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青崖原本准备随便哭一哭思考对策, 谁承想哭着哭着,情绪就真的上来了。

  眨掉眼角滚下的泪珠, 神色仓皇地看着喻宵:“因为师尊忘了我呀, 我们的一切,师尊都忘了。”

  当无恨岛上知道赵珪时,他无所谓, 因为那时的师尊就在他身边, 赵珪只是师尊记忆中的故人。

  当地关结界中,遇到帝丘梨生的爱恨嗔痴时, 他无所谓, 因为那只是一缕过往的执念, 师尊已经从那个节点走向未来, 来到他的身边。

  当龙奚和一个疯子一样, 死缠着师尊时,他也无所谓,因为他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都没进过师尊心中一刻。

  但是现在,他没办法无所谓, 因为他也成了过去,成了和师尊毫无关系的人。

  其实不用这么伤心的,因为他终于可以知道一个答案,一个他一直想知道的答案。

  那就是师尊到底是真的爱他,还是因为他是他相伴多年的徒弟, 才对他另眼相待。

  这个问题一直是困扰他最大的心魔,哪怕在沉冤谷时, 师尊曾经给过崩溃暴走的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喻青崖也没办法相信。

  因为那时的师尊, 还是他的师尊啊。

  师尊对他的所有好感,都来自从小到大,一点一滴地积累,不管他本人变成了什么样,在师尊记忆深处,他都是那个含着泪扯他衣角的小孩子,他喜欢那个孩子,所以才可以脱口而出,就算在另一个场景遇到他,也依然会将他带回家。

  但那不是真正的他啊!

  真正的他,已经在师尊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他一点不像师尊眼中那个柔弱的、听话的、就算变坏,也变不太坏的徒弟。

  他的内心卑鄙、阴暗、隐藏了无数师尊不知道的龌龊。

  如果有一天,这些腐烂的、发臭的、恶心的污秽,完全暴露在师尊面前,师尊还能坚定地说出,不悔与他相遇吗?

  如果师尊无法脱离师尊的角色,喻青崖又该怎么相信,就算他们不是师徒,也依然会相爱呢?

  所以明明坦诚就好了,他可以清楚明白地告诉师尊,在你失去记忆前,我们已经亲密地拥吻过,直白地告白过,你还说过等大战结束就给我一个答案。

  师尊是那么负责的人,只要他知道这些,就算失去了记忆,也会慎重对待这份感情,不会轻易辜负他。

  可是喻青崖就是不想说!

  明明有更快的捷径,他却宁愿编一个漏洞百出,只要师尊恢复记忆,就会很生气的故事哄骗他。

  因为他不想再接受“喻宵徒弟”的余荫!他不想师尊再因为他是他徒弟,才爱上他!

  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亲手把师尊抓住,哪怕这个方法是欺骗也可以。

  因为哪怕师尊是被他骗过来的,那也是他自己的本事啊!

  师尊要是喜欢上他这个大骗子,那就说明该着他倒霉。

  他活该倒霉遇上他,活该不管怎样都遇上他,无论是用正常的手段,还是肮脏的手段,他都可以把师尊骗到手,师尊永永远远属于他,因为他就有这个本事,才不是因为师徒关系作弊!

  然而想象是如此美好,现实却如此残酷,他真的没有让师尊主动喜欢上的能力。

  如果失忆的是他,那他肯定会很快重新喜欢上师尊。

  因为师尊的好,不需要用“师尊”这一身份去定义,凡是了解他的人,都会忍不住喜欢上他。

  然而他不能啊!他不能啊!

  他该如何让失忆的师尊喜欢上现在的自己,没有了徒弟的定义,他该怎么让师尊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此刻的喻青崖,觉得自己仿佛是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当养在笼子里,它抱怨笼子约束了它的自由,抱怨主人给的东西太少,抱怨一切得到的太轻易,没有挑战性。

  所以它飞出了牢笼,想要让主人着急,要证明自己很厉害,要证明自己对主人很重要。

  然而当他飞出牢笼时,才发现它已经习惯了唾手可得的好意,忘了一只鸟应该怎么捕猎。

  它原本想证明主人非它不可,离了它不行,然而当离开牢笼时,他才真正看清主人的脸。

  它的主人拿着一个空掉的牢笼,神情莫测。

  也许不仅不需要它,还会找一只更漂亮的小鸟,把这只擅自跑掉的小笨鸟,替换掉。

  笼子里总要有一只鸟,至于那只鸟是谁不重要,因为主人是个好主人,他可以把每只鸟喂养的离不开他。

  等主人习惯了新的小鸟为他唱歌,就会一点也想不起来曾经那只只会吃,脾气还不好,每天啄他手指的小笨鸟了呢。

  小笨鸟很委屈,委屈到更加丑态毕露,惹人厌恶。

  可是有谁知道,它从此失去了它的天地,他的主人,却只是失去了一只鸟而已啊!

  喻青崖觉得自己要难过死了。

  师尊,是你把我养成这样的,你怎么能把我养成这样娇气没用的样子,又告诉我根本没有能力抓住你呢!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师尊,就像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生气。

  如果过去他还可以向师尊撒娇,师尊不管多么生气,都会原谅他,而现在他该怎么办呢?

  喻青崖心里有千言万语,到了外面竟然不能吐出一个字。

  他泪流满面地看着喻宵,最后甚至有点绝望。

  喻宵:……

  倒也不必哭成这样吧……

  虽然这个玩笑他听起来很生气,但其实也只是个玩笑而已,喻青崖不知道伊鸾,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只是开了一个在他看来无足轻重的玩笑。

  甚至这个玩笑还不算无懈可击,主要是之前他没好好听讲,才完全相信了……

  喻宵扇动着眼睫,认真看向眼前人。

  喻青崖的脸很漂亮,当他注视着一个人流泪的时候,充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脆弱感。

  喻宵从不会轻易相信别人说的话,所以当他茫茫然睁眼,看到这个陌生而奇诡的世界后,他就谁的话都不信。

  然而这个人是真的很喜欢他,从每个小心的举动,每个专注注视的眼神,以及现在惶恐的流泪,都可以看出他是真的很喜欢他。

  每份感情都不是无缘无故诞生的,他们一定有着很难忘的过往,所以在知道他忘了他后,才会那么伤心。

  喻宵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他的生命消失了一段很长的时光,那段漫长的时光里,一定有很珍视他,他也很珍视的人,怎么能把他们轻轻抛到脑后呢?

  过去存在的一切事实,都不会因为他记得或不记得而消失,他怎么能因为想不起来,就擅自否定一切呢?

  “对不起……”

  喻宵垂下眼眸,别扭道:“你再跟我说说过去的事吧,这次我一定好好听。”

  喻青崖:……

  什么情况?

  他正陷入无法自拔的自怨自艾呢,师尊突然翻篇了?

  眼泪凝在脸上一半,哽咽地看向喻宵:“师尊,为什么要道歉呢!为什么明明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你却要道歉!”

  喻宵眉睫扇动,很正常地看向他:“不全是你的错,你错了你的部分,我错了我的部分,我为我错的部分道歉。”

  随后又认真的看向他:“你想要什么,可以直白的告诉我,不要开这种玩笑,我不太会猜,你不说,我也不知道你真正想要什么,所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一次对我说清楚吧。”

  喻青崖:……

  问题?问题大了!

  为什么十七岁的师尊,居然可以这么理智的思考啊!

  这样一对比,更显得他白活了,历经了两世,居然只会在师尊面前撒泼打滚,耍弄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

  他突然想起来,十七岁的帝丘梨生,已经扫平诸夷,登基称帝了。

  十七岁的师尊,已经刺杀敌首,名垂青史了。

  而十七岁时的他在干什么呢?

  哦,连个道都悟不明白,每天抱着大梨树想师尊想到哭呢

  这样的他,到底哪来的自信,没有师徒这种作弊的运气,师尊也依然会喜欢他啊!

  他因为重生的好运气,突然有了一种可以和师尊并肩的错觉。

  然而十七岁的师尊给了他致命一击。

  原来心性成熟这种东西真的和年纪没关系,他就算带着两世的记忆重开,在十七岁的师尊面前也像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

  师尊的精神世界是如此稳固,他没办法改变他一丝一毫。

  他没了师尊会发疯,而师尊没了他,其实根本不会有任何事。

  师尊现在只是回到了十七岁,他就这样了,要是不幸,直接回到了梨生那世呢?

  十七岁的帝丘梨生,看着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废物,抬起鞭子:“给我扒了他的衣服,抽一百鞭。”

  呜呜呜,原来他不是师尊徒弟后,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师尊喜欢的,呜呜呜!

  喻宵:……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呢?

  ……

  狐大仙摇摇晃晃地从外面回来,累得气喘吁吁:“喻仙尊,我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

  喻宵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在河边忧郁的喻青崖:“在那呢。”

  狐大仙看着居然没有缠着他师尊,一个人默默在角落长蘑菇的喻青崖,双眼瞪得溜圆:“他怎么了?”

  喻宵:……

  他上哪知道去啊……

  狐大仙看了一会,心下了然,趴下身子,小声对喻宵道:“喻仙尊,你是不是和他吵架了?你可别和他吵架,他特别小心眼,又脆弱,吵得过就会一直翻旧账,吵不过就会一直哭,被他缠上就完了!”

  喻宵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吵架没吵过他,真是和小孩子一样。

  喻青崖却炸毛了,老远地冲过来:“你瞎说什么!”

  回头生气地看向喻宵:“我没有!”

  喻宵:……

  “嗯,我信。”

  他哪敢不信啊,要不然哭了还得赖他。

  喻青崖看着师尊再次阳奉阴违的表情,都快气哭了。

  然而不能哭,他本来打算在师尊失忆的时候给他留个好印象来,为什么又这么不管不顾地发泄起了情绪,在师尊面前控制一下自己就这么难吗!

  喻青崖努力憋自己的眼泪,快要把自己憋死了,然而还是无法重建邪魅狂狷的王霸之气。

  十七岁的喻宵没见过世面,根本不敢看他,总感觉看一眼就要被记仇一辈子。

  于是只能转向狐大仙,问道:“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狐大仙顿时垮下来,弱弱道:“那片妖林的鬼株太凶了,我差点没打过……”

  在相处中,喻宵已经失去了对它的厚望,所以只是摸摸它的脑袋:“辛苦了。”

  随后看向喻青崖:“要不下次还是你去吧,你比较厉害。”

  喻青崖:……

  对啊,他现在明明有那么多优势,干什么总给师尊展示烂泥扶不上墙那一面呢!

  其实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吧,至少现在师尊就觉得和那只狐狸相比,他更靠谱啊!

  喻青崖瞬间变脸,换了一个无比可靠的表情,温柔地看向喻宵:“师尊放心,都交给我。”

  喻宵:……

  果然,小屁孩上蹿下跳地引起大人注意,都是想要大人认可。

  这一瞬间,喻宵彻底相信了喻青崖是他徒弟这件事。

  年仅十七岁的他,早早扛起了养家的重任,好累。

  顺完小徒弟的毛后,喻宵又看向了小狐狸,问道:“你又去那片妖林了吗?”

  狐狸乐颠颠道:“对呀,那里的果子好吃嘛,喻仙尊,我薅了很多哦,能不能也分我几个呀~”

  四尾狐狸和哈巴狗一样跪下来,摇晃着尾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喻宵:……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可以在外面偷偷吃了,不用汇报呢?

  一家子都凑不出一个完整的脑子,据说他们还在被整个妖界追杀,这可怎么办?

  但是它这么问了,喻宵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点头,狐大仙顿时兴奋的嗷嗷叫起来。

  然而喻宵的眉头,一直没有解开,他看向喻青崖,喻青崖却对着他微笑,在他未开口之前,抚上他紧皱的眉头:“师尊,我知道。”

  如今整个妖界都在寻找他们三个,遍地是耳目,同一个妖林去两次,一次还是一只醒目的蠢狐狸,几乎不可能不露出马脚。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因为他在等龙奚来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崖崽真的穿越到师尊帝丘梨生时期:

  小兵:报大王!有个小兵天天嘤嘤嘤,什么活也不干,就会吃饭!

  帝丘梨生:带上来。

  崖崽:嘤嘤嘤,我才没有只会嘤嘤嘤。

  帝丘梨生:……

  以士兵的角度来看,确实很浪费粮食,但以宠物的角度来看,刚刚好,嗯,就养在身边吧。

  崖崽的很多行为确实是不好的,求轻拍,他会哭。

  至于为什么他这么能作,没有理由,他就是能作。

  崖崽:你是因为柴子荆才收我为徒的!

  师尊:不不不!我收你为徒是因为你是我的小宝贝!

  崖崽:我不信!你失忆了肯定就不喜欢我了!

  师尊:不不不!失忆了好感度也有五十!

  崖崽:我不信!你知道我有多坏后,就不会喜欢我了!

  师尊:不不不!我早就知道你是个小王八蛋了,但是依然喜欢你!

  崖崽:……

  呜呜呜!你看!你骂我!你果然不喜欢我了!我要巧取豪夺!我要黑化!我黑化啦!呜呜呜!

  师尊:……

  爱怎么着怎么着吧。(白眼)

  归根结底,就是师尊喜欢他,他也隐隐能感觉出来,所以才要最大限度作死,反复踩雷。

  他在外面当魔君时,知道如何给世人完美印象,面对最想要的师尊,却总是露出最不可理喻的一面。

  他一面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一面又要师尊喜欢他,师尊喜欢了他又觉得有限定条件,不够,还是不够。

  他想要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但就是反反复复的闹腾师尊,快把我想要的给我啊!快给我!呜呜呜!

  关键是,他每次作,都真的能从师尊那尝到甜头,于是在他那得出了一个公式,作=有糖。

  于是就作的越来越无法无天了,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作啥,就纯作。

  但就是这样,还是能在师尊那得到糖。

  崖崽:哼,一定是我还没作到头,我还要作!

  可把他牛逼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