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

  “影辰?”林琅诧异道。

  无人回应。

  林琅顾望一番, 又唤了几个影刺的名字。他知道林爹绝不可能真的只派影一个守着, 奇怪的是竟无一人呼应现身,倒是窗纸上悉悉索索,而后戳入两个指头,洞里露出两只无神的眼珠。

  林琅见着那死人眼,立即背后寒气顿生, 去摸藏在枕下的飞剑。那双眼却立刻撤了,不一会,房门打开,林爹笑呵呵地端了吃食进来, 见着林琅枕边的鸟蛋, 一脸欣慰道:“影辰手脚倒是快,难怪你这般护着他。”

  林琅心有余悸道:“爹可见着影辰进来?”

  正说着,影辰已掠进来,在林爹的食盘里放上鸟蛋。

  父子俩顿时一愣,看看影辰,又看看枕边之物。

  影辰不解地挠头, 林爹便上前拿起他枕边的蛋, 察看一番, 剥了,道:“并无不妥。”

  影辰快手接过,一口囫囵吃了,而后摇摇头。

  林琅:“……”就这样吃下去,万一有毒咋办!

  他想起方才的眼睛, 心中疑虑重重。这玩意要是尸物弄来的,必然有问题啊……对了!他又想起个困惑已久的事情,问道:“爹你说,我到底是从哪来的?我娘当年真的是在南海遇着仙人,才求子成功的?”

  林爹似乎有些意外,愣神喃喃道:“是啊,当年你娘本想回南海让仙姥看看寻些药方,哪知归途见着那仙人,给了一粒仙丹,后来便怀了你,再后来有了凝儿……”

  “那人长什么样?”林琅问。

  “爹没见着,倒要问你娘。”林爹心不在焉道,“我儿问这做什么?”

  “就想知道,我身上……背后当真是胎记?”林琅迟疑道。

  林爹神色不定,道:“琅儿何出此言?”

  “我感觉……它是活的。”林琅说着,背心莫名有蠕动之感,起了一身的疙瘩。

  “当真?”林逸升当即掀开儿子的薄衫,发现鞭痕不但未消,还加深了颜色,看着血淋淋,顿时脸色沉重。再细细看了他背心,怪道:“怎的胎记不见了?”

  “怎么会?”林琅急忙天眼看去,见着灵台穴已被魔血占领,顿时明了。“我在仙魔战场上曾喝了魔血,似乎对那印记有克制之效,想必是这个缘故,印记藏起来了。”

  “魔血?!”林爹又是一番脸色变幻。

  “啊,那魔血暂且无害!”林琅急忙辩解,“倒是那印记,我在别人身上见过,古怪得很。”

  说着,便将尸物与南海浮尸的各种猜测联系,以及先前发现一股脑说了。

  “青梧宗的尸物?”林爹听得心惊肉跳,连忙起身去看窗子,果真留有两个洞眼,脸色沉沉道:“琅儿放心,想是那头颅把尸物引来的。青梧老祖不日到访,正好请他出手清理门户。这几日我再加派人手看着,无须害怕。”

  见他避而不谈那印记之事,林琅想了想道:“算了,也未必是尸物。我看爹不如紧着点妹妹,我这……爹也不必陪着了,备好人手,留个传讯符与我便好,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林爹依言,等他吃了,看他睡下一会,悄悄将一块勾玉塞入他枕下,这才离去。转了一圈,将外头正操练女儿的罗轻霜叫到一边,阴沉道:“那人怕是来了。”

  罗轻霜大惊失色,道:“怎么会?我与他约定之日尚早。”

  “总之这几日盯紧些,我去请鬼殿……”

  夫妻俩窃窃私语中,林凝后脚已偷溜,摸进了林琅房里,见着他闷闷趴着,盯了几枚蛋发呆,立即劈手端过,揣了手里磕起来,当着他面吃掉了,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林琅默默把头扭了另一边去,又被她揪了头发转回去,幸灾乐祸道:“林小浪,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这丫头是趁着父母不在场要翻天吗?!林琅认真纠正道:“我是你哥喔,叫琅哥哥!”

  “呸!”林凝做吐口水状,愤愤道:“你从前花心就算了,现在居然还断袖!这么不要脸的哥哥,本姑娘才不要呐!”

  “不叫算啦。好走,不送!”林琅瘫了脸道。

  林凝却不依不挠地把他头发扯得一团糟,道:“哼,本姑娘今儿来是要讨回自己东西的,说!咱们那家传的镯子呢?”

  林琅这才恍然。这丫头是想趁机敲诈来着!

  “不说是吧,我自己来!”见他不言语,林凝早已动起手来,往他枕下一摸,喜滋滋地拿了飞剑,又摸着一块玉,更是喜出望外。忽而被个断剑拦了,怒道:“影辰!你敢拦我!”

  林琅慌忙使眼色,让影辰退开。前主在林爹跟前最是得宠,这小妞处处轮不着好处,想必是积怨已久,这番见他动弹不得,来趁火打劫,并不稀奇。

  不过,他这身体也的确是废柴,林爹给的诸多宝贝都用不上,让她拿了去也无妨。便任她在房里四处搜刮,并不做声。

  林凝平日是个有心眼的,早留意着哥哥藏东西了,此时找起来毫不费力,一会功夫便收获不小。临走前还想奚落一番,却见林琅趴着疲惫地睡着了,只得作罢。

  林琅这一觉漫长得很,醒来又是夜里,脸颊边又是热烘烘的,外头一看,不由诧异——枕边又堆了些烤好的鸟蛋。

  再看对面与他一样灼灼盯着蛋的面孔,更是诧异。“月魔?”

  “你送来的?”他问。

  “啊……好香!”月魔蹲在他床头摇头,双手扒着床沿,美美地吸了一口,期期艾艾地伸手指去戳戳,道:“想吃,交换?”

  影辰飞快抢过,吃了一枚,对林琅肃然摇头。

  唔,这是没毒的意思。林琅问:“可曾见着别人进来?”

  影辰摇头。

  那这蛋是怎么进来的?

  林琅百思不得其解,见月魔在气愤地对影辰扬着拳头示威,只好道:“吃吧,全送你了。”

  月魔立即收了拳,弯月中各色光芒忽闪忽闪,十分激动,然而搓了搓两手,坚决道:“交换!”

  “……”林琅只好道:“那你夜里替我看着,有人进来便抓起来绑着。”

  月魔点点头,吭哧吭哧干掉了,尽忠职守地猫在床头。林琅满意地安然睡去,然而……第二天清早醒来,依旧又卧了几个蛋,依旧是那位置,问了影辰也只是摇头。

  三番五次,林琅无语至极,哼哼道:“往后你坐着我床边,倒要看他怎么放。”

  若不是那蛋烤熟了,林琅还真怀疑这蛋是个活精灵,自己滚来的。否则怎会三番两次躲过影刺的视线,还知道挪窝——被影辰占去地盘后,那鸟蛋赫然出现在了床里那头!

  直至后来,背伤非但没好,反而渐渐严重,尸物又再也没来过,他便无心追究这古怪事情了。整日里哀鸣,如同一只被拍上岸的濒死之鱼。只怕林氏夫妇担心,常常忍着不发声。

  林爹每日瞧着他醒了,必定来给他擦脸,这天清晨见着他睡容上满是泪痕,心便是一紧,揭开覆在他上身的薄衫,悄悄查看伤势,谁知这么轻微的动作也能把人弄醒了。

  再看林琅背上,红痕已变黑,还有扩散之势,难怪他一睁眼便呼痛,只是轻柔的衣物摩挲,也能让他一番大抽气。

  “爹,我要痛死了,不如……你给我个痛快吧。”林琅疼痛难忍,抖着声音道。他活了二十六年,积极的人生观头次吃了败仗。哪怕是几个月前,刚穿越到魔族战场上见到各种凶残场景,也没想死过。就这会儿痛了几天,就缴械投降了。

  “琅儿莫胡说,忍忍便好!”林逸升心痛不已,却不知如何安慰,倒是刚进门的妻子看不过去,摆了冷脸斥道:“就这点痛也忍不住,如何当宗主?”

  “我……不当,让林凝……当去!”林琅艰难出声道。

  “哦?”罗轻霜取了药箱过来,一边替他敷药,一边轻描淡写道,“老娘寻到那头颅,看来某人是不想要了,扔了喂狗算了。”

  林琅先是“啊”地痛嚎一声,而后急忙道:“找到了?你你你拿来,我发誓痛死也不叫了!”

  才说完,那药水滴落,他又忍不住呼痛。

  罗轻霜与丈夫对了眼色,哼哼道:“不成,你这小子惯会赖账,何时忍到好了,才能还你。”

  林琅顿时不叫了,捂着被褥闷声呜呜呜。这痛不仅深入骨肉,连皮肤也变得敏感至极,微微触碰就跟擦了皮一样。他如今穿不得衣,盖着薄丝被也不行,呼吸间胸腔起伏也伴随着痛。呜咽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办法来,哀哀对林妈道:“打晕我吧,我就是被打死也不想痛死。”

  罗轻霜犹豫一番,见夫君点了头,便狠心在他颈后切了一掌。

  “对我儿下手之人呢?”林逸升见儿子沉沉无声,略松口气,又板着脸道。

  身侧现出个影子,道:“有人先一步动手,除了连氏父子,人已全死了。”

  罗轻霜寒声道:“可知是谁干的?”

  影刺摇头,顿了顿又道:“前些日老庄主重伤,实则已身亡,只是山庄封锁消息,外人尚不知。”

  “谁能杀了那老匹夫?!”罗轻霜微微诧异,颇有疑虑。

  林逸升思来想去,冷笑道:“杀了便杀了,就算怀疑到本门身上,他害了我儿,还敢找上门不成!”

  两人安顿好了儿子,正商量着再到何处去请高人来看看,打开房门,便见林凝白了脸石化在那,丢了魂似的,正要赶人,便听她抖着哭腔道:“娘!我方才……见着个头颅,飘过去了。我砍了一剑没砍动,他他他竟对我笑……还还还问我,哥的房间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