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他的眸光瞬间凛冽。

  望月泽对此浑然未觉,他自在地翻了个身,抓着降谷零的手睡得无知无觉。

  ……听错了吗?

  毕竟眼前人是能说出“而我是绝对的1”这样的话的人。

  降谷零试图抽手,望月泽的眉头顿时蹙紧,将他的手拉得更紧了一些。

  降谷零闭了闭眼,和衣躺下。

  诸伏景光的照片、自己的名字……

  如果说这全部都是巧合,简直是毫无说服力。

  降谷零侧头看向望月泽,望月泽的呼吸均匀而平静,带着淡淡的酒气。

  不知道是不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降谷零的目光,望月泽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在说梦话一样呢喃:“睡了……”

  降谷零克制地闭了闭眼。

  他发现自己确实很难怀疑望月泽,尽管一切都显得如此荒谬而可疑。

  这一夜依然多梦。

  降谷零从噩梦中猝然惊醒,下意识看向了旁边的表——

  凌晨四点四十三。

  他揉了揉眼睛,发现望月泽毫无睡相,胳膊肆无忌惮地横在他的胸口。

  降谷零:……

  望月泽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早安。”

  “还没到早上呢。”降谷零放轻了语气:“睡吧。”

  望月泽光速缩回手,看了一眼降谷零的脸色,似乎清醒了一点,忍不住问道:“你……是做噩梦了吗?”

  降谷零没做声,轻轻揉着太阳穴。

  这是不想说的意思,望月泽心底了然,他想了想,干净利落地起了身。

  降谷零一怔:“你干嘛去?”

  望月泽神神秘秘地笑了笑:“等会儿哈。”

  他在厨房熟练地折腾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带了杯热牛奶,唇角带着放松的笑:“加了点糖,你试试。”

  降谷零怔了怔,迟疑着接了过来。

  望月泽打了个哈欠就往被窝里钻:“微波炉热的还是不行,上面没有那层奶皮,有那个更好喝。你先将就一下,下次给你煮。”

  牛奶热气腾腾,降谷零出神地捧了一会儿,小口小口地喝完了。

  确实很暖,热度仿佛能暖到心肺。

  他转过头,就见望月泽不知何时好像又睡着了,毛茸茸的脑袋往自己这边蹭了蹭,倒是没再伸手。

  降谷零沉默着关了小夜灯,合上眼睛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适才的梦境从未如此清晰——

  卡慕对琴酒提起苏格兰的死,唇角勾着轻佻的笑;

  自己后来似乎不死心,又去找过卡慕几次,但是都被拒之门外,再也不肯单独见他;

  再后来,他看着卡慕作为琴酒的左膀右臂步步高升,也看着他在组织里愈发如鱼得水,也愈发沉默……

  他在卡慕拔枪对准他的瞬间惊醒,周身冷汗涔涔。

  只有那一句话无比清晰——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清?我们不是一路人。”

  降谷零闭了闭眼,却没有半点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望月泽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他,他的声音藏在被子里,很轻很轻:“怎么了?真做噩梦了?”

  降谷零没应声,望月泽似乎被他吓醒了,将被子拉开抬眼看他:“和我说说?”

  降谷零沉默半晌,语焉不详:“和上次的差不多。”

  望月泽怔了怔,顿时了然:“所以还是关于我的。”

  降谷零反过来安慰他:“可能是我最近压力太大。”

  有那么一瞬间,望月泽有点想和盘托出的冲动。

  不,不行。

  前世今生什么的太过荒谬,降谷零对他更没到无条件信任的程度。

  更何况——

  前世最后走进那里看到组织boss的究极形态时,望月泽方才明白,倘若他真的说出口,只怕他们都活不到组织覆灭的一天。

  即便他可以冒险,也不能拿降谷零的性命去冒险。

  “是又梦到我和你对峙了吗?”望月泽轻声问。

  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降谷零便也跟着弯起了唇角:“是,梦里的你对我意见似乎很大。”

  明明已然是清晨,窗帘覆着光,让望月泽看不清降谷零的神情。

  望月泽想要伸手把窗帘拉开,被降谷零压了下手腕。

  尽管是在黑暗中,可是望月泽依然感觉得到,降谷零的目光始终罩在他身上。

  望月泽的语速很慢:“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降谷零笑了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对你意见很大。”

  他的笑意味不明,尾音微微拖长,让望月泽的心很痒。

  望月泽忽然伸手将降谷零的手腕拉住了,他不喜欢他们之间的距离,所以固执地贴近了一些,直到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降谷零的眼睛。

  于是他的声音也变得黏着,尽在耳畔也不容忽视:“所以是吗?你最近似乎在躲着我,其实不是因为我胡说八道的缘故吧。”

  “我该信你吗?”降谷零反问。

  望月泽盯着降谷零看了半晌,忽然福至心灵。

  他一伸手将床边的外套扯了过来,将那一沓照片放在了床上,单刀直入地问:“你是不是看到这些了?”

  望月泽永远很会打直球,降谷零的面色蓦地一沉。

  他就像是没看出降谷零瞬间紧绷的脊背一样,兀自垂眸解释:“是山本给我的,我之所以没和你说,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可以处理。”

  ……什么?

  降谷零的脸色仍然不好看,写满了戒备。

  望月泽倒是也习惯旁人这样的表情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表情出现在降谷零脸上时,还是让他感觉心脏有点莫名的疼。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下去:“山本想让我帮忙调查这些人的情况,但是现在他人都没了,这事也没那么重要了吧。”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被窥伺的感觉并不舒服。

  更何况被窥伺的人是诸伏景光。

  “他没和你说,为什么要找这些人吗?”降谷零问道。

  “没有。”望月泽坦荡回望,信口胡诌:“他只和我说这些人很重要,找到一个提供线索就给一千万。”

  降谷零的脸色却愈发地冷。

  找到了,只怕连命都要交代了,居然就只值一千万。

  现在看来,伊藤那所谓的同期,只怕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望月泽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怎么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降谷零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放我这里,方便吗?”降谷零平和问道。

  “哦当然,自便。”望月泽颔首。

  见降谷零脸色没有丝毫放松,望月泽追问:“所以你最近疏远我确实是因为这个?你觉得我会把苏格兰供出去?”

  老实说,被望月泽那双亮闪闪的眼睛盯着,降谷零很难给出肯定的答复。

  望月泽不会骗他,也不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这件事几乎成为了他下意识的看法,而这种感觉相当危险。

  降谷零看着望月泽,脑海中没来由地掠过了幼驯染的话——

  “我们都看得出来,确实挺般配。”

  怎么会这样?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明明卡慕身上有太多谜团,他吊儿郎当的外表下掩藏着无法深究的过去,又像是一阵空茫的风,危险又让人琢磨不定。

  许久,降谷零方才叹了口气:“我没这样想。”

  “泽君,我担心你被控制。”

  望月泽微微一颤,下意识抬眼看他。

  尽管告知了名字,但其实降谷零很少直呼其名。

  这两个字像是揭开了什么魔咒,让他的手都跟着发抖了。

  “你像是一张白纸,不管谁在上面涂抹了什么,你就会成为什么样子。”

  “你先遇到了我,我们成为了搭档,所以你很喜欢我。”

  “但是你并不是一张白纸,如果你的过去和未来冲突了,你会怎么做?”

  降谷零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看着望月泽,语声温和,声线压得很低很沉。

  很好听,却让望月泽的心越来越沉。

  他知道降谷零的意思了。

  “纠正一下,我先遇到的人不是你。”望月泽忍不住开口:“是琴酒。”

  “虽然这么说,但是我非常清楚,我并不喜欢琴酒,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我年纪也不小了,没有那种雏鸟效应。”

  “另外,关于你说的如果过去和未来冲突了这个问题……我从不觉得是问题,如果我觉得过去不够好,未来我就要向好努力。”

  “过去是我的基石,但不会是我的桎梏……波本,我会为了喜欢的人和事竭尽全力。”

  他的眼睛那么亮,声线很轻,却莫名地有力量。

  像是某种承诺。

  降谷零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在胸口聒噪,迫不及待地想要问出一句话——

  “你这是在对我说吗?”

  或者说“这是告白吗?”

  但是他还是没有开口,降谷零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望月泽的头发:“你以前认识我吗?”

  “……嗯?”望月泽懵逼地抬眼。

  降谷零似乎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摇摇头笑了:“算了。”

  降谷零将窗帘彻底拉开:“已经早上了,今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望月泽实话实说:“看来GIN最近也没打算给我派活。”

  “难得的休息日,要出去逛逛吗?”降谷零提议。

  他们在组织里太久,似乎从来都没有这种出去逛逛的机会。

  诸伏景光也说了,他们可能不够了解彼此。

  降谷零有心想要了解望月泽,自然是从生活开始最好。

  望月泽怔了怔,似乎是被这个提议镇住了:“可以吗?”

  “当然。”降谷零微笑应下:“你想去哪儿逛逛?”

  这问题似乎难住了望月泽,望月泽迟疑再三,颇为紧张地开口提议:“游乐场行吗?”

  他从来都没去过游乐场。

  寥寥无几的去游乐场经验,却都是和任务结合在一起的。

  他无数次羡慕那些男生女生在过山车上的尖叫欢愉,还有在鬼屋里的紧张相依。

  望月泽曾经以为,游乐场是属于情人的。直到后来他方才知道,原来从小孩时期直到长大成人,都可以去游乐场享受那份属于自己的快乐。

  【不过对于波本来说,游乐场会不会太幼稚啊】

  【而且好像确实挺多都是情侣才会去……糟糕,是不是又让他不高兴了?】

  降谷零还在纠结着要怎么就“零”这个问题展开一下时,望月泽已经自动自觉地开始脑补。

  主打的就是一个内耗。

  “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什么。”见降谷零没开口,望月泽下意识开口找补:“我们随便逛逛也行,也不是一定要去游乐……”

  “有什么不方便的?”降谷零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就去游乐场,喜欢哪家?”

  望月泽眼神都亮了:“我选吗?”

  降谷零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当然。”

  “我要找个带过山车的!”望月泽兴致勃勃:“最猛的1就要坐最强的过山车!”

  降谷零:……嗯?

  话说回来,这家伙之前是不是也说过这句话?

  在敷衍Nil那会儿,他似乎是毫不犹豫地对着Nil喊过一句“我是1”……

  降谷零甚至认真地去谷歌了一下,这才知道了这句骚话的意思。

  所以原来这不是骚话,梦里的卡慕对自己说的那句“别闹,零”,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降谷零的表情相当微妙。

  望月泽看过去时,被那种欲言又止的即视感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这是?你恐高吗?”

  “不是。”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恐你。

  接受自己的搭档对自己有那方面的幻想,甚至想要压自己的事实,和接受自己的搭档可能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二者之间——

  还真不知道哪件让人感觉更加恐怖。

  但是这并不妨碍降谷零在出门时迅速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甚至给望月泽扣了一顶鸭舌帽。

  不得不说,望月泽很适合这身打扮。

  他穿着运动服,头顶戴着黑色的鸭舌帽,微长的头发拢在后面轻轻扎了一下,看起来简直像是青春洋溢的男大。

  降谷零也是一样,藏蓝色的鸭舌帽配上他的金发童颜,不仅没有阻挡大家的视线,反而让他更惹人注目了。

  一走进游乐场,不少目光就聚焦在了他们这里。

  “他们好像都在看你。”望月泽没来由地与有荣焉。

  降谷零警惕地压了压帽檐,将望月泽往旁边拉了拉。

  周遭的窃窃私语声更明显了——

  “哇所以是害羞了吗?”

  “可是他们穿着情侣衫诶!”

  “帽子好像也是情侣的吧?同款同款!”

  “长发男生也好好看啊!旁边那个还拉他,保护欲满分!”

  望月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不用那么紧张啦,你那么紧张他们更喜欢看你。”

  “没紧张。”降谷零轻咳一声。

  【不过话说回来保护欲满分的不应该是我吗!】

  【情侣装倒是没错啧啧,还算有眼光】

  降谷零觉得自己走路都在飘,恨不得给望月泽按个闭心开关。

  他走了几步,脚步慢慢顿住了,他看向望月泽,表情像是忍无可忍:“有个问题之前一直想问你。”

  望月泽见他正色,顿时停了研究路线的动作:“你说。”

  降谷零神情复杂,似乎是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在你心里,我是……0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