看了看儿子又低下头,反复数次才又鼓起勇气说了下去,“若雍王他日再上一步,你可有为自己打算过?”

  皇帝这个位子与王爷不同。

  君臣之分,天壤之别,裴绍到底还是更担忧自己的孩子。

  “明珠若是会为了权欲改变,这桩荒唐没有任何好处的婚事从一开始就不会有。父亲因为担心儿子而当局者迷,若您跳出来看,就会知道从这桩婚事起所有事,对明珠都是弊大于利,他唯一真真真切切握在掌中的只有儿子的这副皮相。”

  床笫之事裴玉戈并没有轻易宣之于口,因为方才那些佐证已足够让父亲明白,从头到尾都是萧璨付出的更多。他既没有借机要襄阳侯府站队,亦没有再得到裴玉戈的人后翻脸无情,最主要的是从始至终,萧璨的地位恩宠都要凌驾于襄阳侯府,他若无心,谁也勉强不了他。

  而明明是一直吃亏的那个,萧璨还是同裴玉戈一道坚持过来,那么将来就更不会那么想或是那么做。

  “我明白了,这些昏话我不会再提半个字。”

  “父亲这段时日只管像从前一般如常生活,余下的便交给儿子来办。”裴玉戈起身准备离去,他每次来侯府与父亲对练都是先支开近身的那两名死士亲卫。习武的事是瞒着其他人的,可时辰久了,还是不太妥当的,况且近来朝廷事多,他确实还有正事要忙,“父亲,近来朝中事多,只怕近些日子儿子都不会来向父亲讨教一二了,您保重身子。”

  裴绍跟着起身,抚着儿子的手臂,语重心长道:“你也是。一定、一定照顾好自己。”

  “是。那…儿子就先走了。”

  “路上小心。”

  裴绍没有亲自去送,而且来接裴玉戈回府的马车也没有停在侯府正门前。

  侯府管家奉命送裴玉戈出府,刚走到东侧门附近,门房急急忙忙跑过来道:“呃…大公子!”

  管家在旁皱眉斥了句:“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也不怕冲撞了公子!快说,怎么了?”

  “叶少爷来了!没走正门,他瞧见大公子身边的人,专程到东侧门外堵人来的……气势汹汹的。”

  那门房临了补了句形容,毕竟以叶将军与自家侯爷的关系,叶虞上门寻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便是侯府仆从都没见过对方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杀过来,便只当只有什么不妥,急忙进来回话。

  “大公子,您看?”

  裴玉戈抬手止住管家的话,淡淡道:“我相信重华与我的情义,他来自然不会伤我。他来寻我这事不必再报给父亲,你们各自做自己的事去罢。”

  管家只得依言将自家大公子送到东侧门外,叶虞果然在,见到裴玉戈出来,匆匆上前几步抓住好友手臂,急道:“玉戈!我有话同你说。”

  攥住手臂的力道不大,再看叶虞脸色惨白得吓人。从他除夕夜中毒到今日,才刚过于一个多月,想来病是还没有完全养好,此刻竟是比天生体弱的裴玉戈看起来更像一个身染沉疴的病人。

  裴玉戈伸手反盖住叶虞手背,抬手示意跟随叶虞来的两名侍从不必紧张,他轻声道:“我知你心中必有许多疑惑不解之处,只是此处并非说话的好地方,我想你应当不愿意去王府,那我们去闲余书斋说可好?”

  “好!”

  叶虞跟着裴玉戈上了马车,他带来的人自是跟徐正礼及其他人在车后跟随着。

  “重华,先喝口水润润。”

  叶虞脸上全无血色,人瞧着是在风里站了有一会儿,憔悴得不得了,裴玉戈自是担忧的。

  “外面的人是王府的人?”

  裴玉戈摇摇头道:“我回侯府没让王府的亲卫跟着。”

  也就是倒水的功夫,叶虞忽然眼尖注意到了裴玉戈手上的异样。他虽因中毒身子弱了许多,可到底还是做到了千牛卫中郎将的人,忽得出手就擒住了裴玉戈的手腕,没等好友挣脱便掰过他的手,将手掌向上翻过来。

  “你手上有伤?!雍王对你做什么了?”叶虞方才隐约看到了裴玉戈手心有血痂,翻过来一看登时血气上涌,喉口一阵腥甜。

  裴玉戈是文官,又因为体弱多病而不曾劳累过,那双手虽不比闺阁女儿细嫩,却从不曾见半分粗糙。然而此刻裴玉戈的手掌上有好几块结痂脱落的旧伤,还有未消的水泡与裂伤,乍一看就像是做了什么辛劳粗活才留下的。

  “重华,你是关心则乱。”裴玉戈无奈轻叹,坦然将双手摊开在好友面前,如今他这双手可算是‘伤痕累累’,但只要是习武之人都能看出来,那并非是因为苛待或做活留下的。

  叶虞本就对萧璨有偏见,见好友手上伤痕累累自然免不了先迁怒于最有嫌疑的萧璨。不过裴玉戈将双手展开给他仔细看,叶虞稍稍冷静下来也就懂了。

  “你……你回府是找裴伯伯…习武?为什么?!是不是雍、咳咳!咳呕…”

  叶虞说得太急,加之他大病未愈,本就被毒药伤了五脏,此刻急火攻心便一口气没倒上来,猛咳了几声竟是见了血。裴玉戈忙取了快干净帕子替他擦嘴,一面低声劝抚道:“你是内火攻心,别太大口吐纳…吸气…缓些、缓些再慢慢吐气。”

  久病成医,裴玉戈太知道叶虞症结在哪儿,一面轻抚好友后背顺气,一面说话平复对方心绪。

  “少爷!”

  外面传来叶府仆从的呼声,裴玉戈令马车暂且停下,徐正礼这时掀了帘子将一个瓷瓶递了进来,并道:“叶府的人说这事叶少爷的药,服两粒便可。”

  “知道了,继续走吧。”

  “是。”

  裴玉戈倒出两粒递给叶虞,又倒了一碗温水送到对方跟前,等叶虞慢慢平复不再那么难受地咳了,他才又开口,神情极为认真道:“重华,我习武是为自己、为将来,无人逼迫、无人诓骗,不然我没必要瞒着王府的人。”

  叶虞头靠在一边,与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截然相反,此刻虚弱颓废得不成样子。

  “玉戈,我现在越来越不明白了。你究竟……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一直在忙搬家的事,太累了就断更了几天。忙完了就赶紧补上,晚点起来还会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