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狰狞的面具下女子细墨长眉飞扫入鬓, 薄柔的唇微翘道:
“我没让你死,你怎么敢死的。”
谢微尚在愣怔,抬手想摸一摸洛宁的脸颊, 却在注意到洛宁不自觉往后一避的动作后, 放下了手。
“真的是你。”谢微喃道,洛宁会活着, 素云果然没有骗她。
洛宁笑道:“我没死你很失望吗?”
这怎么可能呢, 谢微目光有些黯然,现在说怕是也没人会信,谢微只能道:“抱歉。”
最初时的震惊和喜悦过去, 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是刻骨穿心的一剑之仇, 当时的洛宁防谁都行,就是不会防谢微。
她不否认自己做过的一切,再让谢微选一次她也还是选择会捅下那一剑, 比起让洛宁魂飞魄散彻底消散, 她倒宁愿洛宁在上界恨她。
如果她还愿意恨的话。
谢微看着洛宁那双隽丽微垂的眼眸, 她曾是这双眼睛里最特殊的存在, 不过现在大抵也和神眼中无趣的万物差之不多了。
或许还是要特殊一些, 因为她和她之间还隔了一剑。
洛宁的眸冷得厉害,沉沉如山雨欲来, 她攥住谢微的手, 力气大得让谢微有些吃痛。
“我会治好你的,”洛宁唇角轻抬笑容愉悦, “我才刚来,还没折磨够你, 你怎么能先死。”
说完洛宁饶有兴味的观察着谢微的反应,期待从中看到些许惊慌或是后悔的表情。
没想到谢微只是看着洛宁, 轻声道:“好。”
至少还有恨,至少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洛宁哼了一声:“子时之前把前庭的月初花扫干净,其他人不许帮忙。”
魔宫前庭有月初花海数里,月初花开一个时辰,灭一个时辰,寻常打理这片花海的就有百人之数。
洛宁封了谢微的修为又不许其他人帮忙,明摆着是不可能做完的。
谢微没有多言,同平时负责洒扫的侍女要了用具就往前庭的月初花海去了,初花月散着莹莹的光,花海像是一片浮动的光海。
月之城难分白天黑夜,是故谢微的一身白衣就格外刺眼,洛宁就盯着那雪色的背影在月初花丛中扫弄,似也是像是要化进光海之中。
洛宁待谢微走远后才终于忍不住,仰躺在床上捂住胸口喃喃道:“果然是那一剑的后遗症太厉害了,不然为何一见她就心口痛。”
或许多被捅几次,捅着捅着就习惯了。
谢微扫到亥时动作便慢了下来,理完一朵月初花就要停下来稍微歇一会,本就颜色浅淡的唇愈发苍白。
洛宁不动声色地抚着青獠面,却有些埋怨谢微,过来求个饶就那么难么,宁愿累死自己也不肯过来找她。
谢微不肯开口,洛宁也不喊停,一直到子时的钟鸣声传来,月初花散,至明日夜时方才再开。
洛宁站起身来,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动作过于急切了,对,应该让谢微自己走过来,洛宁打定主意。
谢微的手有些发抖,封住修为后她的身体状态比之普通人还要羸弱许多,再从前庭走过来,分明不远的距离,还是让谢微走得颇为吃力。
走到洛宁身前,谢微的目光没有一刻从洛宁身上移开,还像是不敢相信她真的回来了一般。
洛宁近在眼前,声音疏离冰冷又好像远在天边:“真是可惜,你没有做到。”一点也不像可惜的样子。
谢微如梦初醒,抿了抿唇:“我可以明夜继续。”
和小时候一样,谢微从不知服软认错,洛宁抚上谢微雪白的脸,谢微额边碎发被汗水打湿,她将其抚至一边。
不知是不是洛宁的错觉,在洛宁触碰谢微时,谢微有一瞬间的抗拒。
这个念头让洛宁怒从心起,她没有给谢微避让的机会,一手抓住谢微的手腕,另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脸颊。
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谢微的眼睫眨得飞快,像是一只受惊的蝴蝶,分明和师姐是一样的脸,祂和师姐的气质却浑然不同,让谢微莫名有着一种背德之感。
洛宁的目光如是无形的锁链,让谢微动弹不能,自她心底生起的畏惧却没有显露半分,只克制住自己想要后退的念头,任由洛宁作为。
谢微手僵疼得厉害,抬都不怎么抬得起来却还回揽住了洛宁,墨发拂过谢微指尖,谢微却无力将它捉住。
洛宁从未在这一事上这样凶狠过,谢微只是承受,洛宁愈发生气,就像去扫月初花一样,明明只要她开口,只要她向她服个软。
无论是刚才月初花还是现在,甚至是那一剑——
洛宁咬住谢微的后颈,因为带着怒气,力气也没个数,谢微皱紧眉闷哼了一声。
沉沉浮浮,分不清到底是泥沼还是云端,是陷入还是下一秒就要坠落。
谢微所有的感官都被吞噬,夜凉如水,锦被下露出的一只细白手腕上有着昭然若揭的痕迹,凉意仿佛入骨。
在谢微最后失去意识之前,眼前一片空茫,月初花的花香还残留在鼻尖一般,谢微想起它开灭一个时辰,那对比祂就像流星一样短暂的生命。
第二日谢微醒来时望见熟悉的帐顶,恍惚间回到了洛宁回来之前,想到这儿,谢微连忙像旁边看去。
洛宁没有在她身旁,谢微默默起身穿好了衣服。
身后传来一道谨慎小心的脚步声,不会是洛宁,谢微回头见是宁水。
“师尊。”宁水喊道。
这次是宁水偷偷潜入进来的,她打定主意,如果压月那位对谢微不好,那她绝不能就这样袖手旁观。
才几天不见谢微便瘦许多,一张脸苍白得吓人,宁水顾不得洛宁的警告,下意识道:“师尊,我们离开这儿吧!”
谢微怔了怔,道:“没用的,只要她想找,藏到哪里都没用。”
“为什么?”宁水难得质疑谢微,“我们先走,她找上来了再说也不行吗?”
“好了。”谢微平静地看着宁水,“她快回来了,你走吧。”
长袖掩映下,宁水看见谢微腕上那的一点红痕,心中诧异万分,又见谢微态度坚决,只得先走。
又过一会儿洛宁回来,冷着脸将一瓶丹药放在谢微面前,难得这份冷意不是直接冲着谢微来的。
这片天地毫无灵气可言,哪怕洛宁想要炼丹,受周围怨气影响,丹炉炸了好几次,炼个固气丹还这么麻烦。
“麻烦死了。”洛宁懒懒抬眼,又回到了床上准备补觉。
谢微想了想,诚心实意道:“其实你可以恢复我的修为,若是恢复我想我应该不至于如此.......”
“想都别想。”洛宁拉住被子盖住头,不听谢微言语,恢复修为且不论谢微会不会跑,单说怨气会损害谢微身体这一事她就不会同意。
洛宁起得早,在床上躺了会儿还真躺出了睡意,睡了不知多久,朦胧醒时谢微仍在自己床边。
“渴了?”谢微询道,水浸出来的墨玉瞳,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洛宁别开视线,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瞬就会忍不住地破功,满腹委屈地问谢微为什么要捅她,真的很疼很疼。
“别这样看着我。”洛宁叹道。
谢微不明所以,隐现出无奈。
“你再等等......”洛宁转了个身,背对着谢微道。
再等等,再等等她就不生气了。
这有头没尾的半句话,谢微听不明白,却还是点了点头。
“好。”谢微应着,只当是洛宁还在梦中呓语。
这些日子洛宁时常让谢微做些如整理藏书、打扫月初花这样的事,反正她给谢微炼了固元丹,多不过身体累些,不妨什么事。
等谢微做完回来,洛宁又拉着疲惫不已的谢微厮混,谢微一天下来没个安生,连着侍女们都看不下去,对着洛宁颇有微词。
谢微总是忍受,从不多说一句,她想着死前若能多赎去一些罪过,对她而言是庆幸而非折磨。
从谢微引入怨气入灵台那天起,她的元神和怨气互相消磨此消彼长,改入修魔,她修为越高自己的元神就越弱。
待元神消散,神亦不能救。
神没说如何清算她的罪孽,谢微却觉得此仇非一命还一命否则就不算消恨,死前等到洛宁亦是上天对她莫大的眷顾,实在不敢再多奢求神的恩赦。
百年前,更远在长生殿,在帝京祈月节,洛宁已是谢微所信奉的唯一一位神明。
在预感将至的前夜,谢微轻轻在洛宁唇边落下一个吻,可惜床笫痴缠,洛宁没有觉出谢微那一吻之意。
昨日春宵帐暖,今日晨起时洛宁难得先一步于谢微醒来,洛宁戳了戳谢微的脸:“你又装死。”
谢微这几月时常有这样的时候,睡得沉,而且醒后且得坐一会儿才能完全清醒过来,不过洛宁多不过叫一声,谢微也差不多醒了。
今日谢微却没有反应,洛宁以为是昨夜累着了,拉着谢微的手输了些神力,依然不见身旁的人有什么动静。
“谢微?”洛宁察觉到不对劲,也顾不得自己脱口而出的称呼。
“谢微!师妹?!”
谢微闭着眼没有应她,精致绝色的面容依旧,还似睡着一般安宁。
洛宁沉着脸,进入谢微的灵台中去寻她的元神,洛宁以为会看见太微宗,会看见杏林,入眼处只有一片混沌,不见谢微的人,也看不见任何景物。
洛宁再试,仍是如此。
一个人元神中的所现可能是由记忆所化也有可能是心境所化,绝不可能什么都没有,记忆和心境都没有的人那只代表着一件事,这个人的元神已经散了。
洛宁后知后觉地,被迫地消化着这个信息,此时谢微的元神已经散了。
人死后元神就会融入至天地之间的气,成为天地的一部分,天地茫茫犹如大海捞针,即使是洛宁也难以从这天地中无形的气中找出谢微的元神来。
洛宁从谢微中的灵台中退出,沉着脸施下上古大阵试图留住谢微一丝片息。
不觉碰到谢微的衣袖,她袖中的丹药瓶滚落出来,洛宁拾起发觉这几个月谢微她居然一颗未吃,洛宁拿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洛宁握紧丹药瓶,脑中浮现过许许多多的问题,她为什么不吃固元丹,又为什么不告诉她真实的情况,凭什么就这么死了。
难以想象恐惧这种情绪竟会再度出现在洛宁的身上。
“你明明答应了再等等的。”洛宁咬牙,怀中人无知无觉,胸口的情绪堵得连气也喘不过来
她想好了,等到下月她就不生气了,她可以听谢微解释当年的事,哪怕谢微不解释,只要她发誓不再如此,那么洛宁也可以既往不咎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