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微五官还没张开, 但是已可见其眉目如画,雪玉可爱,虽不着白色道衣, 看着竟也跟个小仙童似的。
“你是谁?”谢微仰起一张小脸打量洛宁, 漆黑的瞳中满是好奇和警惕。
洛宁沉思,应该怎么说才能把自家幼崽师妹糊弄过去, 如果说自己是她来自未来的师姐, 谢微会信吗。
洛宁试探道:“..........其实,我是你师姐?”
谢微冷笑一声:“来人!”
“别别别,小祖宗!”洛宁差点要给她师妹磕一个了, 她现在是实体啊, 喊人来那不就是功亏一篑。
随着谢微一声令下,殿外传来不下数十个宫人的脚步声,两只小狼一黑一白, 夺门而出扑倒了洛宁。
洛宁一直握在手中的灵珠撞了撞她的手指, 洛宁半躺在地上急中生智道:
“等等, 其实我是天上来的神明!”
两只小狼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居然没有咬她, 嗅嗅洛宁之后公然躺在地上翻起了肚皮。
看着光速投敌的两个小叛徒,谢微睁大眼睛, 不可置信道:“你难道真的是神明。”
“等等, 先别进来。”谢微朝殿外的宫人喝止道。
洛宁松了口气。
谢微的两只小狼传说是白泽一族的后代,是妖族敬献给楚帝的寿礼, 谢微见了喜欢,小狼也亲谢微更多一些, 于是这两只小狼现在是她的宠物。
传说中白泽能够辟邪祟通人情,所有无论是修者还是人它们都能够嗅得出对面人身上的气息, 如果是坏人,那么这两只小狼就会变得情绪狂躁。
如果是好人,小狼们的反应也并不相反,最多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静,嗅嗅味道就回谢微身边。
像今天这样直接翻肚皮的情况谢微还是第一次见。
因为皇室弟子都会修习仙法延年益寿,国师负责教习她们,在国师的教导下,谢微已经非常清楚修者和神仙的区别了。
修者是凡人之体,需要吸纳天地间的灵气才有区别于凡人的能力,修到大乘之后才能登仙。
但是在谢微印象里,国师从来没有说过有哪个修者真的羽化登仙过。
神明是天生的,道为神而生,神明想要翻手为云覆手雨也不过一念之间的事。
面前的白衣女子生了一副很好的皮相,色若春花,明媚温和,算不上盛气凌人的绝世美貌,看着说不出的安心和舒服。
神就是这个样子吗,谢微想。
洛宁摸了摸正在舔自己手心的两只小狼,开始装起来了:“你看,小狗都没有咬我。”
谢微道:“它们是狼。”
两只小狼态度的不同寻常让谢微垂下眸,小小的脑袋正飞快地转动着,貌似真的有那么一丝要相信洛宁就是神明的迹象。
“你说你是神仙,有什么证据。”谢微决定再观望一下。
洛宁心道自己一个大人难道还能被一个七岁不到的小孩子难住,主动权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觉得要什么样的证据才能证明我是神仙。”洛宁反问。
谢微想了想,鉴于她是第一次见到神明,没有经验,也没想出来什么好的办法。
算了,就姑且先信面前的这个女人一次。
“你跟我来。”谢微冷着一张脸。
此时的谢微只有四五岁左右,就算冷脸也还是萌萌哒的小萝莉。
洛宁快憋不住笑了,还只能一本正经地跟在小小师妹的身后。
洛宁默道,想一把把幼年师妹抱起来走。
谢微带着洛宁进了偏殿,偏殿中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方水池。
偏殿中温度不算高,这一方庞大的水池里也没有热气冒出,应当不是供人沐浴使用的。
谢微迈着自己的小短腿,跨进了池子当中。
洛宁一摸池水,冰得刺骨:“快出来,你会生病的。”
谢微没有理洛宁,一头钻进了池子里,要不是看到水面上的小泡,洛宁还以为谢微要把自己给淹死。
等了一会儿,洛宁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谢微探出个脑袋,洛宁看到了她的变化。
谢微原本黑锻一样的发开始白化,双耳变得尖尖的,变成了鲛纱般的浅蓝色鳍。
和上一世洛宁所见的那对耳朵除了小了点,并无区别。
谢微在水下面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从水里钻出来。
她小心地看着洛宁的脸色,如果洛宁敢露出一点点嫌恶的神色,那她就会立马从水池里出来,并赶走洛宁再也不要见她。
洛宁站在池边,眼中有过好奇和探寻,神色有些复杂。
但的确是温柔的。
谢微看了洛宁一会儿,终于放下了戒备之心,池面上的水纹波动,露出一条漂亮的鲛尾来。
纤细的鲛尾通体缥蓝,上面像是覆盖了一层淡淡的玉华霜色,透明的背鳍如琉璃般通透。
“我不想要这个,你能不能把它变走。”谢微低着头嗫嚅道。
洛宁徐徐走到池边,她速度放得很慢,不带任何攻击和侵略的意味,谢微仍是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谢微听到了一声叹息。
一双温暖的手放在了自己头顶,谢微不解其意,抬头去看洛宁。
洛宁声如温玉:“它很漂亮啊,以前没有人和你说过吗。”
谢微没有说话,尾巴轻轻动了动,带起池中一小片浅浅的涟漪。
她还小,还不能自由地控制自己的尾巴,有时候遇到水就会自己变成鲛尾巴。
她的母亲华月夫人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她,谢微以为是因为尾巴的缘故,因为这条尾巴让母妃遭到了很多非议。
但是有一天国师对她说,“你会是杀死你母妃的刀,无论你是什么模样,华月注定要厌恶你,因为这是神对她的惩罚。”
大人的事太复杂了,即使谢微用尽全力去理解也不能想通。
在谢微出生的短短几年内,华月不止一次地想要杀了她,尤其是最开始的两年,华月几乎是魔怔一般,一刻看不住谢微就要出事。
楚帝下令禁了华月的足,直到华月不再对谢微下手为止。
她为什么会是杀死自己母妃的刀,神又为什么要惩罚母妃,大家不是说鲛人是得到神明赐福的种族吗。
“你为什么要惩罚母妃?”谢微问洛宁。
那半颗灵珠又敲了敲洛宁的手指,虽然洛宁也是一头雾水,但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
洛宁道:“这些都是大人的事,是她们不好,无论以前发生过什么,都不应该牵连到你头上来。”
“是吗,但是没有人喜欢这条尾巴。”谢微失落道。
“我喜欢啊,”洛宁眨眼,笑意如春三月的暖阳,“别忘了,我可是神,神喜欢的东西怎么会不好呢。”
神明......喜欢她的尾巴?这个认知在谢微脑中转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什么,谢微有些想哭。
“水里凉,出来吧。”洛宁把手递给谢微。
谢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手递给了洛宁,接过她的那双手温暖干燥,很容易令人产生依赖。
两人在偏殿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谢微的尾巴重新变回腿。
这时候的谢微还不怕水,也不害怕那些动物,华月夫人应该还没有开始对谢微进行所谓的教习。
幻境里的时间流速既和现实不一样,洛宁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你平时都干些什么?”洛宁道。
谢微道:“坐着,发呆。”
“还有呢。”
谢微看向宫墙之外:“看花灯,看风筝,隔着墙。”
这些对于百姓尚是寻常之乐,当那个该死的国师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谢微就注定不会再被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待。
楚帝奉谢微如神明,华月恨她入骨。
即使谢微什么都没有做,即使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姑娘。
洛宁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她道:“想看花灯吗,我带你出宫去看。”
“有守卫,我们出不去的。”谢微眼睛一亮,却摇头道。
“都说了我是神仙,”洛宁挑眉道,“闭上眼睛,数三十个数我一定带你出去。”
谢微半信半疑地闭上眼睛。
原洛宁也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但就在刚才洛宁心念一动的时候,灵珠也会跟着反应。
洛宁猜测,创建幻境的人本身就充的当着一个类似祂的角色。
洛宁抱起谢微,飞身向宫墙外掠去,果然没有惊动任何人。
大楚神曜二十一年,七月初七,祈月节。
传说神为了爱人,散尽了灵力福泽大地,这才有了修仙界和生机勃勃的世界。
谢微道:“按照传说,那神明和凡人都活着吗?”
洛宁思索片刻,点点头道:“角度很犀利,不过可能性不大。”
千年过去,若不是洛宁知道谢微将会飞升,恐怕也会和其他修士以为羽化成仙这条道早就被天道所不允了。
仙何况如此,又何况更高一个纬度的神。
街上人流如织,各式各样的花灯能让人挑花了眼,还有打铁花的和杂耍,当真是明月逐人玉漏莫催。
洛宁依依不舍地把谢微放下,谢微生来情绪内敛,再兴奋也只是靠着洛宁的腿全神贯注地看着周围的一切。
洛宁问谢微想要什么,谢微摇了摇头,过了良久之后她才小声道:“我想要一盏花灯,只属于我的。”
卖花灯的店铺中水莲花和提灯卖得最好,要是通于此技,也可以自己做,谢微选了半天也没选出一个想要的。
洛宁看着谢微踮脚的模样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立着双腿起来吃东西的小兔子。
洛宁给谢微做了一盏活灵活现的小兔子花灯。
“喜欢吗?”洛宁做完才发现自己没有事先问问谢微,万一谢微不喜欢怎么办。
“谢谢,我很喜欢。”谢微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兔子花灯,睁着墨玉般的眼睛问。
“神明真的会喜欢凡人吗。”
花灯铺旁的蒸酪热腾腾的奶香四溢,人声叫卖来往不绝。
洛宁蹲下身来和谢微平视,倘若她是神:
“会。”
打铁花的匠人将铁花一散,像是漫天的星子落了下来,神女和其爱人的神像从街旁游神而过。
那夜谢微记住的是洛宁比花灯更要熠熠生辉的眼眸。
灵珠焦急地敲了敲她的手指,洛宁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周围的人影开始虚化,时间的流速也快了许多,洛宁扶住谢微的肩,大声道:“你一定要等着我,我还会再来见你的。”
花灯和人流散去,谢微还留在原地,洛宁退回到了现世的长生殿。
灵珠摇了摇身子,似在说幻境时间太长,它实在维持不住了。
洛宁拿起灵珠,恨其不争道:“你给点力行不行。”
灵珠蹭蹭洛宁的手指,表示自己虽然是个废物,但会卖萌撒娇嘤嘤嘤。
洛宁再次催动灵珠,对于现世的洛宁是须臾之间的事,谢微那儿的时间却是一年已倏然逝去。
*
神曜二十二年,初春三月,春水动,万物复苏。
杏花吹满在女孩儿的剑上,谢微一挑,将其挥落,纷扬的白像晚春最后的一场雪。
“你都快一年没来看我了。”谢微对面前的白衣女子道,带着些许抱怨的口气,语调却是上扬的。
洛宁想起了一个老土的笑话,说是仙女和凡人相爱了,但碍于天规天条一年才能相见,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凡人说一年见一次太久了,仙女说我们不是天天见面吗。
洛宁收回思绪,张口就道:“一会儿不见,你又长高了。”
谢微:“........”
这一年她已识得了许多字,开始习剑,国师说在兄弟姐妹中她的天分最好,日后有机缘还可以成为修士。
谢微有些激动地想,羽化登仙之后是不是就能日日见到她了。
谢微换上了一身漂亮的剑术服,描金线的袖口收紧,手握一柄轻剑,故作不在乎地在洛宁面前走了一圈。
洛宁靠着杏树,眼中含笑,就是不说那句话。
谢微又在洛宁面前走了一圈,见洛宁一点反应没有,啧了一声。
“看不出来吗,我在学剑术。”谢微高冷道。
洛宁终于笑出声:“看出来了,好厉害。”
洛宁穿的白衣也是便于行动的轻衣,看上去也像是会用剑的。
谢微兴奋道:“那你会剑吗?”
洛宁耸耸肩,拿出了生平仅有的温柔语气:“会一点点吧。”
“那我们来比一比。”谢微道,旋即又为难起来,“可你没有剑。”
洛宁随意折过一支杏花:“我就用这个。”
“杏花枝?这能行吗。”谢微迟疑道,万一她说自己胜之不武怎么办。
洛宁朗声笑道:“一试便知。”
谢微天赋好,才练不多时招式也有模有样的,洛宁剑法轻灵,似游龙戏凤水中探月,只出剑慢得跟哄孩子的游戏一样。
明明感觉对面的人也没多强,为什么就是打不过呢,谢微刺出一剑时郁闷地想道。
洛宁时而进时而退,有时谢微觉得要赢过她也不过是下一剑的功夫,有时觉得对面人的实力像一座大山深不可测。
女子翩翩的白衣风流回转,洛宁手中杏枝如簪如剑,翩若惊鸿。
谢微觉得使剑之人合该穿这样的一身白衣。
春风不语,柔和的笑意藏在女子悲悯微垂的眼中,谢微在那双眼中看到了自己。
剑动摇了,一动摇洛宁的杏花枝便指上了谢微的颈。
一时寂静,谢微微重的呼吸声如互振的蝶翼,在空无中震耳欲聋。
连几瓣被春风吹落的杏花都没有惊扰,柔顺地停在了洛宁的剑枝上,分明是温柔至极的剑意。
在谢微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心动的年纪,她只觉自己被洛宁注视着时如彼时彼刻的春光真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一刻谢微确信,自己是被神明所眷顾的人。
谢微道:“我输了。”
洛宁微笑:“没关系,你以后会赢过我许多次。”
春光至盛,花鸟明艳,两人身后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剑。”
谢微转头,半生不硬地喊了女子一声国师大人。
来的女子一身灰衣,发上已有了白丝,像一株已经有了死枝的植物,只用一根素木簪束发,看着身体不太好。
客观来说这位位高权重的大楚国师长得十分平淡,没有任何记忆点,洛宁对她的感觉很复杂。
明明笑容可掬,却像一片常年照不见阳光的寒地,像世间任何美好之物都不能打动面前的女子一分一毫。
她就是国师,因着国师先前那些四五不着调的预言在先,洛宁还以为国师会是个油嘴滑舌祸国殃民的人物,没想到是这般模样。
薄透的春阳下的女子微笑,皮肤白得透明,像是寻常人家当中的最和气睿智不过的大长姐。
洛宁和她对望,总觉得有一丝莫名的熟悉之感。
国师看着洛宁,口气柔和地问谢微:“这位是?”
谢微飞快道:“这是我的朋友。”
“姑娘形容气度观之不俗,是个妙人。”国师点头,哪怕洛宁对她的感觉很不舒服,可也不得不承认,国师对她的目光中没有恶意。
洛宁盯着国师,盯得国师都不得不问道:“姑娘怎么了?”
“国师大人相信天命吗?”洛宁道。
国师轻笑,像是想到了什么久远的往事,眉目舒展开来:“自然是信的,”
“姑娘难道不信么。”国师语调娓娓,即使反问也像微风拂面。
洛宁笑:“我信啊,不过人常说天机不可泄露,国师怎么反其道而行呢,就不怕遭到天道反噬。”
在谢微的记忆里,国师向来寡言少语,今天遇到洛宁却笑了好多次,就像现在,听到洛宁说不怕天道反噬的时候,国师也在笑。
一直笑得眼尾隐隐有着些许泪意,国师才道:“姑娘知道脚下踩的是何处么。”
“自然是楚国皇宫。”
国师不以为然:“这是诛魔的战场。”
“有何区别?”
“姑娘知道魔从何处来吗?”
国师把洛宁给问住了。
写弑神剑时洛宁没想那么多,写这一本小说只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小说里写了仙写了修士写了凡人,就是没写魔和神的来处。
洛宁攒眉道:“那又如何,天魔复生是真,可这事又关谢微什么事。”
国师看着洛宁,像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神罚降下时,没有人能够幸免。”
国师一袭话,令谢微想起不久前年祭时偷听到国师和她母妃华月之间的对话。
“神罚?”华月夫人满眼轻蔑,“我杀得了牠一次,就能杀得了第二次。”
国师轻声道:“你错了,没有人可以杀死牠。”
神死于她的天真,她过于相信陪伴了她万年的伙伴,也过于爱下界之人。
而这一次,祂将复生,所有背叛祂的人都会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听好了,你三千年前她没能救得了祂,三千年后同样如此。”华月厉声,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在害怕。
华月夫人怒然而去,留国师对着空旷地祭祀殿道:“这一次一定会不一样,谢微就是祂复生最大的底牌。”
谢微靠在背后的石柱上,有些喘不过气,这会是她的天命吗。
至现在,国师又提起天命和神罚。
洛宁挡住了国师,她看到了谢微眼中的脆弱和无助。
洛宁道:“谢微你听好了,”
“什么天命,什么神罚,那些都不关你的事,你想去救就救,不想去救就管它天王老子的,这不是你的天命。”
洛宁一口气说完,说得痛快又顺畅。
谢微艰难道:“那我的天命是什么。”
“你的一生,平安顺遂就好。”洛宁心说如果自己真的是神,那么一定会给予谢微这句祝福。
如果真有一天,神罚降世天地将覆,那也有她在前面顶着,无关修为,谁叫她是师姐呢。
洛宁终于不能再忽视灵珠上的敲击,再幻境崩塌之前,洛宁拥住谢微道:“永远不要做你不喜欢的事,无论是谁都不值得你那样去做!”
洛宁刚刚回到长生殿,又要第三次催动灵珠,灵珠跟虚了一样一动也不动。
“我去,你别这时候摆啊。”洛宁拿着珠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洛宁把灵珠握在手心:“求你了!”
灵珠动了动。
洛宁挠头,好像发现了这颗坏珠子的脾性:“你这么好,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灵珠蹭的一声,亮起一丝光。
“你就是天下第一好第一乖的小灵珠,那天下第一好第一乖的小灵珠一定会带我去谢微心魔开始的那个时间点对不对?”
灵珠蹭蹭蹭三声,灵光大盛,这次还不等洛宁往里面注入灵力就带着洛宁飞了进去。
*
洛宁悟了。
灵珠虽归华月夫人所有,但不是每次都会听华月使唤,每一次使用完幻境之后也有冷却时间。
就说嘛,这么超标的东西要是没有一定节制那这灵珠的所有者还得了。
等等,她怎么还不落下去。
洛宁拍了拍灵珠。
灵珠:“.......”
刚刚它太激动了,自己也忘了要让洛宁注灵进去,估计洛宁且得在天上飘会儿才能下去。
谢微看着比刚才没高多少,应当还是在同一年之间的事。
楚帝先前禁足华月,华月这些年行为收敛了不少,不是她想通了不想杀谢微了,而是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毁掉谢微远比杀了她要更让素云那老女人难受。
素云——华月咬牙,当年因为神的赐福她没能杀死素云,让她苟活到了现在处处桎梏于她。
青霓宫中,华月握着那半颗灵珠看着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的谢微心里一阵快意。
她的好女儿,这个以后将要杀死她的人,华月唇边笑意嘲弄至极。
她如今这个天真柔嫩的女儿,连看见蚂蚁都要绕着走,又能杀死谁,那就让她来教教谢微该如何杀人。
谢微走近,看着高台上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有人曾说华月夫人就是世间最最美貌的女子,是一举一动无不完美的倾国佳人,无数人愿意华月的一个眼神便献上性命。
对于谢微来说,她从没见母妃对她笑过,有也只是讥讽和冷笑,她也从没抱过她,对她说一句好话。
以前谢微还会因为这个而难过,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有人对她说过,她的尾巴很漂亮,她没有做错什么。
谢微挺了挺自己的腰,只要想到她,心里就能生出无限的勇气来似的。
“母妃。”谢微喊道,这两个字不再承载任何的感情和期待,只是一个简单的称呼。
华月起身下台,绮丽的燕青衣裙扫过阶梯,镶嵌的琳琅朱翠清脆作响。
“别动。”华月嫣然一笑。
谢微一阵恶寒,还不知道她的母妃究竟要对她做什么。
这颗从神手中得到的灵珠,若不是她当年轻信给了人另外半颗,如今又怎会把素云看在眼里,这天下又何曾入得了她的眼。
华月把带着那半颗灵珠的手放在谢微额前,灵珠没有反应。
华月森然一笑:“你不应,本宫有的法子让你应。”
灵珠敢怒不敢言,这个疯女人!
灵珠一闪过白光,那一点白光冻得谢微灵魂的深处也跟着如坠冰窖。
谢微来到了长生殿,她最熟悉的地方,宫里有两名侍女。
一位侍女在往香炉里添香,看见谢微,笑道:“殿下午睡醒了,准备的冰酪也正可吃呢,殿下可要奴婢把它端来?”
她叫飞玲,生着一张小圆脸,一笑起来就见牙不见眼,宫里的教习嬷嬷为此骂过飞玲许多次,但下次教习嬷嬷不在的时候她还会那样笑。
她最爱攒钱,脑子很好用,在宫里这样的地方,依着自己的头脑和口舌也能将一些代买的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谢微还用过一个假身份从她那里买过一只泥婴。
另一名侍女恼道:“殿下才起,就吃那般冰凉之物,要吃坏了肚子,当心陛下治你的罪!
她叫闻梨,家里只有一个寡母,她和母亲感情很好,每月闻梨都在算何时才能用自己的俸禄在帝京当中买下一座属于她和母亲的小宅院,不再为奴为婢,只过过平凡人的生活。
谢微想,等闻梨出宫她就送和她的母亲一座小宅,远离朱雀大街的权贵,宅院旁却有数不清的摊贩,想要买什么都方便。
谢微很少和她们说话,不过谢微喜欢听她们说话,她们有着平凡而生机勃勃的气息,那样的生气时常令谢微想起她。
谢微手边凭空多出一把弓和两支箭。
“谢微,举起箭。”华月喝道。
“不要。”
谢微不愿举弓,便有一股力量强行箍住她的手要她拉起那只弓。
不要,不要。
谢微看见了闻梨和飞玲惊惧的眼神,她们身上那股蓬勃的生命力正在消逝。
“跑,快跑!!”谢微用尽全力拖住时间,艰难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中。
冷冷的海水就要淹过谢微的鼻尖,窒息恐慌的感觉越来越甚。
飞玲伏地跪下哀求道:“殿下,殿下,您是奴婢看着长大的啊!!!”
闻梨跑时跌在了路面上,身子一软便再也起不了身,绝望之下她哭道:“长生殿下求求您!不要杀奴婢,奴婢的母亲还在等着奴婢回去!!”
谢微手臂剧痛,似已脱臼,而她还在道:“跑啊,你们快跑。”
洛宁知道华月必有顾忌,即使是在幻境当中华月也一定不会直接杀了谢微。
心里看得难过,也不管谢微听不听得到,洛宁在半空中极力喊出了那句话道:“谢微!我和你说过的,永远不要做令你不开心的事!!”
曾经有个小小的身影永远停在了她自己举弓的那一刻,即使容貌再相似,可她始终没有随着谢微一起长大。
小谢微眼眶中蓄漫了泪珠,一颗接一颗地坠下,然后在空气中凝结成莹润的珍珠,鲛人泣珠原不是传说。
如梦如幻似的一幕,谢微望向半空当中,那里什么都没有,可谢微觉得神是在注视着她的。
永远.......不要做自己不开心的事,不要令自己后悔。
谢微颦眉,眼中却有一丝笑意,半结的泪珠还悬挂在她的颊边。
她身边的空气在华月的令下变得异常稀薄,谢微看向洛宁的方向,展示般骄傲地丢下了自己手中的不知什么时候将弓弦撑至满月的箭。
弓箭应声落地,谢微仰头,那是沉溺在自己心魔中已有百年的成年谢微。
她身边有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在低泣,谢微终于走过去拥住了幼时的自己,低声道:
“抱歉。”
“把你丢下了这么久,是我不好。”
幼年的谢微泣道:“我害怕,我不想杀她们,我为什么要杀她们!!”
谢微眼眶泛起了微红,一遍又一遍地和自己说着对不起。
“这一次,你没有做令自己后悔的事。”谢微捡起箭,递给了小小自己道。
小谢微怔住,抓起箭,喃道:“这一次......我没有。”
身体到达极限之后,谢微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射出那枝箭,等她醒来时却看见了闻梨和飞玲的尸体——箭伤。
她一直觉得是自己杀死了她们。
梦里相追了谢微整整一百年的那一枝箭终于落在了她的脚边,从此她将一夜睡至天明,不会再有噩梦。
任何人都不能,亦无资格拉谢微这一把,能救谢微的唯有她自己。
在幻境塌灭的前一秒,洛宁听到了一声稚嫩的声音。
小谢微似乎说了一句谢谢你。
下一秒,心魔融进了谢微的身体,周围地动山摇幻境崩塌,奔涌不息海水朝四面八方涌来,整个幻境都溺在了海水之中。
洛宁在这刻才有了实体,随着海水一起浮流,屏息时,她看见下方正在沉睡坠落的谢微。
眉眼精致如画,容貌清冷高绝,是她的师妹谢微。
不能下去,谢微不能坠溺下去。
这是洛宁脑海中的唯一一个念头,洛宁向那道身影游去。
谢微腰身极细,一手就能揽住,胸前的柔软就贴在洛宁身上,不知道是不是洛宁实在太害怕失去谢微了,她竟没有感受到谢微那微弱的心跳。
鲛人会淹死在水里吗。
洛宁顾不得其他也来不及思索,倾身便吻住了那片薄唇,是软柔的,在无涯的海水中洛宁源源不断地给谢微渡着气。
洛宁感到了口中的柔软,渡气之时难免有交缠,她不是想占师妹的便宜,实在是现在的无奈之举。
但愿师妹醒了之后不会生气。
谢微像是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在梦里她没有做自己不愿做的事,让她成为连自己都厌弃的人。
她遇到了她的神明,而她的神明现在还在等她。
谢微缓缓睁眼,看见了于她唇舌相交的女子,墨眉似剑,容色极佳,此时正和她鼻尖相抵,唇齿相依。
像一束光照进了深海。
谢微回抱住了洛宁。
神曜二十三年,春三月,谢微初上太微。
洛宁于后山杏林舞剑,白衣风流,杏枝如雪,见君如见春光。
谢微僵立在原地,忽觉那是一道神迹出现在此。
“微儿,快来见过你的师姐。”
“........师姐?”
洛宁递过杏枝给她,眼神明亮温柔,只是她的神明却记不得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