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58章 帮手

  “死了?善后倒是做得干净利落。”

  萧璨目光一冷,看向乔巧道:“本王会命人查证清楚,若你所言非虚,本王会尽力保你家人性命,若你说的是假的……”

  乔巧忙磕头道:“奴不敢撒谎!只是……娘娘吩咐之事奴不敢不从,恳请王爷允许奴侍奉王妃身侧,便是做个婢女,端茶倒水都行!只求让外人能瞧见奴做了些事。”

  “讨价还价?”

  “奴不敢!只是求王爷施恩,那毕竟是奴的爹娘…”

  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换做旁人必定不认她哭泣,可萧璨这个世人皆知的风流浪子,此刻却目光凝重,哪怕那女子哭得再可怜竟是半分动容都不见。

  “本王会命后院美人带着你,至于王妃那儿,你还是将那点小聪明都收起来罢,本王瞧着拙劣得很。”

  “…是,奴都听王爷的。”

  萧璨到底是没有信任那乔巧半分,出了那偏僻小院便吩咐郭纵道:“去传令让沈娘子看着她,另外再找人核实清楚她所说身世,若真是东江王孙女在背后撺掇弄这些,那便把人先撂在后院看管着,但不必多费心了。”

  “是,属下遵命。”

  如今压在萧璨与裴玉戈肩头的事不少,他们总要分清轻重缓急。东江王孙女安插眼线这事听着匪夷所思了些,但眼下却并非一等一的要紧事。

  吏部的旨意是隔日递到御史台的,柳放领了命,从七品小官一跃升职四品的监察御史,不过甘州一行是个虎狼窝,去了便是凶多吉少,便是有升官的运数,却难有命从那里囫囵个儿回来,这般一想也就不那么眼红了。

  柳放离京当日一袭朱红官服,这趟远行也不过是一辆马车、十余名官府护卫随行。又因他性子桀骜,平日相好的同僚不多,临行那日只有寥寥几人前来。

  萧璨是陪裴玉戈来的,他从始至终都只远远地站在一边,似乎并没有上前的意思。待其他人都说完了话,他才提步上前将一枚巴掌大的玉珏递了过去。

  柳放接过那玉放在手心瞧了眼。玉珏上的纹样向来是左右相对的,可萧璨给他的这枚镂空花纹杂乱无章,然而手掌微微倾斜半举着那玉,才发觉这版看去那镂空之处竟能拼成个‘苏’字。

  “王爷这是?”

  萧璨笑了笑,抬手轻拍了下柳放的肩头道:“自古送别应当赋诗一首聊表心意,不过本王文采平平,实在拿不出什么值得品评的好诗来,便偷个懒。甘州之行前路南侧,身为御史大夫,本王只能赠予柳御史一句话。”

  “王爷请讲。”柳放攥紧了手中玉佩,心中已有了数,抬头再看向萧璨时,难得带上些许敬重。

  “甘州梅堂腌制的干果甜香可口,若是心中遇上难解难平之事,便暂且放下去吃些甜的,或许为难之事便能迎刃而解。”

  在场中唯有裴玉戈、柳放以及这些时日跟着裴玉戈一起奔波的郑兼听出了萧璨话里有话,旁人都只当萧璨是一如往常在胡闹。

  柳放听得仔细,他抬眸认真道:“臣确实喜甜,多谢王爷告知。只是不知这梅堂在甘州何处?臣也好得空去寻一寻。”

  “哈哈!不必如此麻烦。苏家与现在的甘州刺史有些姻亲关系,凡是大些的镇子都有这梅堂。昔年本王游历各州曾结识过那里的少东家,拿着这玉佩,买蜜果甜酥都能便宜省些!”

  柳放收了玉佩再次拜谢。

  萧璨抬手将人托起,面上带笑道:“本王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礼物要赠予柳御史,是这两日新收的一副美人图。”

  或许是萧璨对柳放过于亲密,教一旁不知情的同僚见了,面色不由染上怪色,亦有与裴玉戈关系较亲近的过去拍着他的肩以示安慰,却只叹气不说话。

  裴玉戈不便将内情告知,只颇感无奈地跟着叹气,倒让那人误会更重了,但碍于萧璨便在前面,不好当着那位爷的面说。

  为了避免同僚误会更深,裴玉戈只得出声缓了萧璨一句道:“明珠,该回府了。”

  旁观众人目光落在裴玉戈身上,不过萧璨瞧着倒算听话,应了一声,又嘱咐柳放启程后再看画后,便老实回到了裴玉戈身边。其他人则目送裴玉戈与萧璨坐上马车离去后方各自散了。

  赶往甘州的马车内,柳放屏退左右,独自展开了那副美人画卷。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女子面容赫然浮现于纸上。柳放呼吸一滞,下意识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画卷上女子的脸。

  时隔多年,记忆中的少女已出落得格外标致,画中人眼尾含春甚至成熟魅惑。只是那作画之人技艺心境皆不足,堪堪能画出女子的美貌皮相,却无法画出那人身上半分气韵才情。

  柳放攥着画轴的手异常用力。他官位低微,不仅当年无法救老师于水火,时至今日仍无法为老师昭雪平冤,就连老师的女儿、他的心上人也是多年寻而不得。

  柳放呆坐在马车内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他再转头细细瞧着那画,眸中深情几乎想要透过画卷望向那个人。又不知瞧了多久,他才慢慢卷起画,这时一张卷皱了的信笺从边上掉出,落在他的官服之上。

  柳放误以为是心上人的书信慌忙去捡,可只扫一眼便失望了,因为那信笺上的字刀头燕尾,足可见下笔之人潇洒恣意。

  字是好字,可唯独不可能是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写的。信笺上也只有寥寥数字,却看得柳放心头一紧。

  ‘佳人待君归’

  柳放将那几个字喃喃念了数遍,拳头紧了又松,反复数次之后,他才将那信笺浸泡于手边茶盏之中。

  看着茶水将那张纸慢慢打湿,他取出攥于手中慢慢碾碎成泥,掀开车帘,扬手让寒风将手中纸屑吹落至天地之间,最终化为无物。而柳放眸光微沉,口中喃喃道:“萧…璨…”

  “你那幅画里画了什么?”

  萧璨回程是硬凑到裴玉戈身边坐着的,马车里除他二人之外并无他人在场,是而萧璨便是痴缠些裴玉戈也容他胡闹。

  听到裴玉戈这么问,萧璨头枕着对方肩头,好奇问道:“玉哥不好奇我为何浑说让他遇事吃糖?”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没错记错的话,你之前才说过那些甘州的消息皆来自当时结识的熟人,如此看来说的便是那位苏家的少东家吧?”

  萧璨笑容灿烂,开口答的却是裴玉戈最早的那个问题。

  “美人画卷自然是柳放心心念念的侍郎女儿。他是御史台名不见经传的微末小臣,教坊司管事的又都是宫里出来的,他去问自然得不到答复。不过好在我这亲王爵位顶些用处,吩咐一句便能连人带画要到手,不过我只送了画,要不然那个大情种怕是无心去甘州了。”

  裴玉戈心中明了,难得勾唇打趣道:“幸得你心性纯善,如若不然,我此刻便只能以命相拼了。”

  萧璨枕着裴玉戈的肩头笑道:“我可不舍得玉哥伤着!但凡被我算计的,都是他们该死!”

  裴玉戈伸手点他额头,板了脸轻斥道:“别动不动把这种话挂在嘴边,你如今是御史大夫,言行比从前更要谨慎守礼。”

  说到守礼,萧璨便又撒起娇来,也是仗着裴玉戈愿意哄着顺着他才敢如此。不过人虽有些不正经,话却是心里话。

  “我不杀人不放火不苛待百姓,图的就是逍遥自在。”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玉哥,我王爷都当了,就不能活得自在舒服些吗?”

  裴玉戈未答,他微微垂眸,良久后才道:“你如今方及冠,陛下尚且当你是幼弟偏宠,可若五年十年之后呢?而立之年,有些事再改便迟了。”

  “我知玉哥这番说是为了我着想,只是我这人既当不得那九五之尊,也做不得曾叔公那样权倾朝野的重臣,只想兄友弟恭,一辈子自由自在的、如今玉哥便是想让我帮皇兄担待国事,也且饶我一年,下下次过了年,我保证守规矩!”

  裴玉戈终是不忍拘着他,到底还是点头应了。方才虽然没有明说,但他那番劝导,其实已然是存了不臣的心思。

  外人视萧璨为无用纨绔,可裴玉戈日日与萧璨相处。是而越是了解,越容易就将萧氏兄弟对比,于公于私,他都觉得萧璨比如今的天子更贤明豁达,也更适合做两位女帝的后继者。

  接触萧璨之前,裴玉戈从未对忠君二字有过动摇,可如今却似将那谋逆的念头牢牢刻在了心头。

  “…玉哥、玉哥?”

  裴玉戈回过神见萧璨已下了马车,一旁的亲卫将车门帘子掀开到一边,再瞧一眼不远处的府门,才发觉他失神的那会儿,他们竟已回到了王府。

  萧璨牵了裴玉戈的手,半扶半抱将人带下了车。替裴玉戈合拢大氅挡风时不由歪头问道:“玉哥方才在想什么?唤了你好几声都没理我。”

  “只是送走柳兄后想起盐铁的那桩事,还有老师的案子…一时觉得没有头绪,有些心烦意乱了。”

  “玉哥忧心也是寻常,如今柳放已去了甘州,我手头的要紧事便没了,正好过来帮你。玉哥莫忧,一切有我呢!”

  裴玉戈掩在衣袖内的手不由攥紧了些,因为他撒谎了。再看萧璨对他全无疑心,自己说什么都尽信了,不免生出些内疚之情来。

  萧璨似乎并没有察觉,只牵了裴玉戈的手往府里走。他此时方提起头两天审问那宫中来的女子一事。

  裴玉戈用心听了几句,长眉微蹙,问出了和萧璨那日相似的话。

  “你在朝中并无实权,与东江王有无牵连瓜葛,他的孙女如此大费周章也要安排一个美貌女子到你身边,究竟图个什么?!”

  萧璨只摇头道:“这我也猜不透,不过那女子自述的底细我已托人查证。若他所言属实,暂且留着她也无妨。”

  裴玉戈颔首,随即又问道:“你不允她随侍左右,她竟肯罢休?”

  “肯不肯如今也不是她说了算,何况苦肉计之类的我也不是没经历过。玉哥比我心善,她才敢通过你给我传话的。”

  裴玉戈轻叹道:“我瞧着她年纪比你还小些,实在不忍心那般揣测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若她真是被那位宫里的娘娘拿捏,倒也是个可怜人。”

  “可不可怜的你我看得终究不准,所以早两日审问过她后,我便将人交给了沈娘子。”

  “沈娘子…是何人?”

  萧璨想了想才面带笑意说道:“照玉哥的话说,更是个可怜人。不过见得多了,看人比我们要准些,尤其是看女人。先前玉哥不是说笑来着,说要见我后院的美人?沈娘子便是我留在府里的其中一人,如今也算我后院半个管事的。玉哥现下可要见一见?”

  “…见!”

  许是顾忌着还要见乔巧,萧璨与裴玉戈并没有回主院,而是去了最早大婚时拨给裴玉戈暂住的那个王妃住的大院子。

  因怕裴玉戈再吹着风病一场,人是挪到屋里见的。今日当值的秋浓领着两名女子过来时,屋内地龙刚刚哄出些暖意来,不过裴玉戈身子格外畏寒,所以在屋里也抱着个热汤婆子暖手。

  秋浓行礼后退至萧璨身边,她领来的两名女子上前一步屈身行礼。

  “妾身参见王爷、参见王妃。”

  那姓乔的年轻姑娘裴玉戈见过,不过当目光落在那位沈娘子身上时,裴玉戈眸中闪过一丝疑色,不由转头看向萧璨。

  萧璨仿佛是预料到了裴玉戈会有如此反应,脸上笑容更甚,随即转头同堂内屈身行礼的两人道:“起来吧。”

  沈娘子礼数周全,容貌俏丽,身上衣裙皆是淡雅素色,头上也只簪着一根素色的玉钗,倒是个清雅脱俗的美妇人。

  可裴玉戈没有漏掉沈娘子眼尾细纹,那是胭脂水粉遮掩不掉的岁月痕迹,细瞧着发觉眼前人约莫应有三四十岁的年纪。虽不显老,可这年纪却不该是萧璨后院的姬妾。

  此刻,裴玉戈恍然明白萧璨方才瞧着他笑是何意思。再去打量那位娘子,气度沉稳,神色不见半分浮躁,与其说是姬妾,不如说是顶着姬妾的名儿行管事之责,也难怪萧璨会将宫里送来的那女子交由这位娘子带着。

  萧璨在一旁道:“早就想着让你们见见了,只是先前王府内外事多耽搁了。玉哥行事素无偏私,平日虽严厉些,可人心善宽容,是个好说话的。至于我这王府,素来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只要不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在这里便能安稳度日。”

  沈娘子是王府的老人儿,是而萧璨的这番话只能是说给乔巧听的,也算是领着人在裴玉戈这个王妃面前正经走个过场。

  那乔巧也是个机灵的,连忙屈膝应下来,多一个字都没说。

  “秋浓,把她先带回自己院子。”

  萧璨挥手示意秋浓将人带出去,他今日真正想让裴玉戈见的只有沈娘子。

  “明珠既称呼一声娘子,想来是敬着娘子的。如此,便不必多礼了,请坐。”

  沈娘子微微欠身后才站起身,后退几步坐到下首略矮些的凳子上。

  裴玉戈打量着她,顿了下才主动问道:“娘子瞧着比明珠年长许多?”

  沈娘子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抬袖掩唇轻笑道:“王妃尽管放心,妾身已年近四旬,与王爷断断做不来那等男女之事。”

  裴玉戈到底是一贯的端方君子,虽不是那等迂腐人,可听到年长自己的美妇人说得这般直白,一时有些语塞,憋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抱歉,是我冒昧。”

  那沈娘子也不扭捏,淡淡一笑后便开口解释道:“妾身上半辈子过得坎坷,也确实是被人以送妾的名义抬进王府的。不过幸得王爷照拂,又许妾身自立的机会,妾身与女儿才能在这世间靠自己寻得立锥之地。如今仍留在王府,一是为了偿还王爷的恩情,二则是为了女儿的前程,并不为其他。”

  “娘子经历令人敬佩。”

  沈娘子并不执着于谦让推脱,裴玉戈赞了,她便坦然受之。

  “多谢王妃称赞。王爷今日既唤了妾身来相见,必是极信任王妃您的,今后王府内您有何吩咐,尽可同妾身说。”

  萧璨也在一旁道:“沈娘子做事极利落。论本事能耐,她或许稍逊于小南和柯慈他们俩,可若论府内有什么风吹草动,问沈娘子总是不会遗漏的。玉哥心善易被欺骗,你身边近侍终归是男子少些细心,所以我想把沈娘子指派给你。”

  裴玉戈应了一声,旋即看向沈娘子微微颔首致意。

  “那…日后便有劳沈娘子了。”

  “王妃客气,妾身一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