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时雨的出现打乱了魏潇潇平静的生活。每每回到总店, 那天的每一幕总是浮现在眼前。
胜在蒋时雨这人还算知趣,那天被说完“这里不欢迎你”之后,就没再单独来找过魏潇潇。
但, 仅限于私底下, 没有单独来过。
如果碰上公然的机会,她自然还是义不容辞的。
那已经年末, 研究所要调研宠物传染病的情况, 便让蒋时雨的团队负责采样。
本身,身为负责人的蒋时雨可以把事情交给手下的研究员,但偏偏, 她非要亲力亲为, 一亲就亲到了1个小时车程之外的潇潇宠物店。
身为店长,魏潇潇必须参与整个取样的经过。
“你以后别再送花来了。”
“为什么?”蒋时雨问得一本正经,“你喜欢花, 我喜欢你, 所以我送你花。”
“但是我不喜欢你, 蒋时雨, 我们分手了, 分手五年了。你是皇家兽医学院的高材生,应该最懂权衡利弊。你这样没有任何收益, 你懂吗?”
“喜欢不值钱, 所以你可以随意挥霍,没关系。”
有时候, 魏潇潇不得不被这个人的强盗逻辑折服。明明是那么绝情的一句话,往前走一步, 好像又被她说得有了转机。
一时,心里有些气愤, 气这人居然油盐不进,气自己竟然会心动。
“为什么?你这么苦心孤诣,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她问得有些着急。
蒋时雨想了想,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的悸动,于是只说出最真实的感受,说:
“只有你可以让我产生感觉。”
这下,魏潇潇气得发笑:
“什么感觉?泄欲是么?我是你泄欲的工具,你想说这个?”
“不是。”
蒋时雨最擅长的只有学习,除此之外,在人情世故方面,她一窍不通。尤其情商,她不懂怎么去表述自己内心的想法,欲言又止好几次,挤出一句:
“我的心会跳,我想抱你,吻你。”
她想说,她对魏潇潇不是野兽的欲望,而是让她产生悸动的感觉。在分开的这些年,她无数次回味着银杏树下那双映着星星的眼眸,让本来清心寡欲的她想要主动亲吻,愿意用无数柔情去呵护。
但,她表述不清这意思。
从前在一起时,魏潇潇懂她,明白她,知道这张不善言辞的唇下面,藏着滚热的内心。
但,分手之后,如此的信任轰然坍塌,魏潇潇不再是那个周身散发着光芒的,照进她心房的人。
字面上的话,便仅仅只有字面上的意思。
“呵。”魏潇潇仿佛听到一个石破天惊的讽刺的笑话,“还说不是泄欲......”
垂下的眼帘重新抬起,眼里全是冰:
“蒋时雨,你真不要脸。”
蒋时雨的感情没有换来魏潇潇的回心转意。她没有再出现在宠物店,只是每日都叫人送花,风信子、蝴蝶兰、白玫瑰,无论什么花束,总有一个没有变过——
向日癸。
于她而言,魏潇潇是一个如这花朵一样,为她贫瘠的生命中带去阳光的女孩。
只是她的女孩变成了蝴蝶,在花朵上停留片刻,翩跹着飞走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曾经为读书奔波的她们,如今为生活奔波。
过年七天假期,叶菀佳要回老家,顺便商量一下,将身体不大好的父母接到南洲居住,再帮母亲联系一家医院,做肾脏移植。
七天的假期很短,但对于感情浓烈的裴叶二人来讲,却是漫长的。
裴苏叶买了一张飞机票,将人送下机场。又担心叶菀佳大箱小包地拿不动,加购了一张从机场到老家的大巴车票,一路帮她拿东西。
“这不是菀佳吗?”
大巴车上,恰好碰到务工回乡的表舅。表舅年过50,头发却已经白透了,看着光鲜亮丽的叶菀佳,眼中满是羡慕。
“大学生,现在出息啦!你妈说你出国了,啥时候回来的啊?在哪儿工作啊?”
自从出国之后,叶菀佳只回过2次家,上次回来,还是2年前,与家里大部分亲戚都多年未见。偶然遇见,也高兴地打招呼:
“今年刚回来,在动物医院给小动物们看看病。”
“哎哟,医生啊?医生好!医生能治病。等你走通些关系,给你妈也送去大医院看看,她那个尿毒症那么多年了,一直拖着。”
“嗯,这次回来就是跟她商量的,南洲那边有个医院的肾脏移植很好,我打算带她去。”
两人一来一回寒暄,说着说着,表舅才终于留意到,坐在叶菀佳外侧的,靠窗的裴苏叶。
这姑娘眉清目秀,一件铅灰色立领大衣,一条柔软的围巾遮住了半张脸,但那双眼睛里写着满满的智慧,那是优渥的家境里培养出来的知书达理的气质。
纵观整个大巴,显然跟他们这些务工回乡的民工,不是一路人。
“这位是?”
表舅年过半百,眼神格外毒辣,想起刚刚上车时瞄到的,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知道她们是一起的。
裴苏叶往前探了下身子,打算自我介绍:
“表叔好,我是叶菀佳的——”
“——她是我学姐。”
叶菀佳抢断她的话,有些急促。甚至,偷偷在两人座位的中间,一下子抓住她的手,生怕她说错话。
表叔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开来:“学姐?是大学的学姐吗?也是咱们桐市人?”
叶菀佳顺着往下编,接下来的话半真半假:“不是,她刚好去桐市有点事情,就一起了。办完事就回去。”
学姐。
私下里,这两个字是昵称,是无限拉进二人关系的磁石。
可对外介绍时,这两个字是职位,是最大程度推远二人距离的鸿沟。
裴苏叶的眼睛颤了一下,但也只有一下,便恢复往日从容的微笑,点头说:
“对,刚好有点事。表叔,过年好。”
表叔没有多想,牵手么,小姑娘之间经常手拉手,习以为常:
“好好好,你也好。都是高材生啊,都很优秀!”
大巴沿着高速公路开往桐市,因为春运,路上很堵,不常坐大巴车的裴苏叶因此有点晕车,脸色十分苍白。
5个小时后,大巴终于停靠在桐市的客运总站。下车后,表叔赶着回家帮老婆穿香肠,一面打电话一面跑向公交站,让叶菀佳也早些回去。
那时,裴苏叶晕车的劲还没缓过来,吐也吐不出来,一口气闷在胸口。漂亮的脸惨白如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却还是用力表现出没什么的样子,跟叶菀佳说:
“东西别忘了,买给叔叔阿姨的。”
叶菀佳担心极了:“哎呀你就别操心我了。你晕车晕成这样,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我没事。”
人来人往的车站门口,她堪堪坐在大号的行李箱上,温柔地帮叶菀佳梳理静电粘在围巾上的头发。
“等下我去找个酒店,休息一晚上,明天就好了。”
“住酒店怎么行?”
叶菀佳心疼,“桐市这边就是个小镇子,酒店什么的安全措施都不好,你一个人不行。”
她将行李放到地上,拧开先前在车上接满的保温杯,小心翼翼送到她嘴边:
“要不,你去我家得了?”
“那怎么行?”
裴苏叶喝了口热水缓了缓,温柔地瞧着她,纵然叶菀佳已经27岁,但她仍旧用当年那种看小女孩的眼神看着她,柔情中满是宽容。
“我们的事,你还没跟叔叔阿姨说。”
因为身体不适,她说话慢吞吞的,却每个字都十分清楚。
“等他们知道了,我光明正大地去拜访他们,请他们把女儿嫁给我,不是更好吗?”
叶菀佳咬着下唇,自责地垂下头去——她从来没敢在家里提过,她喜欢女生,喜欢跟她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的学姐。身为恋人,她从未给过裴苏叶一个明确的名分,甚至仅仅是女朋友,她也没敢说。
“学姐,对不起。”她说。
裴苏叶捧起她的脸,关切问:“怎么这么说呢?”
叶菀佳用脸颊蹭了一下她的掌心,抬起眼帘,满是愧疚:“我没跟他们说。其实,我早就该说的,但是,一直没敢。”
“小傻子。”裴苏叶惩罚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我知道你爱我,这就够了。至于家庭,我们本来就该一起面对的。现在阿姨身体不好,等给她做了手术,她身体好了,我们再慢慢告诉她,不是更好么?”
叶菀佳咬着口腔内壁的细肉,眼中冰霜融化,陷进裴苏叶的温柔之中。软乎乎地钻进她的颈窝,两手抱腰环到后方:
“学姐,你真好。”
裴苏叶勾唇,露出皓白的贝齿:“好了,叶医生,等下回去要晚了。”
“就抱一下下。”
“我还要订酒店呢,晚了可就没地方住了。”
无法,叶菀佳只得松手。
松开之前,飞快在她的脸颊轻啄一口。
啾。
路人匆匆,无人看见。然后心满意足地拿出手机:
“车站对面有个连锁酒店,我送你去,等你入住了我再——”
说着,身子转向车站大门的方向,一转,话音戛然而止。
“妈妈。”
眼中划过多日不见的惊喜,但惊喜之后,是烟花消失在黑夜之中的,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方才,她吻裴苏叶的那一下,被看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