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洛宁要求, 那两名女子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
谢微素净的指不自觉地摩挲着,她孤家寡人十几年近二十年。洛宁天外飞仙似的扰乱了她的平静。
就像一面原本沉寂的湖突然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千层浪后多久才能恢复原来的沉寂。
谢微秀致的眼低垂, 人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就是洛姑娘的旧识亲朋要寻她回去,她谢微能如何。
还能生留住人不走不曾。
谢微心绪难辨, 回家后见洛宁只字不提刚才的事, 还是如往常一样对着她笑,问她今天累不累。
“洛姑娘没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谢微放下手里的东西,背对着洛宁道。
“没有啊, ”洛宁一头雾水, 想了半日才道,“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有一件。”
谢微眉头略略一松。
洛宁道:“我看西南角像是有些漏雨,等天晴了我去修缮一番, 你看如何?”
“.......”
谢微转身, 雪白的肤上只眼尾稍红, 却像是恼出来的。
洛宁细一思量, 是了。
姑娘家脸皮薄, 这样的事直接说出来怕是会伤人家自尊。
洛宁默了默,补救道:“谢姑娘, 我不是那个意思。”
觉得人族少女的心思可真是难懂。
疏疏如雪的月光从窗外漏下, 谢微辗转难眠。
一直到晚间吃饭时谢微才又和洛宁说了第二句话:“洛姑娘可会喜新厌旧?”
思路完全不在同一频道上的洛宁还以为谢微要和她探讨探讨人之本性。
洛宁沉吟片刻道:“喜新厌旧人之常情嘛,依我看, 多数人是会的。”
谢微神态悠然,语气和缓:“我是问洛姑娘。”
“不会。”洛宁笃定道。
喜新厌旧是人之常情, 可洛宁又不是人,喜新厌旧这种情况理所当然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洛宁歪头看谢微:“我喜欢的人, 天天守着看还不够,怎会生出厌倦之心。”
谢微愕然,原本就没什么来由的气顿时散了个七七八八,又因着初尝情爱,不免患得患失,想着时时刻刻都把对方看住才好。
“前些日子洛姑娘说我们有缘,此话不假,可惜缘深缘浅本是天定,哪日缘尽了洛姑娘却也该离开这儿了罢。”
洛宁道:“我这儿举目无亲,还多亏谢姑娘收留。”
谢微略一弯唇,可惜笑不达眼底:“举目无亲?那两位姑娘不是和洛姑娘很相熟么。”
洛宁恍然大悟,难怪一回来就觉得谢微哪里不对劲,换做是她被人瞒着心里肯定也不高兴。
洛宁坦然道,“她俩是我的下属。”
谢微之前猜洛宁身份富贵,没想到这富贵二字里竟是贵字占多,何等尊贵的身份才能有那二位如此美貌的下属。
洛宁道:“不瞒谢姑娘说,我家里先前也富贵,家道中落又遇流寇,我是趁乱逃出来的,她俩刚刚才找着我。”
“那洛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乱世之中,那两位姑娘可也有安身之所?”
洛宁道:“不用管她们。”
谢微:“嗯?”
洛宁讪笑道:“我的意思是,我家那两位侍女一位武功高强,一位足智多谋,到哪里都能过得很好的。”
谢微道:“既然如此,洛姑娘明日便随我去上学罢。”
洛宁苦着脸道:“谢姑娘为何一定要执着让我上学。”
许是被洛宁的模样给逗笑了,谢微眼底笑意浅浅,却正经道:“侍女姑娘尚文武双全,洛姑娘怎能一窍不通。”
洛宁暗自腹诽道生下来就会难道也是她的错?
村学中一贯是只有男子才能上学,然夫子既然让谢微开了这个头,洛宁再入学也不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难事。
洛宁对课上所学的东西并无太大兴趣,不过她对谢微却很有兴趣。
偶尔晨间洛宁睡醒,一歪头总能看到谢微上课时专心致志地模样。
“谢姑娘,你什么不看我一眼。”一日洛宁问道。
谢微轻咳了一声,耳尖微红道:“上课,自然要专心。”
当时的洛宁未辨这话的真假,心里还有些失落,这次洛宁再也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这些记忆,却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洛宁前桌的男学生最是臭美,在书后专门摆了一面小铜镜以便自己揽镜自照。
画面就此定格,桌上书卷微黄,窗外的白鸟停在了抖翅的那一刻。
洛宁走过去,坐在谢微曾坐过的位置上端详铜镜,良久后顿悟。
谢微出身之国名叫离国。
夹在两个大国之间的弹丸之地,在乱世中离国就像一片飘摇的树叶,不知道什么时候战火就烧到了自己头上。
她们在村中过了一年,后因起战乱又过了三年。
早前洛宁安排素云和碧落于暗中布局,谢微自率人起义如有神助,不过数年便结束了当年群雄纷争的局面。
谢微登基那日,天生异象,灵珠孕出天地生机,修士自此始诞,时人谓之谢微便是天命。
登基当日,洛宁又分出一缕神魂替谢微造了一柄神武大剑赠与谢微做贺礼。
谢微无后,储君是谢微在战乱中所收养的孤儿,哪怕谢微对其关怀备至,储君却始终心存芥蒂。
华月率鲛族入侵,和储君里应外合,设下诛神大阵将洛宁困于其中。
洛宁造下灵珠,又分出了一缕神魂护佑谢微,正是神力虚弱之时。
素云和碧落手执灵珠各守一方,虽得消息匆匆赶去,不知为何,危急关头碧落却迟疑了一瞬。
刹那的迟疑致使祂被神武剑穿心而过。
故而神武又称弑神剑。
·
洛宁缓缓睁眼,眼底一片淡漠,唇角却似弯非弯:
“师妹,你那一剑捅得我真够疼的。
没了灵珠,天地之间的灵气匮乏,修士,不肯放弃修为,便只有入魔这一条路。
洛宁拉低帽檐,昔年人人谈之色变的邪魔外道在如今看来跟家常便饭一般,没入魔的修士早成普通人了,而成为普通人就代表着自己的命被别人握在了手里。
她睡了二十一年之久,从归墟上随意挑了个点下来,后得知该地名为白雀城。
凡有魔头打下城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城池更换名字,以示自己乃是该城之主,具不完全统计,二十一年间白雀城共换了四十七次名字。
城中血腥味久散不去,又没有人管制,整个城混乱不堪。
洛宁踢开自己脚边的一颗头颅,对着身后道:“出来吧。”
尾随她的是三个魔修,现魔修中流行以人炼器,洛宁孤身一人身无佩剑,这三个魔修便对着她动了歪心思。
“动手!”魔修大喝一声,纷纷亮出自己的法器和刀剑直冲洛宁而来。
少了正道的道德约束,现在的规则就是强者为尊,假若洛宁今天当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那被抓去炼器也没人会站出来主持公道。
洛宁侧身躲过一剑,反手间弹出一道灵力,那魔修摸上自己的后背,还不待说上几句就匆匆去世,唬得他剩的两个同伴拔腿就要跑。
洛宁自食指和中指间牵出两道灵力成线,待那俩魔修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勾手收紧了线,那两人被一股强大的牵引力又给重新牵了回来,在洛宁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
洛宁笑了笑,道:“跟我跟了那么久,着急跑什么。”
俩魔修对视一眼,作为魔修底层人物,深知何为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即跪下给洛宁磕了个头:“魔主手下留情,我俩愿为您略效犬马之劳。”
洛宁修为深不可测,若能抱得她的大腿,那他们就可以不用像丧家之犬一般四处讨活了。
魔主是现在魔修头头的尊称,和主公一类称谓没有什么区别,光一个白雀城就有七八位魔主。
“我可没你们这么蠢的下属。”洛宁嫌道,“我问你们一些问题,你们要是如实回答,我就放过你们。”
魔修瑟瑟发抖道:“属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洛宁叹了口气,问道:“你们可认得谢微?”
听见这个名字,魔修们自魂灵深处打了一个战栗。
大大小小的魔主有很多,魔主们各自为政,势力此消彼长,在魔域这片夜幕中皆如流星般寿数短暂。
而谢微却是这片天幕上的永恒之月。
当年乱局如何知情人已经不多了,而现在可知的是谢微仙道第一人的名号已随仙道的坍塌无人提及,魔主或许会多会少,但魔尊却只有谢微一人。
“她成魔了啊......”洛宁喃道,“你们可知哪里能找到谢微。”
在两个魔修耳中听来,此话无异于:你们可知道哪里能找死。
虽然洛宁修为高深,混个中大魔主当当没什么问题,可若是要去挑衅谢微的地位恐怕还是有些勉强。
“虽然魔主您修为高深,但是挑战魔尊这事......您是不是再三思一下?”魔修小心翼翼道。
洛宁笑道:“谁说我要去挑战她。”
这话反倒弄得俩魔修不知所措了,既然不是想当魔尊,那去找人家干嘛呢。
“你们只说在哪里能找到她便是。”
“月之城。”
魔修提起这个名字时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畏惧和尊敬之意,“那就是魔尊所在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