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清仿佛瞬间找到了救星,嗓音里全是哭腔:“陆教授……”

  他下意识想往陆冼身边跑,左手手臂却突然被人牢牢抓住。沈正清瞬间抖一下,嘴唇颤抖着,湿润的眼睛往上抬。

  江诏半垂着眼皮,沈正清只能看见他眼底一点点阴郁的神色。

  沈正清赶忙移开视线,不敢跟江诏对视。他不敢动,更不敢说话,只有被抓住的手臂还在微微轻颤。

  江诏牢牢抓住他的手臂,额前头发垂下来,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鼻梁高挺,整张脸在那一小片阴影的遮盖下,显得格外立体。

  江诏没敢回头,半晌,他转头笑道:“哥,我跟他开玩笑呢。”

  少年笑容灿烂,看不出刚才一丁点浑身阴霾的样子。

  说完,江诏手掌微微用力,转头问沈正清:“是不是?”

  这几个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同时伴随着骨骼被暴力挤压发出的咯咯声。

  陆冼离得远,没听到。

  沈正清疼得龇牙咧嘴,赶忙应和:“对,我们开玩笑呢,他故意吓唬我,不会做的。”

  说完沈正清吸下鼻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江诏,眼神仿佛在说:大佬,我都帮你圆场了,你放过我吧!

  江诏眯了下眼睛,松开手。

  沈正清赶忙提上书包,转身就跑。

  等人走后,四周又安静下来。

  江诏缓缓转身,低着头,不敢看陆冼。

  宋阳光看看他诏哥这副不敢说话的模样,忍不住出头,帮江诏说话:“陆哥,你别怪诏哥,他就是吓唬吓唬他,不可能真把他爸妈工作搞掉,是吧诏哥?”

  江诏没吭声,他不想在这种事情上骗他哥。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乖巧懂事的人设快要维持不下去了,他哥最讨厌以强权压迫别人的人了。

  陆冼静静看着他,突然眼睛有些发酸。

  他揉下眼睛,平静开口:“没事,我们回家吧。”

  江诏抬起头,眼神诧异。

  陆冼温柔笑一下:“你帮我出气,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不过沈正清父母是无辜的,你不该拿他父母的工作来逼迫他退学,以后不许这样了,走吧。”

  陆冼说完,微笑着朝他伸出手。

  陆冼逆光站着,白色路灯从背后照过来,把他整个人映衬得格外圣洁。

  江诏抿下唇,接着快步朝陆冼走过去,直直撞到陆冼怀里。

  他仿佛并没有长大,明明比陆冼高半头,却跟小孩一样,双手抱住陆冼的腰,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撒娇:“我就是气不过嘛,想好好教训他。”

  “好啦。”陆冼安抚地摸摸他的头发,仿佛在给生气的狗狗顺毛,柔声道,“不生气了,我们回家吧,吃饭了吗?”

  江诏手臂收紧,声音闷闷的:“没有。”

  “走吧。”陆冼揉揉他的头发,又帮他把头发梳平,把人带上车。

  陆冼打开车门,不忘把宋阳光叫上车:“走吧,我先送你回家。”

  宋阳光赶紧跑上车,坐到后座:“谢谢陆哥。”

  陆冼先把宋阳光送回家,然后才开车回家。

  江诏坐在副驾上,忍不住问:“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陆冼目视前方:“猜的,黎阳大学就在这附近。”

  车内后视镜里,江诏正皱眉看着他:“哥,你不信任我。”

  他明明装得挺乖的。

  陆冼看眼后视镜里江诏绷紧嘴角的脸,不由笑了下:“你说你去找你爷爷,我就知道这事肯定不好。不过李宏说得对,有的时候,是得用些非正常的手段,有钱不用,傻子。”

  江诏转头看他,眉头拧得更深了:“你怎么什么事都跟他说?”

  陆冼神色淡然:“闲聊嘛,都是同事。”

  像他们这种事业编,不出意外,要在一起做一辈子同事的,当然比那些私企同事间的关系要亲厚得多得多。

  陆冼安慰一笑:“别多心,真的只是闲聊,没别的意思。”

  江诏揉下鼻子:“我知道。”

  他只是单纯地看李宏不顺眼。那个李宏看他的眼神,总是带着一股防备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江诏放下手,转头看向车窗外。

  也是,毕竟除了他哥,没人能那么轻易地被自己蒙骗。

  江诏转过头来,问陆冼:“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陆冼没往心里去,随口回道:“没说什么,就是开玩笑,让我小心你们,说有阶级差距,怕我被你们欺负,还说我们玩不长久。哎哟。”

  陆冼嘴跟漏风一样,对江诏一点防备都没有,他刚说完才反应过来,这种话不适合跟江诏说。

  他随即又笑了下,说:“都是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

  江诏狠狠磨了下牙,回道:“没往心里去。”

  陆冼扭头看眼江诏的神色,见江诏神色如常,于是放下心来,回过头来继续开车。

  陆教授一向心大,他才是真的没把这点小事放到心里去。

  次日上午,艳阳高照。

  李宏照例抽出时间,骑车跑到博物院外那棵大树底下抽烟。

  自从上次气门芯被人偷走,李宏每次骑车出来抽烟,都会多个心眼,左右看看,然而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那辆骑了七八年的小破自行车一点事都没有,李宏逐渐放松下来,最终跟以前一样,坐到树底下一边玩手机一边抽烟。

  十分钟后,李宏把烟屁股踩灭,把烟蒂扔到垃圾桶里。

  他搓搓手指,搓掉指尖上那点散落的烟灰,然后往自行车走去。

  几秒后,李宏骤然停下脚步。

  自行车的车座再次不翼而飞,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根铁杆。

  李宏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近。

  车篮里依旧放着一张纸条。

  李宏拿起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两行字:

  [人家竹马竹马感情好得像一家人,用得着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滚。]

  李宏一脸木然。

  这语气,这话里所涉及的事件,他已经猜到是谁干的了。

  李宏直接推着没车座的自行车去找陆冼。

  “老陆!”

  他人还没到陶瓷修复室,声音已经传进了屋。

  陆冼摘掉手套,走出来。

  李宏无语地指着自己的车座,说:“你让江——”

  让江诏把车座还给我!!!

  李宏话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陆冼一头雾水:“什么?”

  李宏撇下嘴:“没什么,我自己拿去修吧。”

  说完李宏叹口气。

  算了,不跟小孩计较。

  更何况他昨天说的话的确不太合适,换做他是江诏,肯定也会生气。

  他是真的把陆冼当朋友,他们这种事业编,要在一起工作一辈子的。

  就算以后有岗位调动,他跟陆冼也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昨天说的话的确是他心里话,他并不认为财富差距太大的两个人真的能成为真心朋友,不过看今天江诏的表现,的确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再加上想起陆冼经常跟他提起他和江瑜以前上学时发生的趣事,李宏甚至有些脸红。

  他跟陆冼是朋友,可陆冼跟江瑜他们是家人啊,自己当着陆冼的面拐弯抹角说他家人不靠谱,陆冼没啐他,都算陆冼脾气好,外加反应迟钝。

  李宏点下头,主要还是陆冼反应迟钝。

  做他们这行的,一向知错能改,有的时候为了拼一小块文物碎片,都可能拼错几百次,只能不断把拼错的地方拆开重组,然后再尝试。

  他们最擅长认错了。

  李宏诚恳道:“我昨天胡说八道,你别往心里去啊。”

  陆冼点下头,果然反应迟钝:“我知道,你是真的关心我,不过那种话以后别说了,他们不会欺负我的,我们是一家人。”

  陆冼说完目光沉了下,昨天事太多,他没反应过来,再有下次,他肯定要翻脸。

  李宏点点头,又拍下那根光秃秃的铁杆子。

  陆冼走过去,关心道:“怎么又被人偷了?”

  李宏叹口气:“这次车座回不来喽。”

  一句话,让他损失了用了七八年的车座子。

  李宏深深皱眉:这小屁孩,火气真大!

  晚上,江诏转着笔,突然问陆冼:“哥,你跟你同事关系很好吗?比如李宏?或者其他同事?”

  陆冼嗯一声:“我们是朋友。”

  江诏凑过去问:“那跟我相比呢?”

  陆冼看他一眼,语气平静:“跟你是家人。”

  江诏满意地舔下唇角,突然又想起石头,问:“那你跟你徒弟呢?你也把他当家人看待吗?”

  陆冼点头:“当然,我是他师父。”

  江诏心里莫名冒起一阵无名火,他压着嗓子问:“那……”

  “没你亲近。”陆冼突然打断他,都学会抢答了。

  江诏手撑着头,心里那股无名火顿时消散,唇边慢慢浮上一层笑意。

  陆冼放下笔,认真看着他,说:“江诏,你把车座子还给他。”

  江诏顿时一愣,但看他哥这笃定的表情,逐渐低下头。

  “你怎么知道是我?”江诏问。

  “太明显了,”陆冼淡定地喝口水,说,“你纸条上暴露的信息,太明显了。”

  江诏哦一声,好一会儿低着头向陆冼靠近,小声道:“那下次要是有人说我们不合适,你要记得怼回去。”

  陆冼调皮地眨下眼睛:“我会打回去。”

  江诏满意地弯起嘴角。

  “哦对了,有件事我要跟你说。”陆冼突然表情严肃。

  江诏赶忙抬起头:“什么事?”

  陆冼胳膊搭在桌上,眼神中划过一丝冷意:“有的时候,强权也不是不能用。”

  陆冼歪下头,笑着问他:“江诏,你愿意帮我撑腰吗?”

  江诏立刻点头:“当然。”

  陆冼语气平淡,说:“你给沈正清打电话,让他把怎么建群,怎么谋划抹黑我,以及试图攻击别人的事,每天开半个小时的直播,把这事说清楚,在直播里进行实名道歉,同时所有社交软件,抖音快手b站小红书,必须出具实名的道歉声明,并置顶。直播道歉以及道歉声明的置顶,必须持续一年,少一天都不行。”

  江诏认真听他说完,突然犹豫起来:“哥,这事如果闹大了,我怕有人以讹传讹,对你声誉不好。”

  有的时候,哪怕自己是正义的一方,只要事情闹大了,就会有人带节奏,说谁谁谁又出事了,一天到晚上热搜。

  江诏不是没想过让沈正清社死,然而他并不想让陆冼的名字频繁出现在网友面前,怕有人骂他哥炒作。所以他才想到在网上冷处理,然后现实中搞死沈正清。

  然而陆教授一向光明磊落,最喜欢跟人正面硬刚。

  他靠在桌边,懒懒地抬起眼睛,突然有种恃宠而骄的骄纵感:“不是我的错,我怕什么?再说了,不是有你给我撑腰吗?”

  江诏看着他哥这副慵懒的神情,顿时更心动了。

  他眨眨眼睛,问:“要不要买热搜?”

  陆冼非常坏脾气地点下头:“买啊,他做了错事,敢做不敢见人吗?”

  更何况还把他弟气成这样,手都伤到了。

  陆冼不在意沈正清又干了什么蠢事,他只心疼江诏。

  陆冼想,他总得让江诏出这口气,不然这年轻人心高气傲的,因为这事却一直憋着,憋坏了可怎么办?

  陆冼故意逗他开心,压低声音,微微勾起唇角,哄道:“网上要真出现对我不利的言论,还希望你能帮我处理一下,小江总。”

  陆冼咬字重音分明放在“小江总”这三个字上。

  突然被他哥叫小江总的江诏:“……”

  他心脏仿佛都颤了一下,体温瞬间升高,薄红一直从脖子蔓延到脸上。

  小江总话都说不利索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行、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