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泽的瞳孔蓦地收紧。

  几乎是一瞬间,他感觉身体的控制权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而他下意识看向降谷零。

  四目相对,他担忧的目光迎上降谷零笃定的笑意,望月泽就结结实实地怔了怔。

  “没什么好担心的。”

  随着周遭的偌大仪器逐渐浮出,降谷零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平静,连语声都温和浅淡。

  他的眼睛很亮很亮,像是有光影流转。

  “主脑”像是一个偌大的光球,它慢慢浮出广阔的水面,安静地呈现在最中央。

  【这还不够……】

  望月泽低声和降谷零沟通:【他能够死而复生,就是因为他在其他地方有存储。】

  “知道。你临走时留下来的信息,我看过很多遍。”降谷零轻笑:“柯南君也看过,咱们的老熟人都已经过去了。”

  他没有言明,望月泽却已经彻底安心。

  几乎同时,他感受到了体内乌丸的强烈反噬——

  “你疯了?你真想杀了我?”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望月泽头痛欲裂,一时之间他被强制割裂了和世界的联系,几乎是被乌丸扯着拉进了意识世界,和乌丸沟通。

  也正是因此,他愈发能够感受得到乌丸的气急败坏:“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还不懂吗?”

  “如果不是我,你甚至回不到这里。”

  “醒醒吧,你早就该死了!”

  望月泽怔了怔,忍不住笑了:“是啊。”

  他看起来吊儿郎当的,连着语气也没几分正经:“所以你觉得我在乎吗?从和你同归于尽那天开始,后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赚的。”

  这话一出,倒是让乌丸有些哑然。

  “你什么意思?”他忍不住质问。

  望月泽歪了歪头,语气真情实感:“我不在乎永生,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追求永生。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毕竟你现在孤家寡人,连个爱你的人都没有,永远活着有什么意义?”

  ……

  有那么几分道理。

  乌丸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哽得他难受。

  而望月泽的目光所及之处,身旁的降谷零正焦灼地拉着他说什么,不远处涌进来的人似乎正研究着如何毁掉主脑。

  这让望月泽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笑得那么释然,乌丸愈发觉得不对。

  “你疯了?!”他试图夺回对身体的控制权:“你知道不知道我们正在融合,而一旦主脑消失,你就不怕和我一起消失吗?”

  “就算不追求永生,你也有你爱的人吧?你要不管不顾地离开吗?”

  望月泽的表情仍然没有半点波澜。

  他只是静静听着,连同脑海中鼓噪而过的风一起,化作唇角浅淡的笑意:“啊……那怎么办呢。”

  “你都说了,我是你的一部分。如果想要杀了你,或许只有这个办法才可以。”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乌丸一定脸色铁青,可是望月泽心底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果主脑毁灭后,他真的跟着消失了,降谷零会怎样呢?

  会为他痛哭吗?

  还是会用余生来缅怀他?

  最好还是不要,他已经背负太多了太久了,如果可以,望月泽甚至希望降谷零能把他忘了。

  就像是一阵掠过的风,在再次经过那个盛夏时,如果能有那么一点点恍神就好了。

  望月泽看起来那么平静,简直是油盐不进,而这几乎急疯了乌丸。

  “我们可以做个交易!对,交易!”乌丸急切道。

  望月泽歪了歪头:“你说说看?”

  “你也不想这么简单地离开吧?我可以不把你当做容器,我们重新找一个容器好不好?只要你愿意配合我,你和他们说不要毁了主脑,到时候我……”感受到望月毫无求生欲,乌丸近乎绝望。

  声音都变得遥远。

  望月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被撕裂了。

  一部分还留在原地,另一部分不知何时已经漂浮在了空中,它遥遥看着地面上的一切,看着每个人或焦灼或欢喜的表情。

  似乎来了很多人,琴酒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他们的目光聚焦在这里,关注着主脑毁灭后会是怎样的场景。

  而阻拦着他们的人是降谷零,降谷零似乎比任何一刻都要笃定,在自己恢复意识之前,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启动炸弹。

  望月泽看着看着,眼眶就跟着热了起来。

  他没来由地觉得心下酸楚,一时之间望月泽忽然难以想象,倘若自己真的离开了,对降谷零而言又会带来怎样的影响。

  不能让这具身体被夺走,倘若真的是最后的时刻,那么……他要亲口和降谷零说一句再见。

  望月泽从来都没有这样清醒过,他闭上眼,死死把握住了身体的控制权。

  “望月……你也很痛苦吧?”

  “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你,即便是波本,他也有自己的朋友,你甚至没有得到一个承诺。”

  “你付出了那么多,不会恨吗?你就那么好脾气,想要一直为他牺牲?”

  乌丸的声音愈发急促焦灼,望月泽却只觉得好笑。

  他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半晌方才笑了一声:“你可真可怜啊。”

  “什么?”乌丸难以置信。

  他甚至没办法理解,为什么自己洗脑了这么久,望月泽居然是这副反应。

  望月泽忍不住笑了下:“两辈子了,现在你要消失了,有人为你哭吗?”

  “你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没人知道你什么模样,也不会有人为你哀悼。”

  “不可怜吗?”

  乌丸的话音卡在嗓子里,化作尖利的笑:“等你死了,你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可怜。没有我你甚至回不来,你有爱情有什么用?有没有那个凭吊你的人又怎么样?你连未来都没有——”

  下一秒,随着倒计时的声音变成刺耳的嘶声,远处的烈火瞬间灼上了天际。

  望月泽听到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来了。”

  望月泽陡然闭眼,任由手被熟悉的温度覆盖。

  骤然灼热的空气里,望月泽能够感受得到的,只有掌心微凉的温度,和近在咫尺的熟稔声线——

  “该回来了,泽君。”

  与此同时,他感受得到自己的双脚骤然离地——

  降谷零有力的双臂打横将他抱起,几个纵跃之后,人已然在门外了。

  轰然巨响间,主脑开始坍塌——

  耳畔的轰隆声和心底乌丸撕心裂肺的声音合二为一。

  望月泽感觉得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抽离。

  他的大脑像是被两股力量扯着,一边让他放下一切选择沉睡,一边让他回来。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几乎不见半点血色。

  有那么一瞬间,降谷零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许久以前的望月泽。

  他有一刹那的恍神,记忆浮游,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这一辈子的初见——

  他的枪口对准了眼前的人。

  彼时的望月泽亦是一样的强弩之末,却还是在对他笑,声线轻柔地叫着他的名字。

  转眼经年。

  那时候的望月泽似乎才从前世的苦痛里回来,明明前世的自己对他一点都不好,可是他还是对着自己笑,就好像将前世的不公尽数忘记了似的。

  想来也是,那时候的望月泽,似乎也从来没有怪罪过他。

  他从来都只对自己严苛。

  “既然你决意如此,那就跟着我一起去死吧。”

  乌丸狠戾的声音响在耳畔:“你应该知道,你杀不死我的。”

  “我有存储,我还可以回来,只是你永远都不会有机会……”

  “不好意思,”望月泽笑意渐深,甚至还有好心情晃了晃手指:“你没有了哦。”

  乌丸冷笑:“你不会以为我和前世一样吧?”

  “这话该我来说,你不会以为我和前世一样孤军奋战吧?和你这种单打独斗的可不一样,你知道我有多少伙伴吗?”望月泽说起这句话时,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挺了挺胸。

  乌丸的语气带着压制不去的愤怒:“你马上就要消失了,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望月泽眨了眨眼:“啊……”

  老实说,他不怕死,可是唯有这件事,是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

  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好多话没说。

  他能够感受得到降谷零的焦急,却完全没有回应的能力。

  即便是纵容乌丸夺舍的那一刻,他也没有想过乌丸会直截了当地回到这里,有些计划被打乱了,也有一些突如其来的惊喜——

  比如琴酒的到来。

  所有的一切都被加速了,他也没有来得及说出那句告别。

  望月泽能够感受得到,乌丸已经没有在和他争夺身体的使用权了。

  灵魂在身体内撕扯,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而伴随着这一切的,是乌丸近乎癫狂的笑:“都结束了,那就一起死啊!我也许还有回来的机会,但是你永远都不会有了——”

  “望月泽,等到了地狱有你后悔的时候!”

  乌丸自己都不知道,在那一瞬间,他似乎短暂地夺回了控制权。

  在场的人分明都很熟悉望月泽,而适才乌丸说的那句话分明是从望月泽口中说出来的,却像是载着刻骨的仇恨。

  降谷零毫不犹豫地抓紧了望月泽的手。

  他的声线那么沉,带着让人熟悉的安心:“放屁。只有你会下地狱,他要留在这里。”

  他的指尖寒凉,却死死攥住了望月泽的手腕,不敢放松分毫。

  而降谷零的声音近在咫尺——

  “望月君,别忘了你答应了我什么,你可不是会失约的人。”

  “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会去找你,我保证。”

  【什么,不……】

  “我说到做到。”降谷零的语气甚至是带着笑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所以我要你回来。”

  薄如蝉翼的吻落在他的眼,再向下,仿佛在勾勒着什么。

  明明那么轻,却又那么灼热,专注到近乎虔诚,而他的嗓音喑哑——

  “回来吧,望月君。”

  “我还欠你一个约定,忘了吗?你打算让我失约吗?”

  灵魂在撕裂,整个意识世界几乎坍塌殆尽。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在向深渊坠落,耳畔是呼啸的风声和乌丸竭力的拉扯。

  而望月泽竭尽全力地睁开眼,依稀能看到顶端的曦光——

  那是心心念念的爱人在呼唤着不肯轻易放手。

  就像是他还记得,自己尚且有未赴的约。

  我要回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果决而清晰。

  【要是听不到告白,那可就亏大了啊……】

  ……

  意识重回的瞬间,望月泽感受得到世界重归安静。

  灵魂在心脏深处缓缓落定。

  不远处轰然的烈火燃烧着过客难安的魂魄,而他被拥进微颤却温暖的怀里——

  “欢迎回来。”

  望月泽抬起眼,眼眶湿润得近乎看不清面前人的眼。

  可他还是清了清嗓,唇角微弯迫不及待地回应——

  “我回来了,零。”

  太久了,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唤起这个名字。

  春和景明,相爱的人万里赴约。

  而这一次,期限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