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浴室里还有水声,降谷零快速地将那些照片翻拍了一遍,眉头越蹙越紧。

  那些照片里面的人,有的完全不认识,也有的还算熟悉——

  是已经暴露的卧底。

  第一次看到他时,他意气风发地和他碰杯。

  再次看到他,却已经成了巴黎塔尖坠落的一具尸体。

  连姓名都不为人知。

  卡慕为什么要带着这些照片?诸伏景光的照片和他们在一起又意味着什么?

  难道……卡慕在调查他们?

  降谷零都没意识到那一瞬间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他将照片原封不动地塞回去,刚好迎上出来的望月泽。

  多年的卧底经验让降谷零翻脸如翻书:“好了?”

  望月泽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偏偏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摸了摸鼻子:“嗯,好了,所以你真的要……”

  降谷零将他的困窘看在眼里,忍俊不禁:“不用,我不碰这条胳膊,放心。”

  望月泽眨眨眼,就见降谷零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浴室,关门的动作尤为干净利落。

  【生气了吗……】

  【我什么都不敢做啊就是口嗨一下——】

  降谷零靠在浴室的门上,慢慢闭了闭眼。

  事关诸伏景光,又关于那些名单,他有必要调查清楚,而在此之前的第一要务——

  是不能再被干扰了。

  回程的这几天,望月泽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降谷零和他明明就住在同一间房里,偏偏交集变少了。

  降谷零看起来很忙,偏偏他又不好多问。

  他们保持着微妙的距离,几次三番后,望月泽终于清楚地意识到,不是错觉——

  降谷零就是在避着他。

  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忙什么,也不希望和他发展成更加亲近的关系。

  到了后来,降谷零每天都很忙,似乎是在调查什么,唯独没变的是没从他的房间搬出去。

  于是望月泽也习惯性地早睡,这样一来二去,两人碰面的时间都变少了。

  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在这几天急速降温,望月泽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得不在看到降谷零和人微笑着打电话时承认——

  自己确实不算是他多么亲近的人。

  在船靠岸时,望月泽明显松了口气。

  Nil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望月泽的肩膀,意有所指:“我说美人……你这是限定情侣吗?”

  望月泽板着脸地看他。

  Nil忍俊不禁:“我是说你的小男朋友啊,怎么就不见人影了?”

  望月泽提起这事就生气。

  他也不知道最近降谷零到底是怎么了,虽然事情结束了,确实也没有继续扮演情侣的必要了,但是也不能这样用完就甩吧?

  降谷零每天都忙就算了,今天下船前降谷零发了条消息说有事要先走,然后……直接消失了。

  望月泽看向Nil,没好气道:“对,没绑住,让你见笑了。”

  Nil无奈地摊手:“真是可惜,不过还能留个联系方式吗?之后有机会还想再和你联络。”

  “他不想和你联络。”一道声音骤然插了进来,与此同时,伊藤诚一横在了他面前,挡住了Nil的视线。

  Nil沉默下来,半晌无奈地笑了一声:“虽然我并不觉得截胡是什么不道德的事,但是你应该打不过那家伙吧。”

  伊藤的脸色变了变,看向Nil的眼神愈发不善。

  Nil出了口气,倒是高兴多了,一辆私人飞机早已等在了旁边的停机坪。

  Nil临走前笑着给望月泽递了一张支票,给了他一个愉快的飞吻:“这是谢礼,后会有期。”

  望月泽真心实意地笑了:“后会有期。”

  直到Nil离开,伊藤看向望月泽,半晌方才欲言又止道:“我……”

  “之前那件事就免提了,我没听过谁要弃明投暗的。”望月泽挑挑眉。

  伊藤觉得进退两难。

  他确实不想放望月泽离开,但是他没有任何合适的借口将人留住,以至于牵住望月泽衣袖的手都变得尤为无力。

  在望月泽挑眉的瞬间,伊藤终于艰涩地开了口:“如果你不愿意我跟着你走,至少你可以跟着我,我可以……”

  “我有爱人了。”望月泽毫不犹豫。

  伊藤的脸色变了几变:“你那个所谓的爱人不是挡箭牌?或者我换个问题,他不会是那个银发男人介绍给你的吧?泽君,你好好想想,你们那地方在贩卖武器,能是什么好组织?”

  望月泽差点笑出声。

  “你放心吧。”他懒怠地笑了下:“人是我自己选的,我知道我喜欢的人是什么样。”

  “你喜欢个犯罪……”伊藤差点气裂开。

  望月泽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见,也祝你述职顺利。”

  ……

  果不其然,望月泽刚一到地方,就被琴酒叫去了。

  不同于上次的剑拔弩张,也不同于临走时琴酒那复杂莫名的眼神,而今的琴酒,又恢复成了望月泽熟悉的模样。

  他负手站在窗前,目光定在窗外:“没办成?”

  望月泽听得出来,琴酒的语气里是冰冷的讥嘲。

  “盯着这批货的人太多,最关键的是持有密码那人跳海了。”望月泽无奈。

  琴酒蓦地转头看向望月泽,似乎是在确认这番话的可信度。

  望月泽毫不犹豫地和他对视,半晌,琴酒冷哼了一声:“波本回来得比你早,他已经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不是你们的问题。”

  望月泽一怔,也是这会儿方才发觉,原来降谷零从始至终一直站在阴翳处。

  “哦,既然都清楚了,那我先回去了。”望月泽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自然地点了点头。

  他还挺急的,至少得先搞清楚为什么山本他们盯上了这些名单。

  山本给的理由太荒谬了,从系统里面消失的名字势必是去某处卧底了,这种情况下,任何有脑子的人都不该歇斯底里地找人。

  “哦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琴酒忽然将望月泽叫住:“你跟我过来。”

  琴酒将望月泽带到了天台,单刀直入地问道:“你和波本怎么了?”

  “他可能察觉了我的心思吧,在躲着我。”回来的路上望月泽就想过了,琴酒大概率会有这么一问,毫不犹豫地应道。

  琴酒的表情十分一言难尽,半晌方才冷冷地笑了一声,叼着雪茄,声线也有点模糊:“他跟着你上船时,我以为你们快成了。”

  望月泽觉得放松,连语气都带上了笑,难得打趣了一句:“你不是也不希望我和他成吗?我以为你不喜欢他。”

  “确实不喜欢。”琴酒懒得掩饰:“但是他如果真的喜欢你,你就可以掌控他了。”

  望月泽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很难想象啊,原来琴酒是这样的人】

  琴酒转头看他。

  望月泽在心底声情并茂地小剧场——

  【难道在琴酒眼里,波本就是那种掐腰红眼推墙壁咚命都给你文学的霸总男主吗!】

  ……琴酒抚了抚额。

  他有心想让望月泽去医院看看,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最近你好好休息一下,再之后我打算给你换个搭档。”琴酒忽然道。

  望月泽一怔:“啊?”

  不是大哥,你这是不是太快了点?

  【这是赤果果的棒打鸳鸯啊!】

  【作为我的大哥你不该帮我撮合吗!】

  琴酒神情冷静语速很快:“卡慕,我对你喜欢谁并没有意见但是——适度的冷静对你们而言不是坏事。”

  望月泽点了点头,语气更加认真:“但是我这个人不行,我喜欢谁就想一直在一起。”

  “是波本提的。”琴酒笑意渐深。

  他似乎很喜欢玩弄人心,说完这句话看向望月泽时,心情也相当愉快。

  望月泽果然瞬间噤声。

  琴酒神色平静:“波本和苏格兰关系不错,之后一段时间他们会搭档。本来你和黑麦一组也不错,但是考虑到你们加入组织时间都比较短,所以……”

  “所以我和波本还有苏格兰一起吧。”望月泽下定决心,这两人一起也太显眼了吧!就算降谷零不愿意,他也必须得掺和一下。

  琴酒:……?

  “我会比过苏格兰的!”望月泽毫不犹豫地握拳。

  琴酒:……

  “有什么问题吗?”望月泽小心地追问。

  琴酒沉默许久:“可以。”

  毕竟苏格兰和波本关系确实亲近,波本又被那位器重,倘若他们两人独立行动,琴酒多少还有点失控的感觉。

  如果望月泽加入就不太一样了,当然——

  琴酒看向望月泽,眉头蹙紧:“不要忘了你是谁的人。”

  “明白明白。”望月泽立刻应声。

  【大哥是大哥,宝贝是宝贝,我懂】

  琴酒的眉梢狠狠一跳,望月泽已然乐呵呵地准备下楼了。

  失控,绝对意义上的失控。

  相较于自己的理想情况,比如波本愿意为卡慕付出一切,琴酒感觉现在完全是相反的。

  这不对劲,但是他无计可施。

  而看到望月泽三步并作两步笑眯眯地追上波本时,这种感觉达到了巅峰。

  琴酒看向他们的背影,神色愈发阴鸷。

  “伏特加,帮我约那个男人的时间。”

  而从楼里出去,望月泽就自觉松开了降谷零,甚至贴心地拉开了距离。

  降谷零蹙眉看过来,望月泽便笑了笑:“最近不好意思啊。”

  降谷零面露诧异。

  他最近一直在躲着望月泽,倒是不知道望月泽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望月泽笑了笑,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理解了:“我最近总拉你当挡箭牌,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降谷零的动作微微一滞,他诧异地看向望月泽,似乎也是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这段时间的心态。

  这么长久的时间里,他任由望月泽逐渐接近自己的生活。

  那个原本属于他一个人平静的生活,他曾以为自己绝无可能接受任何人的侵入。

  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过哪怕一丁点嫌弃望月泽的心思。

  见降谷零没开口,望月泽估计自己猜对了大半。

  降谷零从来都没说过,但是其实是个边界感相当强的人,既然如此,自己确实是越界了太多。

  望月泽尽量轻松地笑了下:“那天说帮你洗澡也是开玩笑的,我就是担心你的伤,别的没什么。之前和GIN说的话也就是不想让他疑心,你不用当真。”

  他看起来嬉皮笑脸,和平常一样没个正形。

  降谷零却没来由地觉得心底发堵:“都是开玩笑的?”

  他重复了一遍。

  降谷零语气幽深眉眼肃杀,望月泽心底打鼓,不知道这人到底几个意思。

  他迟疑再三,还是展颜笑道:“对,所以之后虽然你还是和我搭档,但是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真没别的意思。”

  降谷零觉得匪夷所思。

  这人和自己在温泉酒店的私汤里没来由地红了脸,病中躺在一张床上时手脚并用树袋熊似的扒着自己,卡慕会很自然地对他说荤话,任由旁人误解他们的关系,他们也不是不曾有过秉烛夜话的时刻——

  那时候降谷零以为,他们彼此之间都有三分真心。

  可是现在,望月泽的语气无比轻松,对他说“我真没别的意思”。

  完全没个正经样子,就好像是个玩世不恭的浪子。

  不,不对,等等……

  “接下来我和苏格兰搭档,你也一起?”降谷零面色一沉。

  望月泽一怔:“不方便吗?那我可以尽量单独行动。”

  望月泽知道这两人关系紧密,想来这段时间降谷零的变化也和这些有关。降谷零大概是终于想通了,他在组织里不应该有关系过于紧密的人。

  而望月泽他,就是那个“千不该万不该”。

  望月泽自觉已经让步了不少,降谷零的脸色却始终没有好看几分,他看了望月泽许久,这才问道:“你和苏格兰熟悉吗?”

  望月泽颇为迷茫地眨了眨眼:“不熟啊,就上次见过一面。这不是等着搭档了再熟起来吗?”

  ……不熟,所以之所以将苏格兰的照片和那些人放在一起,就不是他自己想要知道什么。

  船上能够接触到的,大抵就是Nil或者伊藤山本他们了。

  望月泽不知道降谷零心底转了多少心思,只狐疑地挠了挠头:“我会尽量配合你们的行动,不会给二位添麻烦的,如果有什么不方便汇报给组织的事你们也可以和我……哎?”

  降谷零收起手机,习惯性地拉了望月泽的手腕,语气稀松平常:“走吧,熟悉一下我们的新搭档。”

  望月泽:……?

  其实在拉起望月泽手腕的瞬间,降谷零就觉得不太对劲。

  习惯性的动作已经刻入了骨髓,望月泽似乎也没有反对。

  手心触碰到望月泽微凉的皮肤,这种感觉没来由地让他心安,于是降谷零不动声色地握紧了一点。

  直到他们到了熟悉的安全屋,望月泽怔了怔:“在这里见?”

  降谷零熟门熟路地停下:“对。”

  降谷零不喜欢猜测,更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既然觉得望月泽有问题又分不开,那他宁愿自己将人盯紧,或许这样才是更可控的。

  望月泽垂眸,看向两人几乎相握的手,迟疑一瞬还是试图挣开。

  “怎么?”降谷零回头看他。

  望月泽神色复杂:“或许你知道两个男生牵手很容易被误会吧……”

  “不知道。”降谷零神色如常。

  门被从里面拉开。

  诸伏景光微笑着开口:“你们……”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一贯的良好修养差点瞬间崩盘,迟疑再三,最后冒出来一句:“恭喜。”

  望月泽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不是,真没有。”

  降谷零倒是没反应过来:“任务没完成,没什么需要恭喜的。”

  “哦,我说的不是这个。”诸伏景光微笑着,意有所指。

  “接到新任务了吗?”诸伏景光给两人倒了两杯茶,在对座坐下。

  降谷零自然地坐到了诸伏景光对面:“没有,让我们先熟悉一下。”

  “哦,这样。”诸伏景光的目光在幼驯染和卡慕之间不自觉地逡巡。

  望月泽觉得真不能让诸伏景光继续误解下去了:“那个,苏格兰,我们这次真不是……”

  那组照片给到降谷零的冲击太大,降谷零并不希望望月泽和诸伏景光进一步接触,他几乎是下意识拦住了他的话头:“这次的任务没有太多可以说的。”

  “可是我要说的不是……”望月泽有点急了,心说这不是越误解越多!

  降谷零更急,他伸手自然地扒了个橘子喂给了望月泽:“喏,尝尝这个。”

  望月泽有点懵,哦了一声把橘子吃了:“是挺甜的。”

  “是吧?”降谷零成功转移话题,看向自家幼驯染:“我倒是有事要问你,你和我们搭档了,那个黑麦呢?”

  【不是你让我解释啊】

  【波本为什么不让我说,我们之间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同时听到望月泽崩溃心声的两人神色都很平静,心底汹涌澎湃——

  降谷零在心底庆幸自己这个橘子喂得及时,幸好。不过原来卡慕要说的不是船上的事啊?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诸伏景光的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两人身上转了好几圈,嘴唇翕合,半晌紧密地闭上了。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不该出现在这里,救命啊,他不想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

  所以……到底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