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滚的劫云凝滞不动, 却没有消散,而是无声的凝聚, 越积越厚, 最后好像全世界的雷云都汇聚而来,凝成一只风暴之眼,幽幽地凝视着大地。

  喻青崖素白的脸上, 崩出一条血痕, 像是一个信号,噼里啪啦的脆响从全身爆发开来。

  在前世, 他其实和师尊并没有相处多久, 因为师尊斩十首蛟回来不久, 就因为一个活牲献祭背上十万血孽, 去地府受刑了。

  十万血孽, 洗去恐怕需要百余年,那时的喻青崖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很害怕这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

  当然, 后来的事实证明,真实的未来永远比想象的未来更要糟糕。

  重生一次, 他不会再像前世一样,无能地看着一切发生,所以这一世他要提前入魔,获得力量!

  仙人惧怕因果之业,魔却以业力为食, 无恨岛这十万因果血孽正合他意,顺便也算偿还那家伙的恩情。

  喻青崖永远无法忘记临死前那穿心一剑, 可是他也无法忘记将他解救出来的刀锋, 无法忘记孤其山上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哪怕有人告诉他, 这些都别有用心,可他的心还是会为这些难忘的、温暖的、痛苦的记忆发颤。

  因为他只有师尊啊,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一双眼里,一颗心里,就只有一个人,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烙印着这个人的印记!

  他为什么不能恨呢!他为什么不能简单单的恨呢!

  周身的皮肉不断崩裂,暴戾的魔气横冲直撞地改造着这具身体,剥皮拆骨的剧痛让他忍不住惨嚎出声,然而在这剧痛中,又升起了一种近乎凌迟的快意。

  他不要了!他再也不要师尊了!过往的恩也罢,情也罢,他统统不要了!

  他要让自己的一颗心干干净净,无论是爱也罢还是恨也罢都清清楚楚,所以还给你!都还给你!

  然而他忽略了一件事。

  嘶啦——

  宛如一声裂帛,旧日身躯里钻出一只野兽般尖利的爪子,血瞳竖成一线。

  魔乃心障,最是诡异莫测,前世他将心中之魔驯服的如臂使指,而现在他只是一个孱弱的人类,生性暴戾的魔气不受控制,反而想将他反制成自己的傀儡。

  十万业力产生的庞大魔业几乎瞬间将他吞噬,喻青崖咆哮一声,身上魔焰开始不受控制地升腾。

  天际的雷云越压越低,这次不再是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在天道眼里,“屠戮十万活人”的大魔降世,值得降下最高级别的天雷剿灭。

  天威之下万物寂灭,远处的狐狸瑟瑟发抖,它哪里想得到,一个没看住,事情就到了这种地步!

  小心翼翼偷觑上天,如它这样的妖兽化形,也不过是雷雨天随便劈一劈,运气好躲到破庙里,还能挡一挡。

  而现在老天爷的架势,分明是赶尽杀绝的姿态,漩涡汹涌的劫云里,酝酿着无数奔腾的紫电,杀机毕露的样子,简直和刚刚喻仙尊法身锁定椿妖的必杀之刻没什么两样!

  轰隆隆——

  漩涡中心张开一只紫色的瞳孔,凝聚了天地之威的紫雷飞速汇聚,轰然欲下。

  “呃啊啊啊——”

  喻青崖身上的魔焰陡然暴涨,凝聚成不稳定的虚影,内忧还未解决,外患已经先一步来到,魔业吞噬下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可能会死。

  然而在明悟这个事实后,不知为什么,他居然有些兴奋。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前世师尊在杀他的同时,还愿意陪他一起死,原来让心爱之人看着自己死在眼前,竟是一件如此快意的事!

  意外吧师尊,你将一切算得清清楚楚,你给每个人安排好了剧本,却算不到你的徒弟会这样死在你面前吧!

  在你计划落空的懊恼之余,会不会有一丝丝心痛,你的徒弟比你想要的还要爱你,那个蠢货甚至愿意为你献出生命!

  当你收获胜利的冠冕后,会不会在某个夜晚,被它上面缠绕的荆棘刺痛得睡不着觉,恍惚间为自己曾经那样有预谋地揉捏一颗爱你的心感到疼痛。

  哈哈哈,原来不能得到爱人的心,成为蹂/躏他心头的一颗尖刺也那么令人开心!

  赤色魔焰不断膨胀,裹挟在其间的大魔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神色,不断向上,似与空中的金焰巨神争锋。

  师尊!记住我的样子!如果我活下来,就会成为你的噩梦!就算我死了也是!!!

  啪——

  一声清脆的拍苍蝇声,刚刚崛起的大魔瞬间被糊到地上。

  被脸着地拍下来的大魔愣了愣,很快又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要爬起来,结果刚爬到一半,小山一样的金色巴掌又一次拍下,这次直接把他连带着个小岛一起拍进了海里,被挤压得海水轰然掀起巨浪。

  等喻青崖爬上来的时候,整个魔都懵了,狼狈地趴在海面上看着上首的金焰巨神,连身上的赤色魔焰都半烧不烧忽明忽暗了。

  金焰巨神身上暴戾跳动的火焰也柔顺下来,眼底的怒焰收敛,凝成一枚深不见底的金色瞳孔,看起来有点幽深,倒有了一点喻宵人形时的味道。

  金焰巨神看了他一会,突然居高临下地伸出巨爪。

  哪怕是被魔气吞噬得理智全无的喻青崖,也忍不住产生了瑟缩之意,抬起头向后躲避,却被巨掌一把拿捏住了脑袋。

  喻青崖的魔身看起来很是威武,其实也就金焰修罗的巴掌大,这一下简直像被攥在手心里。

  魔神茫然地瞪大眼睛,那个金灿灿的大家伙要对他做什么!

  金焰修罗的额头猛然裂开一个漩涡,在魔神惊疑不定的神色中,抵上了他的额头。

  一道白光闪过,喻青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喻青崖猛然睁开眼睛,想也不想地就要翻身起来:“师尊!”

  然而不知为什么,身体却像陷在一片沼泽里,使不上力气,一番动作白白的消散在看不见的浆体里。

  他不由得瞪大眼睛,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荒凉的星空中,周围悬浮的都是死星,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这莫非就是长乐宫大师伯监守的暗牢?

  果然,一抬头,就看见青雍道祖和其他几位师伯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呔!大胆孽障!是谁教你的邪魔之术!”

  喻青崖扫视一圈,发现没有喻宵,立刻在浮牢里奋力挣扎起来:“我师尊呢!”

  青雍道祖抖抖眉毛,仙人修魔,绝对是第一禁忌,连妖都可以额外容情,魔却一定要铲除,因为魔乃心障,修到最后鲜有不丧魂失智的。

  喻青崖在长乐宫长大,学的都是正门心法,却不知在哪接触了这些邪道之术,问题很严重,但很显然这小子还没意识到,顿时立起眉毛叱道:“今天你师尊在也没用,给我老实交代,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喻青崖双手扒在浮牢之上,胸膛剧烈起伏,看着师祖师伯们丝毫不退让的威严表情,扭头躺下,闭上眼睛生闷气,拒绝一切交流。

  青雍子:……

  焯!是不是真以为他收拾不了他!

  松隐子憋笑憋的辛苦,作为现任掌门他站的离青雍子比较近,于是悄悄往他那靠,小声传音道:“要不还是把七师弟叫来吧。”

  青雍子:……

  他那个当师尊的问题更严重好不好!

  气势汹汹地找到喻宵,他正埋头蹲在角落里发呆,听到声音抬头,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望过来,还挺无辜的。

  一只手按在胸口上,缓缓道:“他还好吧,我感觉他的情绪……好像不太稳定。”

  青雍子却气得上头:“你还说!我问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有人向你献祭这种事,就不知道回来找个人商量一下吗!要是做好准备再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喻宵:……

  “我出去前找大师兄算了一卦,他说可以放心去……”

  青雍子:……

  视线缓缓移到苍图身上,苍图微笑:“其实也没算错啊,师弟和师侄确实遇到了一些危险,但最后不是都安然无恙了吗?”

  青雍子深吸一口气:“你管这叫安然无恙。”

  苍图温雅一笑:“我突然想到师侄第一次来我的浮牢做客,恐怕住得不太习惯,我去陪陪他。”

  说罢瞬间消失不见了。

  看着他离去的残影,青雍子又转向喻宵,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的鼻子骂:“你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你大师兄算卦要是准的话,会有你吗!”

  喻宵:……

  “那为什么无论什么事,大家都要找大师兄算呢……”

  “他算不算都不耽误要做的事做啊,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就去他那讨个好彩头呗,成了算他准,不成还能找个替罪羊揍,反正你大师兄抗揍,但事情真怎么样还得自己心里有数啊,你有数吗?”

  喻宵:……

  之前没有,现在好像有了点,他来长乐宫这么多年,终于发现了宫中最大的秘密。

  青雍子看着他那副“想的不太多”的脸,简直都生不起气来,深吸一口气:“现在你说怎么整吧!”

  喻宵抱住膝盖,心里开始没数了。

  他看着跌落在海里的喻青崖抬起脸,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着他,他一直看不懂徒弟在想什么,所以现在还是看不懂。

  但是他的样子太狼狈了,周身的火焰明明暗暗,浑身湿漉漉的,好像掉进水里的小狗。

  不知为什么,他每次见他的时候,他都是这样可怜的、狼狈的、湿漉漉的、好像随时能拧出水一样。

  喻宵抬头,天道的诛魔之雷已经轰然落下,这是独属于喻青崖的劫雷,任何人无法为他阻挡。

  但是处于雷劫中心的当事人,还是像一只落水狗一样,只会又可怜又狼狈地看着他。

  真没办法了,喻宵额头凝出一道意念,悍然冲进喻青崖的脑海——

  共命之契!

  作者有话要说:

  崖崽:师尊!你给我……

  ——啪——

  崖崽:你居然……

  ——啪——

  崖崽:我……

  ——啪——

  崖崽:……

  ——啪——

  崖崽:我刚刚没说话!

  师尊(抬,落):哦,那你想说什么啊?

  崖崽大大的眼睛逐渐充满泪水:你干什么!把我的火都拍没了!

  师尊:……

  从修罗金身上薅点递给他。

  崖崽大哭:颜色都不一样,人家是红的嘛呜呜呜!

  师尊:……

  哎,难弄。

  就在刚刚,徒弟开了个大:师尊,这是我给你安排的BE剧本!

  师尊一把撕掉:你少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