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不臣之心【完结】>第6章 不容再疑

  雍王乃天子胞弟,他的婚事自然有宗正寺、礼部以及一干宗亲代为操办。

  萧璨倒也不负旁人传他的‘庸王’之名,三书六礼当真一面不露、一事不理,至于那聘雁聘礼之类的,宗亲早知道这位王爷是什么脾性,便一应包揽。请期之后方将定下的大婚之日派人通报给了萧璨。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人才终于肯挪窝,换了身正经朝服虽通传的官员一道去往宫中谢恩。

  “封爵?大婚之后,你的正妃便入得宗室玉牒。纵然裴玉戈身为男子不得生养,可他有雍王正妃的名分,除了宗室数位叔伯兄弟,本就无须另封什么虚爵。”

  崇政殿内,礼部和宗正寺的官员还未散去,他们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萧璨这甩手掌柜开口为裴玉戈请封。不过萧栋显然并不认同弟弟的想法,眉头不由皱起追问道:“是襄阳侯府向你求的?”

  这话一出,殿中众臣都不由一惊。

  天子言下之意分明是猜疑裴家父子唆使雍亲王来讨好处,一旦这个念头刻在皇帝心里,那也就代表襄阳侯府的恩宠到头了。

  “皇兄,臣弟虽一向不懂朝政,却也不是随便谁都能糊弄得过去的。”

  萧璨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连满不在乎的口气都未改变一分,可见同天子兄弟情深,丝毫不担忧这把火会烧到自己身上,他笑吟吟接着道:“臣弟是想着那美…裴公子官不过六品。裴绍以军功封侯,以他那身子骨,爵位怕是落不到他头上,这以后去到公卿侯府的宴席,他那六品的官职未免寒碜了些,臣弟也跟着面上无光。偏偏朝政上的事臣弟不懂,总不能随便跟皇兄讨个大官给他坐吧?所以便想了个偷懒的法子,求皇兄封赏个虚爵,里子面子全了也便是了。”

  萧璨这一番话句句在理、滴水不漏。既名正言顺讨番恩赏,也不会越了自己的本分,最关键的是他看似不正经的话却让旁人没有拒绝的理由,连方才显得不悦的皇帝萧栋也不由沉下心来思考弟弟的提议。

  裴玉戈到底与从前任意一位王妃都不同,他身为男子又在朝为官。那御史台小官的身份着实配不上雍亲王的身份,萧璨一提,倒教萧栋想起之前的考量。

  不过萧栋并没有立刻下决断,他看向殿中另几名官员问道:“众卿方才也听见璨弟所请了,你们觉得如何?”

  众臣面面相觑,一时犹豫着都不敢接话,待皇帝第二次再追问时,宗正寺卿方拱手答道:“回陛下,我朝唯有肃帝在时,先靖北王的旧例。只是……那位贺王爷有军功在身,又是先承袭了爵位才嫁入皇室。裴侍御这情形…再封爵显然不妥,至于官员升迁一事,向来是吏部拟了请表,再由陛下决断的。以臣拙见,陛下不妨召吏部几位大人入宫?”

  宗正寺卿虽也姓萧,但与襄阳侯裴绍的继室一般,是皇族的远亲,故而他并不敢在皇帝面前将话说得太满。这番话既表达了自己身为宗正寺卿的立场,也将难题推给了旁人。

  萧栋并没有宣吏部官员,而是看向礼部尚书,直接问道:“瞿爱卿,你来说说。”

  礼部尚书瞿获闻言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他脑海中飞速转过多个念头,最终才略有些犹豫答道:“陛下,这男子嫁入皇室是百年来唯二的例子。若照礼法,自然是没有给亲王正妃再另封爵的道理,只是…王爷方才所言亦在理,裴侍御纵为男子,可到底日后是亲王正妃,这六品官衔若不变,也是折了皇室和王爷的颜面。为保此事周全,陛下不如召太师入宫共同商榷。如今朝中丞相之位空悬,臣思来想去,唯有太师可以为陛下分忧。”

  同样两不得罪的回话,只不过礼部尚书还提起了当朝太师。

  自昭帝朝设立丞相一职,齐国一共有过三位丞相,只是先帝朝时最后一任丞相告老还乡后,至当今天子继位多年,丞相之位仍然空缺着。若论如今朝中谁威望最高、最受皇帝信赖,有可能出任丞相一职,非皇后叔父、当朝太师殷绰莫属。瞿尚书此刻提起对方,倒也算情理之中。

  萧栋素日对殷太师亦是颇为倚重,不过今日他并未允宗正寺卿与礼部尚书之情。

  “罢了,本不是什么大事,朕与璨弟私下商议足矣,众卿跪安罢。”

  几人早就想离开了,毕竟雍亲王妃是个男人,还是在朝为官的侯府公子这事便已经够复杂棘手了。若襄阳侯只是寻常侯爵便也罢了,偏这位是北境那两位王爷的密友,又是先帝时颇受重视的武将,与当今太师政见不合,他们这些人为哪边说话都注定会得罪另一边,最好的便是让皇帝自己拿主意。此刻皇帝一发话,他们自然飞快跪安告退,由殿中内侍领着出了崇政殿。

  “皇兄把几位大人都赶走了,臣弟可更拿不准主意了!”

  没了外臣在场,萧璨语气愈发亲昵,言语中还颇有些小孩子模样,弄得萧栋无奈摇头。只不过皇帝并未因此生弟弟的气,他自一旁取了份奏折展开,目光随意扫了眼上面的文字,心思却不在奏疏内容上,状似无意说了句:“朕倒是想了个法子。”

  萧璨笑问道:“皇兄快说说,臣弟是拿这事没辙了!”

  萧栋长舒一口气后抬头看着弟弟说道:“朕让太常寺的人卜了吉日,礼部和宗正寺一同商量着定了大婚的日子。之后赶上拜宗庙的日子与你的生辰是一日,届时朕也会为你加冠赐字。从前任你潇洒玩耍,是想着你年纪还小,如今娶妻成家,也该收收心帮朕分担些政务。”

  “皇兄……”

  萧璨面露难色,显然是不愿意的,不过这回萧栋态度坚决。他打断弟弟的拒绝,接着说道:“方才礼部尚书和宗正寺卿的话你也听见了,我朝未有亲王正妃再行封爵的旧例,即便是从前的贺王爷,也是先以军功封爵,后入得皇室族谱。那个侯府公子空有一副皮囊,朕无法为他破例。不过嘛……璨弟若是愿大婚后接下御史大夫之位,辅佐为兄,那令雍亲王妃这个弟媳辅佐丈夫,朕还是可以升他为四品御史中丞。”

  御史台历来为皇帝亲信,故而御史台上下官员官衔不高,却是朝中清贵。然而前代御史大夫温燕燕是文帝心腹,萧栋与姑母文帝想法不同,是而这六年御史台几乎处于荒废状态,御史台上下官员空有其名,职权远不如文帝朝。御史台官员六品以下由吏部报请天子任免,可六品再往上,便只能有天子亲自选任。萧栋继位后疏远温燕燕所领御史台,自然连带着御史台官员六年再无一人升迁,这也是裴玉戈为官多年官职始终停留在六品侍御史的缘故。

  如今温燕燕突然遇害,御史大夫的位子空了出来。这个位子萧栋必是要安排自己最亲信之人去的,殷绰和吏部这几个月倒是拟了不少人选来,可萧栋都没选。空了几个月,等着此时萧璨开口为裴玉戈求恩赏时提了出来。

  若比起谁能与天子同心同德,自然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的胞弟萧璨。而只有萧璨来做这个位子,才能保证众臣没有怨怼之言。

  “皇兄饶了臣弟,这御史台纠百官之恶,正法典朝纲,臣弟最是小心眼了,可做不来这种公正事。”

  萧栋一提,萧璨便立刻出言拒绝。他话说得直白,倒也符合雍亲王素来处事性子。自小娇惯的尊贵亲王,又是天子胞弟,除了萧栋谁也不服,早就过惯了恣意张扬的日子。

  可统领御史台的御史大夫要的不仅仅是天子心腹,还得明辨是非、公私分明,照萧璨以往的性子确实是做不来的。

  然而萧栋早已有了决断。即便没有萧璨请旨赐婚这事,他也已经打算在弟弟加冠成年后让他暂领御史大夫之职,如今不过是找个合适的时机说出来罢了。至于裴玉戈,萧栋虽不喜欢温燕燕带出来的官员,可一个御史中丞也不过四品官,提了也碍不着他的眼。若裴玉戈成了亲王妃后还学从前温燕燕的做派,那萧栋也方便敲打。历来天子不可随意打杀言官,可敲打自己弟媳,于私…言官史官便管不着了。

  这般想着,萧栋自然不许弟弟再推辞,不过他并没有疾言厉色,还是如同小时候一样好言好语哄着,只道:“眼下朝中朕无亲信之人可用,唯有你这个弟弟。你便是不想被政务所累,便先接了这烫手山芋,顶替一段时日,待朕日后寻到可用之人再放你逍遥去便是。”

  萧璨却还有些犹豫,又追问道:“那这个暂代要多少时日?若是时日长了,皇兄不如让殷太师帮您挑个人罢!否则臣弟要是管出什么乱子,太师怕是又要像小时候似的寻着机会挤兑臣弟了,没准还打臣弟手板!”

  萧栋拿这个古灵精怪的弟弟无奈,摇头笑道:“太师那时是你我兄弟的授业师傅,严厉些倒是有的。打手板都是你小时候的事了,再说那还是因为你这皮猴子整日不安生,又是上树掏鸟蛋、又是跳池塘拔荷花弄得自己一身泥,不得不管教。现在你也要娶亲成家,太师自然不会那么做了,而且有朕护着呢~”

  “那……那皇兄能许我不上朝么?寅时不到便要收拾起身,一月里多去几次,臣弟怕自己吃不消。”

  萧栋也是拿弟弟无法了,一口气叹了又叹道:“唉…你啊你!你要朕说你什么好?光想着王妃官职低怕人家笑话你,就不怕自己不思进取才要连累妻房被人笑话?”

  “这样么?可臣弟真的不想起早…皇兄!御史中丞是四品,以后是不是也要起早上朝?”

  萧璨一惊一乍的,身为兄长的萧栋倒是早习惯了,耐着性子解释道:“正四品每月只需逢一、五上朝,不是日日。不过裴玉戈身子骨不好,从前任校书郎时,朕便早已免了他上朝。你若出任御史大夫,合该每月逢一、五、九都来上朝,不过朕瞅你这性子就不是乖乖听话的……也罢!裴玉戈便还是同从前一样,不必来了,你每十日来一次便可。这样总成了吧?”

  “多谢皇兄!”从原先每十日有三日要起早上朝变成十日一次,萧璨这会儿才终于乐着答应。不过他马上又问道,“皇兄,臣弟记得御史中丞原该是有两位,若王妃顶了位子,岂不是只剩下一个辅佐臣弟了?”

  “放心,朕既然让你领了这差事,便不会累着自己的宝贝弟弟。正巧前些日子太师荐了可用之人,原先的御史中丞朕另派他职便是,让这人辅佐你。省得弟媳那身子骨熬不住,经不住你折腾,日后若有不解之处,你尽管去问他就是。”

  “还是皇兄疼臣弟。”

  萧璨已将情况都问清楚,又见萧栋已有万全安排,便不再多问什么。兄弟俩又闲谈片刻,不过聊的与朝政无关,萧栋也知道胞弟最讨厌麻烦与规矩,便只同他说起近一年来的见闻,不过没有留下弟弟用膳,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命大太监赵园把萧璨好好送出宫去。

  御桌前的天子神情有些疲惫,他两指请捏了捏眉心,垂眸回忆着萧璨诉说山川江海时神采飞扬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羡慕。和自小洒脱随性的弟弟不同,萧栋身为长兄,肩上总是多了几分责任。后来母妃父王相继过世,被姑母接入宫中、之后立为太子,他肩上的重担只增不减,注定不可能如萧璨那样随性自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羡慕是有,嫉妒却无半分,比起旁的,萧栋更想守护弟弟刚刚的笑容。

  天子眼中的脆弱和柔软只闪现了片刻,便收起了面对弟弟时的温柔,表情也冷了下来。坐在空荡荡的宫殿之中,他突然扬声道:“让太师久等了。”

  一人自远处的屏风后转出,几步行至天子近前,双手交叠恭敬向上位的天子行礼问安:“臣不敢。”

  “方才璨弟的话太师应该也听清了,总该打消你心中那些无端猜疑了。”

  太师殷绰神态恭谨,垂手答道:“臣并非猜疑雍亲王。陛下和王爷由臣教导,臣自然知道王爷与陛下手足情深,只是陛下也清楚王爷是容易受人唆摆的心善之人,臣为陛下龙威和朝纲稳固,才会请陛下试一试王爷,并不敢有猜疑王爷不忠不臣之心。”

  “没有最好。太师是皇后叔父,也是朕的肱股之臣,朕自然信你初心。只是今日之事,可一不可再,璨儿是朕最在乎的弟弟,朕…绝不容许有人再疑他,太师可记下了?”

  “陛下圣明,臣…记下了。”

  “嗯。今日太师也劳累了,早些回府歇息罢。”

  “是,臣告退。”

  殷绰在天子面前一直保持着谦卑恭谨的姿态,可出了崇政殿,背对着天子居所的太师却换上了另一幅面孔。

  “啧。”此刻男人脸上尽是不悦与厌恶,“妇人之仁。”

  【作者有话说】

  回来了!加班+病了几天,所以好几天没爬上来,后面几天休假,会补上周欠的更新!

  现阶段哥俩是真心在意彼此的,虽然彼此都有保留,但兄弟感情是真挚的(可以说和前作那堆塑料兄弟父子形成鲜明对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