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意的眼神太过炽烈, 快要将洛月融化。

  恍神之间,便被秦朝意得逞。

  秦朝意把手伸在她眼前,学着刚才洛月的动作, 将手指递到洛月嘴边。

  洛月回过神来,缓缓摇头。

  这也并未打击秦朝意的热情。

  “不尝尝你自己的味道?”秦朝意问。

  洛月勾唇轻笑:“你这什么……唔……”

  可恶。

  被秦朝意偷袭了。

  偷袭成功的秦朝意也没敢太放肆, 很快拿出来。

  洛月两条胳膊都搭在脑袋旁边,好像是任她摆布的洋娃娃。

  秦朝意也愈加大胆,直到——

  “秦公主哎。”洛月把她的手夹住, “你是想弄伤我吗?”

  “啊?”秦朝意微怔。

  “你的指甲多久没剪了?”洛月问:“是不是准备留着做美甲呢?”

  秦朝意看了眼自己另一只手的指甲。

  是有些时候没剪了。

  长得不好看的时候就稍微修剪一下。

  以前经常码字,不适应弄美甲。

  最近好不容易得了空闲, 便准备把指甲留长一些去做美甲。

  秦朝意有些心虚, 却还是挑衅:“不行吗?”

  “我也没有这么霸道。”洛月说着, 尾音稍往上扬, 趁秦朝意发愣的功夫就将其压制,还把她的手抓着放到眼前:“但你自己看看, 这么长的指甲合适吗?”

  相比之下,洛月的手指很漂亮, 指甲也修剪的很短, 就连指甲盖都是粉粉的。

  秦朝意的手指微微蜷缩, “我现在剪个指甲。”

  “刚剪完的指甲会很尖锐。”洛月拍了拍她的脸, “小狗,你不想你的主人明天去医院吧?”

  秦朝意:“……”

  刚还觉得自己占了上风的秦朝意顿时失落。

  还带着几分恼意。

  “秦小狗。”洛月说:“这么一幅张牙舞爪的表情, 怎么?准备咬你的主人吗?”

  秦朝意:“……”

  她有种洛月在跟她玩Cosplay的感觉。

  可偏偏, 没有证据。

  毕竟这个比喻还是她先比的。

  她觉得洛月对她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像极了对她家狗,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不, 甚至还不如一条狗。

  洛月对她养的那条大黄狗可是每天定时定点喂粮,在回不去的时候还委托颜辞照顾。

  在大黄狗倦懒的时候, 洛月会耐心地蹲在它面前哄着它一去出门。

  秦朝意在洛月面前,可没这种待遇。

  “洛月~”秦朝意咬牙切齿地喊她。

  洛月却只是笑,那种胜利者的笑容让秦朝意更加愤愤。

  “做什么?”洛月问。

  甚至,洛月还贴心地给了她选项:“还是说,今晚先不做了?”

  秦朝意:“……”

  这副对一切都尽在掌握的姿态,让秦朝意心里别扭。

  好像自己在洛月面前无所遁形。

  所有一切都被她看穿。

  秦朝意心口堵着一口气,却只发出一个拟声词:“汪!”

  语气贼凶狠。

  这一声让洛月都愣了几秒。

  随后反应过来,呷着笑拍她的脸,“乖。”

  秦朝意瞪她。

  洛月得寸进尺:“乖,再叫几声。”

  秦朝意:“……”

  洛月咬她的耳垂:“乖宝,叫给主人听听。”

  温柔的声音像是抹了蜜,甜腻得让人差点一瞬间溺死在她的怀里。

  秦朝意的心尖都跟着颤,她扭了下身子,“姐姐。”

  声音细若蚊虫。

  洛月摸过去的时候,秦朝意整个人都变得紧张。

  和那天喝醉了不同。

  喝醉以后整个人都是放松的,恨不得化作一条蛇缠在洛月身上。

  但现在,洛月只是碰她的敏感地一下。

  她整个人都带着本能的抗拒。

  因为是未知的事情。

  越未知越令人恐慌。

  “害怕?”洛月低声问。

  秦朝意颤着点了下头,却又摇头。

  怕因为自己点头,洛月就此收手不做了。

  倒也是洛月能做出来的事情。

  孰料洛月却轻轻拍了她的腿一下,低声喊:“乖宝,放轻松。”

  这个亲昵的称呼再一次让秦朝意沦陷。

  “洛月。”秦朝意喊她。

  “什么?”洛月不再动。

  秦朝意立刻上道:“姐姐。”

  洛月凑近低语:“怎么了?”

  “再叫我一声。”秦朝意的唇舌有些干,感觉浑身都要烧起来一样。

  说这个要求时还有些不好意思。

  可,她想听。

  很想很想。

  洛月喊她乖宝的时候,带着说不上来的甜腻。

  整个人都会跟着她的声音颤抖。

  “叫什么?”洛月问:“秦公主。”

  秦朝意摇头。

  “秦小狗?”洛月单手玩弄她的耳垂,弄得秦朝意还没开口就先喘了一声。

  在空荡的房间里,伴着室外的雨声,格外相应。

  但秦朝意还没有过这种体验。

  一时间愣怔在原地,不愿再开口。

  洛月却没放过她,掐了她一下。

  秦朝意吃痛,倒吸一口凉气,开口便又是一声喘/息。

  ……

  已经没办法正常说话了!

  秦朝意恼,却还是很想再听洛月喊一声。

  洛月还在刻意引导:“你说,想听我喊什么?”

  “想听……”秦朝意吞咽了下口水,把燃起的烈火压下去,“你喊我,乖宝。”

  “有多想?”洛月问。

  洛月的温柔声线染上了情与欲,像是被蜜润过一样,甜得很。

  秦朝意想去亲她,却被躲开。

  “干嘛?”秦朝意不依。

  洛月却逼近她问,“我还在问你,有多想?”

  秦朝意看洛月真的就像驯狗一样地驯她,分明这已经是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对她来说,能开口要求洛月再喊一遍就已经很难以启齿了。

  可洛月却要撕掉她所有伪善的面具,露出最真实的她的欲望与野心。

  很像是好不容易进化成了人类,却要看你最原始的野兽的那面。

  这是秦朝意最喜欢做的事情。

  尤其是对洛月。

  秦朝意也很喜欢看洛月为她发疯。

  最好是疯到不像自己。

  这样才能证明,秦朝意对她而言是特殊的。

  秦朝意对洛月来说,足够特别。

  秦朝意才能为洛月,赴汤蹈火。

  才能心甘情愿,做洛月的狗。

  “很想。”秦朝意不愿再被动,调整过后半眯着眼睛看她,“我有多想,姐姐感受不到么?”

  秦朝意的声音已经变了。

  却和这暧昧旖旎的房间气氛非常搭。

  洛月也没再为难她,一边让她舒服一边凑到她耳边低语。

  “乖宝,别紧张。”洛月说:“只给你纾解一下,不进去。”

  “秦公主。”洛月吻她的侧颈,“乖宝,放松。”

  —

  嘉宜的大雨下了一夜。

  次日果真如同秦朝意预料得那般,地上铺了一地落叶。

  和秋景不同,嫩绿色的叶子被雨洗过之后更加明亮,落在柏油马路上像是铺了一条绿化带。

  可大树却没之前那般枝繁叶茂。

  秦朝意和洛月在一张单人床上抱着睡了一夜。

  准确来说是洛月抱着她。

  或许是因为有了更近一步的亲昵,也或许是洛月哄着她喊了她一声又一声的乖宝。

  她才会不抗拒被人抱着睡觉。

  不过昨晚睡前秦朝意想的是,都已经这样了,应该算女朋友了吧?!

  但她太累了,刚喊了声洛月,洛月拍着她的肩膀,跟哄小孩儿睡觉一样,太舒服太安逸,所以她后边都没记忆自己说了句什么,脑子便已经混沌。

  早上醒来再想,好像是问了句雨停了吗?

  洛月回她说,估计还会下很久。

  就是在这一句里,秦朝意睡着的。

  秦朝意还以为今早醒来会是腻歪的场景,譬如跟洛月在床上折腾一会儿,然后再一起去洗漱,或是在她怀里逼着她承认关系,再喊她一声乖宝。

  就连昨晚,都难得的做了美梦。

  可想象太过美好,就显得现实里格外凄清。

  秦朝意也不知昨晚到底累成什么样。

  可分明,应该是出力的那个人更累,洛月为了哄她还在她耳边低声叫了几声。

  但现实是她睡得很沉,连洛月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察觉。

  等她迷迷瞪瞪醒来以后伸手去摸旁边,冰凉一片。

  尔后缓缓地坐起来环顾房间。

  已经空无一人。

  不知道洛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似是天还没亮。

  但秦朝意起身去拉开窗帘,已是天光大亮。

  刚下完雨的嘉宜天空碧澄如洗,除了地上残破的落叶外,还算是美景。

  不过就算树不再枝繁叶茂,过几天也会再长出来。

  自然界的生命力向来旺盛,在适当的季节会变成适当的模样。

  秦朝意站在窗口出了会神。

  总算是清醒了些。

  洛月悄无声息的离开倒衬得昨晚像一场荒唐大梦,好似只有她一个人入了梦。

  甚至有一秒怀疑,昨晚真的是洛月和她一起入住的酒店吗?

  不太确定了。

  秦朝意缓过神来后去找手机,却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偏偏还没拿充电器。

  秦朝意又怕洛月只是出去散了个步,回来时发现她没在而失落。

  于是在房间里又像个木桩子一样坐了会儿。

  等到指针划过9,秦朝意才起身出门。

  下楼时前台已经换了班,确实不记得她昨晚说不住结果却住了一晚的事情,没问她要身份证补充登记。

  但她也没说退房,等前台主动联系洛月。

  这边离她的房子不远,秦朝意开车五分钟就到了家。

  把车停进地下车库,看了眼跟她所有豪车都格格不入的廉价车,一时间在想这些东西有什么区别吗?

  开车的时候有些差别,无论是推背感,还是踩油门时的脚感,都差了些。

  但好像作为代步工具来说,都可以。

  这辆车也可以让她开着来回月亮岛。

  车库里的其他车也可以。

  秦朝意按电梯上了楼,按着指纹开锁进门。

  很久没回来,家里也没请保洁来打扫,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土味。

  空气里的浮尘很多。

  秦朝意也没空看她的家里有没有人来过,有没有人动过她家的东西,甚至因为太久没打扫,连鞋都没换就进了书房。

  拉开抽屉找到一根充电线,给手机充了电。

  趁这个间隙,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去衣帽间找了几件衣服,塞进背包里。

  她和洛月的尺寸差不多,塞完她自己的以后又拉开另一个衣柜,找了一些还没穿过的,合适洛月小清新风格的衣服放进背包。

  弄完这些,秦朝意才去书房看自己的手机。

  只见洛月在早上六点的时候给她发消息:【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自己去赴约,你可以趁这个时间回家陪陪父母,也可以在酒店里等我。不过酒店我没有续住,我准备在上午见完他以后就回月亮岛。到时我们再联系。】

  秦朝意看完以后沉默不语。

  良久,才回复:【你一个人回?】

  洛月没有回。

  秦朝意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这让她很不舒服。

  昨晚,她以为她们又更近了些,所以要陪着她一起去医院,冒着被小姨夫偶遇的风险跟她一起去。

  可今早,她单方面决定自己去。

  一瞬间把两人的距离拉开,关系变得疏远。

  在书房里发了会儿闷,秦朝意才离开家。

  -

  嘉大附属医院,1109病房。

  洛月早上七点来的医院,刚下过暴雨的城市连风都是凉的,她却逆着风一路从酒店走到医院。

  几乎是一夜未眠。

  暴雨间隙还夹杂着电闪雷鸣,在陌生的环境里让她极没有安全感。

  哪怕怀里抱着秦朝意。

  不知道是因为累了,还是因为困了,秦朝意睡得很熟。

  夜里几次很大的雷声都没有把她吵醒。

  洛月却听着那声音度过了惴惴不安的一夜。

  直到天色破晓,她起来穿了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出了门。

  嘉大附属医院就在嘉大附近,隔了一条街。

  洛月对着一带还算熟悉,但也几年没来,好多场景都变得有了陌生感。

  不过大方向没有变。

  譬如一栋栋哥特式建筑,是嘉大独特的教学楼。

  光从外边看着就显得气势恢宏。

  洛月上学时的宿舍楼在最东边,每天上早八的时候总是要饶好大一圈,而数学专业的早八多到令人发指。

  大学四年,她倒是没怎么睡过懒觉。

  一路走过熟悉的风景,看到大学时偶尔会来吃的早餐店还在营业,进去吃了一份早点。

  这才来到医院。

  也算是巧,她来的时候周佳也刚来。

  还拉着那个小男孩。

  看见她以后,小男孩仰起头眨眨眼,“你就是我姐姐吗?”

  洛月一时不知该认还是不该认。

  思考片刻之后,她给出的回答是:“从生物学角度来说,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你好呀。”小朋友朝她伸出手,眼神小心翼翼,却又带着几分欣喜:“我叫洛旭。”

  旭,太阳。

  洛月,洛星。

  星月始终不及太阳耀眼。

  洛月微怔片刻,小朋友的手还悬在空中。

  她的掌心出了湿热的汗,不知是愤怒还是紧张。

  尽管早就做好了准备,也意识到父亲不再是她一个人的。

  可当直面现实冲击时,还是会有些不知所措。

  “你好。”洛月没有伸出手回握他,而是转头看向周佳,“他醒了吗?”

  “还没有。”周佳握住了自己儿子尴尬的手,小朋友多少有些失落。

  洛月看见了,却没有心疼。

  没有什么感情的弟弟,对她而言也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一般都要八点以后才会醒。”周佳说:“他的心脏负荷有些重,所以比较能睡。”

  洛月朝她颔首。

  距离八点也没太久,洛月都没进病房,只是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呆。

  周佳进去看了看,又出来询问洛月吃没吃早餐,说带了面包,或是带她出去吃也行。

  洛月皆拒绝。

  反倒是小朋友想来和她亲近,勾了勾她搭在长椅上的手指,洛月却缩回手。

  小朋友问她:“姐姐,这次你要来和我们一起住吗?”

  洛月摇头:“我有自己的家。”

  “你结婚了吗?”洛旭问。

  洛月还算有耐心:“没有。”

  “那你哪里的家啊?”洛旭说:“你的家不就是我们的家吗?”

  洛月微顿。

  不知该怎么给这么大的小朋友解释,虽然我们是同一个父亲,却没有同一个家。

  你的家里父母健在,而我的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思考片刻,她才岔开这个话题:“你上几年级了?”

  洛旭说:“一年级。”

  洛月又问了些有的没的,譬如一年级的课文学到了哪里,一年级的数学题能难到什么程度,考了洛旭几个脑筋急转弯,洛旭却反应不过来。

  洛旭的数学水平好像很平常。

  不能说差,毕竟对一年级的小朋友来说,什么都只学了个基础。

  可对于洛教授的儿子来说,这个程度是远远不够的。

  洛月小时候对于这类型的脑筋急转弯,转得很快,尤其对数字格外敏感。

  在同龄小朋友还在算加减乘除的时候,洛月已经在学次方了。

  也不是洛月想和他聊,实在是因为不和他尬聊,就得和周佳尬聊。

  无奈之下,只能和他聊。

  毕竟自己还是个小学老师,对于这些东西也算信手拈来,就把他当做是自己学校的学生。

  这样想,洛月才对他多了些耐心。

  而周佳见她对洛旭循循善诱,温柔和蔼,忍不住问:“你现在在从事什么工作啊?”

  态度一如昨天刚见面的时候温和。

  好似昨晚洛月说得那番话,她并未听见。

  洛月抬头看向她,随后道:“我以为你们对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毕竟知道她所生活的地方,知道她的手机号。

  一份工作而已,应当也不算难打听。

  “没有。”周佳自是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我从没有打听过你。”

  “没事。”洛月说:“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在做小学老师。”

  周佳一时怔住。

  “小学老师?”周佳又重复了一遍,还有些不可置信,“是哪里?”

  现在教育行业很卷,周佳也是略有耳闻。

  嘉大数学系毕业去一线重点小学做老师也有可能。

  可……人才还是被埋没了。

  就在周佳还在惋惜之时,洛月风轻云淡地说:“老家。”

  周佳:“?”

  周佳顿时语调都上扬几分:“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的提议,来嘉宜和你父亲一起从事数学研究呢?你很有天赋,你的带教老师曾在你父亲面前夸赞过,你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

  洛月没想到还有这一层缘分在。

  但她的带教老师从来没跟她说起过洛教授。

  也从未把她俩联想到一起。

  可能是她的带教老师炫耀,刚好炫耀到了洛教授面前,洛教授却没认下她这个女儿。

  洛月的脑子转得很快,却压下周佳的惋惜:“可是天才一般都死得早。”

  早慧,必夭。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佳什么劝告都被堵回去。

  而洛月掐着时间,“他应该醒了,我进去吧。”

  -

  因为不想再面对周佳的惋惜神情,原本觉得推门很难,却在这一刻也变得轻松。

  她脑海里有太多的东西了,所以这点儿难过好像也无关紧要。

  洛月进病房后,洛教授还没醒。

  但也是她时隔多年才见到父亲,不像是上次那样从侧面看,而是正面俯视。

  纵然看着年轻,鬓角也有白发。

  闭着眼正睡得熟,躺在干净的单人病房里,有稀稀拉拉的鸟叫声能传进来,却只是悦耳,并不会吵闹。

  病房里的窗户开了一条缝,新鲜的空气钻进来,稀释掉了难闻的消毒水气味。

  洛月让周佳带着洛旭离开,等洛教授醒来后她和他聊一下就会走。

  不必挽留,也不必送。

  许是洛月坚定的态度让周佳退却,但也不再似昨日那般热情挽留。

  病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走廊也安静得听不见脚步声。

  但洛月听见洛旭在病房外问周佳,“妈妈,姐姐是不是讨厌我啊?”

  周佳立刻道:“怎么会?姐姐只是还和你不熟,没有培养起感情。”

  “那你让姐姐留下好不好?我觉得她长得好漂亮啊。”洛旭撒娇。

  跟那天在嘉外教学楼外看到的淘气小男孩一点儿都不一样。

  周佳回答了什么,洛月没听到。

  两人已经走远了。

  洛月安静地等待病床上的人醒来。

  看着这张苍老了的脸,洛月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年在月亮岛那间院子里的美好。

  许是当初太美好了,所以当他离开时也格外残忍。

  可时间是个好东西,能给所有残忍加上美好的滤镜,以至于忘了痛。

  不知等了多久,病床上的人才缓缓转醒。

  在看到洛月后还当是自己做梦,闭了闭眼又睁开。

  还是洛月淡然地看向他,“好久不见。”

  没有称谓,也不亲昵,只有淡漠。

  洛天明愣神片刻,环顾四周发现周佳并不在,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无声的沉默在病房里蔓延。

  洛天明终于开口:“你怎么来了?”

  “你太太喊我来的。”洛月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我还当你生命垂危,要见我最后一面,我就来了。”

  洛天明哑然。

  “你很失落?”洛天明问:“看我还活着。”

  “是有点。”洛月也没掩饰:“毕竟我以为你很多年前就死了。”

  死在了月亮岛,和她母亲埋在一起。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了新的家庭。

  所以连带着,过往的爱都显得不真实。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调节,洛月面对他也能做到波澜不惊。

  “那还真是可惜。”洛天明说。

  洛月低敛下眉眼:“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洛天明没想到她把问题抛给了自己,还以为洛月坐在这就是来批判他的,批判他这么多年的不管不顾,批判他忘了发妻娶了新人,种种种种,对不起洛月的地方太多了,所以一直不敢面对洛月,得知她在数学方面的天赋之后也很想提携她一把,却没办法厚着脸皮去找她,只能一直藏在心里。

  不论洛月怎么对他,也都是他应得的。

  可洛月太平静了。

  从她身上,隐约能看到发妻当年的影子。

  “没有。”洛天明气虚,声音也很低。

  洛月笑了下:“我也没有。”

  不怨不恨,就是当陌生人。

  “如果要说的话。”洛天明思考之后,犹豫道:“还是有一件事。”

  洛月大概猜到了是什么,却还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什么?”

  “你搬来嘉宜吧 。”洛天明说:“我现在正研究一个课题,如果成功了,对数学界来说会是一大突破。我现在年纪大了,思维有时跟不上,但你不一样,你还年轻。这项课题你可以做第一署名。”

  洛月闻言摇头:“不感兴趣。”

  “我听你导师说,你很有天赋,我也看过你发的论文,虽然还略显青涩,但要高出同龄人一大截。这项课题,只有你我能做。”洛天明说。

  提及导师,洛月下意识耸动了下肩膀。

  纹身的那处好似又密密麻麻地痒,像是万千只虫子在蹿一样。

  可洛天明想到那个课题,兴奋感已经将他包围,恨不得现在就爬起来继续算。

  根本没注意到洛月的异样。

  洛月压下心头的痛意,才冷声开口:“我对数学没有兴趣,对你的课题更没有。”

  “我这次来也只是尽人道主义关怀。”洛月说:“你没事我就走了,我希望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洛月起身离开。

  可在她要出门的时候,洛天明却忽然道:“你这么抗拒研究数学不就是因为程教授把你的论文拿去给他儿子了吗?”

  洛月的脚步顿住,就像是被泡泡糖粘在那儿。

  恶心,但动弹不得。

  这个久违的称呼带着那些痛苦的记忆一同回到脑海,洛月克制又克制,表情还是很难看。

  只听洛天明继续道:“以你的能力又不是只能发那一篇!你可以换个课题再研究,再说了,那一篇SCI 发表的时候,你不是还有第三署名吗?这种事情多了去,你就是还小,才这么小题大做。你跟着我做课题研究,我一定能让你做第一署名。”

  换个课题。

  第三署名。

  小题大做。

  这几个词分开,每一个词都是一把刀,足以把洛月那颗好不容易缝缝补补复原好的心戳个稀巴烂。

  可现在这几个词连在一起,由她的父亲来教育她,一切都显得那么讽刺。

  洛月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差点没呼吸过来。

  太委屈了。

  可是又不知道从何开口来诉说他的委屈。

  就算说了,她的父亲也只会说她小题大做。

  可明明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会她的父母只会教她,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都不能抢。

  哪怕是程时景借她的玩具玩没有定时还,踏着夜色,她父亲也会牵着她的手去上门要回来,因为父亲说,不能让她的小公主受委屈。

  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呢?

  从他离开嘉宜的时候吗?

  洛月不知道。

  但洛月此刻又气又委屈,气到极致就没什么情绪了。

  “当时他就是欺负你没靠山,就是个山沟沟出来的穷学生才会这么做。”洛天明说:“你跟着我做,没有人会盗窃你的学术成果。”

  “所以,你知道他盗窃我的学术成果给他儿子履历镶金,你知道他拿着我日思夜想做出来的内容去发表,最后我却只能落个第三署名,你还知道他的儿子不学无术,成天就知道在学校里闲逛,毕业时却依旧保送嘉大研究生,你还知道那年我去拿着发表了的论文去找他,结果出门以后他儿子把我堵在巷子里,用烟头……”洛月说到这的时候声音不自觉拔高,那天晚上的记忆又回到脑海。

  太痛了。

  大雨冲刷了一切。

  也刷掉了她的自尊与骄傲。

  那么多年建立起来的自信被人摧毁,于是像个逃兵一样仓皇逃回月亮岛。

  只有月亮岛能包容她的不堪,能让她安全地做自己。

  洛天明只知道前边,却不知道她后边说的这些。

  至于前边也是在一次饭局听同僚们谈起,说嘉大数学系的程教授为了把他儿子保送到自己门下,拿了已经毕业的女学生论文发表。

  一边骂他真不是人,一边却说那女学生很有天赋。

  恰好席间有人见过,便说那位女学生不仅有天赋,还长得很漂亮。

  洛天明不善言辞,在这种饭局上除了聊起学术界的动向有些话外,其余时候都保持沉默。

  但忽然有人cue他,说那位女学生也姓洛。

  鬼使神差地,洛天明问对方有没有照片。

  后来找到了一张她的毕业照。

  洛天明才对这件事上了点儿心,听到最后气得脸色都变了,又喝了点酒,当晚就跑到程教授家里大闹一通。

  闹得差点进了警察局。

  后来有中间人给说和,洛天明又酒醉清醒,便把这件事说成是喝多了酒胡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过去了。

  他不想看洛月放弃这么好的天赋。

  只能昧着良心安慰她。

  可这些话在洛月听来只是教育。

  当年她在得知这件事后第一个告诉的就是她的导师,而她的导师碍于程教授德高望重,又是主任,便劝她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气。

  当初,她的导师也是这么说她的。

  年纪小,不懂事。

  可那是她日日夜夜熬出来的成果。

  凭什么要拱手让人?

  不服输,不乐意。

  于是为这件事来回奔走,却没有人愿意帮自己。

  洛天明说得对,因为她是山沟沟里走出来的穷学生,没有靠山。

  可……

  这又是谁造成的呢?

  她的父亲现在是教授了,这件事有任何改变吗?

  没有。

  心在一瞬间沸腾,又在一瞬间冷却。

  洛月不愿意再提及那天的事,她只想回月亮岛。

  现在,只有月亮岛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洛天明却问她:“他对你做了什么?用烟头?”

  洛月佯装平静地说:“用烟头烫了我的肩膀,告诉我没权没势,就不要想着发表自己的作品。无论我做出多厉害的学术成果,最后署名都会是他的。”

  说完后,似是用尽了浑身力气,脚步虚浮地走出病房。

  -

  秦朝意是在午后接到洛月电话的。

  彼时她正从工作室里出来,见了一下她的新责编。

  从运营跨到责编+经纪人,顾艺还有点懵。

  但是见到秦朝意以后还是很认真地说了接下来的计划。

  包括,秦朝意一年写几本书,什么题材。

  秦朝意听完以后只有三个字:“少管我。”

  这是秦朝意工作室第一工作法则。

  新的经纪人用着并不顺心,但总归听话,严格执行了秦朝意的指令。

  就连秦朝意要走,都没问秦朝意要去哪。

  而秦朝意自己都迷茫要去哪,刚好接到了洛月的电话。

  谁也没料到暴雨之后出了太阳,将近三十五度的气温快要把人都烤化了,秦朝意站在炙热的太阳下问她:“忙完了?”

  洛月问:“你在哪?”

  声音里带着哭腔。

  秦朝意顿时急了,“你在哪?我去找你。”

  “我在嘉大附院门口。”洛月说:“还没走。”

  可以感觉得到她在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等我。”秦朝意立刻上车去找她。

  二十分钟的车程,秦朝意只用了十五分钟就抵达。

  也在人潮里迅速找到了洛月。

  洛月站在一块红色的牌子前,也无惧炙热的太阳,低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秦朝意上前,“怎么了?”

  有种不好的预感。

  洛月抬起头,眼眶都是红的。

  “是出什么事了吗?”秦朝意问。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她父亲出了事。

  可没想到洛月一眼看穿了她的想法,摇头道:“他没事。”

  “那你……”秦朝意犹豫,不知是不是该继续问下去。

  洛月却看向她,温柔的声音微颤:“秦公主,你能带我回家吗?”

  下一秒好似就要哭出来。

  洛月深呼吸了几口气,不让眼泪掉下来。

  但那些事情就像是刺,狠狠扎进她心里,疼得她快要呼吸不过来。

  秦朝意立刻道:“好。”

  洛月朝她伸出手,“你能来抱我一下吗?”

  她需要,汲取一点能量。

  话音刚落,秦朝意毫不犹豫地抱住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不顾周围所有人的视线,把她抱的紧紧的。

  清冷声线此刻温柔又缱绻,“乖宝,我们回家。”

  而这一幕,刚好被不远处开车准备离开医院的男人看见。

  下一秒,一张照片定格,然后被扔进了家族群里。

  -

  [相亲相爱一家人]群聊里顿时吵翻天。

  [外婆:这是朝朝?]

  [外公:你老眼昏花了?那个穿白衣服的就是我们可爱的小朝朝啊。]

  [任二妹:哦吼!秦朝意闷声干大事!不过,这性别好像有点不对啊~]

  [二妹夫:我刚在医院门口看见的,给我吓一跳!大庭广众就抱一起了!]

  [任二妹:咋回事啊?那热搜上说的是真的?朝朝真的和钟灵一样是个小姬崽?@任大姐]

  秦母正在准备下午上课的PPT,手机震个不停,看了眼群聊。

  然后把那张照片放大,看着看着露出姨母笑。

  同事问:“任老师,是有什么喜事吗?”

  秦母神秘一笑:“秘密。”

  看来她家这只小猪猪终于拱到漂亮白菜了。

  不过……两人怎么会在医院?

  [任大姐:应该是。她和我们说了。]

  [任二妹:不应该啊,我姐夫没阻止一下?]

  [大姐夫:我还没说话就已经被扼杀在了摇篮里,你姐非常同意这门婚事。]

  [任二妹:行,那我也同意,等回去给我们朝朝女朋友包个大红包。]

  [外婆:这不就是朋友吗?什么女朋友。女生之间都不能抱一下啦?]

  [任大姐:@外婆,妈,朝朝说她喜欢女生,都追这个小女孩好久了。]

  [外公:追女孩?能生孩子吗?]

  [任大姐:…………]

  [任二妹:我的沉默振聋发聩。]

  [外婆:都什么年代了,你就知道生生生。怎么,你给打下江山要继承啊?]

  [外公:……没有。]

  [外婆:不管是谁,我们朝朝喜欢就行。]

  ……

  而秦朝意一路开车回到月亮岛,车内放了舒缓的轻音乐。

  刚上高速,洛月就在副驾驶上睡熟了。

  大抵是消耗了太多情绪,太累了。

  秦朝意想了一上午的问题也没问出来,看到这样的洛月也光顾着心疼了,很难再让她去回答什么问题。

  可秦朝意现在,是拿她当女朋友对待的。

  再说了,昨晚洛月说,会跟她回家。

  所以,应该是女朋友。

  秦朝意的车停在小红楼前时,洛月还没醒,但应该是做了噩梦,眉头紧皱。

  月亮岛迈入夜晚。

  可能是察觉到旅人的疲惫,今夜连风都很和煦。

  再闻到月亮岛上空气里的咸腥味时,秦朝意竟没有任何不适。

  不知是月亮岛接纳了她,还是她适应了月亮岛。

  总归,这地方还蛮让人心安的。

  秦朝意没敢吵醒洛月,就拿起一旁的手机看。

  ……

  两秒后,秦朝意在群里发消息:[你们是不是忘记我也在这个群里?@全员]

  [外婆:给我们看看你女朋友的照片呀。]

  [QX:小姨夫你偷拍,没有公德心!]

  [二妹夫:巧了不是,你女朋友的父亲是叫洛天明吗?刚好是我的病人。]

  [QX:……]

  可真离谱。

  下一秒,洛月幽幽转醒,她先环顾四周,然后看向秦朝意。

  秦朝意收了准备要在群里和他们大战三百回合的心思,把手机倒扣,温声问:“醒了?”

  洛月刚睡醒,声音还有点哑,很自然地问:“乖宝,现在几点了?”

  秦朝意:“……”

  很没出息的,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