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灵胎欢快地飞掠而至,忽地在林琅面前停下了, 像是在端详他。

  莫非是在认人?林琅紧张的心随之一缓, 已被林爹提溜起来, 将座椅踹了出去。

  地灵胎轻巧地蹦起躲过, 而后忽然身形涌动一番,嘴巴张得无比巨大, 将林氏父子一块吞了进去。

  罗轻霜大惊失色, 先是一剑刺去,没想到也被吸了进去, 竟无法拔出。再双手一合, 拉出一道银光琴丝, 却被常素拦了。

  “这地灵胎怕是要凝聚实体,需得至阳之物才能克制。”常素道, 扭头望了一眼座上:“还请老庄主动一动天玑锁。地灵胎凶顽, 若放任它吞了林宗主,实力大增, 怕是不好制服。”

  座上的老庄主却又恢复了昏昏欲睡的模样。连向明冷笑道:“常阁主笑话了,林宗主虽只是金丹,却也有些独门保命之能, 否则如何坐宗主的位子!”

  话音才落,那膨胀成球的地灵胎之中隐约传出一声怒吼, 透出丝丝红光,灰雾剧烈翻腾一番炸裂开,吐出了两人。

  众人见两人安然无恙, 全都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心中对无影宗更是忌惮。

  林逸升却是看着儿子手中所捧之物,大为惊异。方才他正要出手,却见那头颅忽然张口,无形之气逼退了地灵胎。也不知是什么人头,儿子又为何护得这般紧?

  那灰雾再度聚合为先前的小人模样,看着林琅手中之物颇为畏惧,便将目标转向了在场诸人。

  “小东西玩够了便回来罢。”老庄主忽然又醒了,拍了怕扶手,地灵胎身上缠着的两条锁链立即金光一放,收缩起来,将它拖回了原处。宝箱豁然自动合拢,恢复了完整的闭合状态。

  林琅早已是一身冷汗,心想怪了,林如鸾不是说过地灵胎认了主,不会伤人的么,怎的见了他便吞?一面又将人头暗暗包好,只怕被这老家伙看出嫌隙来。

  只听连向明又道:“地灵胎天生灵物,凡是认谁为主,便是谁的模样。方才,林宗主可看清楚了?”

  “我儿毫无修为,按理不可能被认主,只怕其中有什么误会。”林逸升质疑一番,又道,“但我无影宗向来敢作敢当,此事认栽也罢。连庄主要怎样才放过我儿,直说便是。”

  “地灵胎本是赠予仙使之物,自然要看大人的意思!”连向明这么一说,所有目光又都聚向了那拂尘老者。

  仙使早已在地灵胎发作之时睁眼,看着林琅若有所思,道:“本君此番下界,只为上门之事,非为寻宝而来。尔等私事,私了便是。”

  连向明大约早已料着答案,与老庄主对视一眼,立即道:“既然如此,林公子只要做两件事,便不再追究。”

  说罢,他声色严厉道:“一是不得再与常阁主往来。”

  常素立即不悦道:“连庄主这是何意,我虽荣至阁主之位,但与小琅情同姐弟,敢问我二人往来,碍着连云山庄何事了?”

  “常阁主莫忘了,你与我儿已订婚。还是与别的男子疏远些,免得坏了名节。 ”连向明声音略低了些道。

  “你!”常素勃然怒起,正要接着反驳,被林琅使了眼色打断道:“哦哦哦,这个我答应便是!”

  连向明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又道:“第二也简单,林公子坏我山庄宝物,也与我门下弟子办事不利脱不开干系,只要与他们一道受四十道鞭刑,此事便可勾销,我两派仍是。”

  “放屁!”林爹一听儿子要受罚,平时庄重都抛了,粗话爆出,凶神恶煞道:“地灵胎虽是至宝,也是有价之物。我早已说过,你若开出价码来,我无影宗照赔便是。谁敢动我儿,便是倾尽宗门之力,也要灭他满门!”

  众人听之惶然,一时间开始暗暗留意。无影宗刺杀术一流,真要亡命动手起来,各派还真是昼夜不宁。

  “我连云山庄不缺宝贝,独缺这地灵胎,若是无影宗能在一月之内再寻来一个,自然最好。”

  连向明想绝了养子的念头,哪会轻易放过他?林琅暗自郁闷。这人护子当真与林爹不相上下,看来是非要借此事教训他不可了。

  “一月不可能,与我一年期限。”林逸升道,摸摸儿子的头,“如若不成,便由我代他受便是。”

  “不行!你怎么老惯着他!”罗轻霜急道。儿子虽是心头肉,丈夫也是心头好啊,如何舍得?再说,这小子皮厚,怕什么揍?

  正想去说儿子,林琅已经道:“哦,不就是挨鞭子么,这点小事还用不着我爹出手,本公子受了便是。只是,连庄主可别反悔!”

  林氏夫妇还欲驳回,林琅站起来道:“放心呢爹,你儿子刀枪不入,成天被揍也还细皮嫩肉的,四十鞭算什么。”

  说着犹豫一下,将手中之物递给他,不舍地道:“爹只要替我保管好此物就好啦,这东西跟儿子的命一样重要,丢了我便不活啦,你得保证谁也不给喔。”

  林逸升知儿子跳脱,成日不干正经事,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儿子如此慎重看待一样东西,还说出“不活了”这样的话来,心里头登时一阵惊怕,比与人厮杀时还紧张,接着那物沉甸甸的,生怕掉了,一面接一面心疼劝道:“琅儿啊……”

  林琅知道他不忍,又道:“爹护了琅儿二十六年,歇一次吧。”

  林逸升听着便是一滞,差点落了老泪。

  修仙之士皆长寿,炼气者可长命百岁,筑基者两百。林逸升金丹修士,有五百寿命,护他这凡人儿子一辈子绰绰有余,哪怕是有了孙子重孙,也不在话下。

  前主自小娇养,早已习惯了躲在林爹背后。林逸升又是个儿控,见不得他受半点委屈,往往大包大揽了去。是以前主养成了依赖,留下烂摊子继续浪,被林妈偷偷逼着才肯受罚,断不会主动领罪。

  林琅却接受不了让父亲替儿子受罪,哪怕这人比他强大许多,也不行。更何况,他这身体并不是受不起。所以他这话说得格外真心,让林爹一时动容,竟不知说什么好。

  另一件事倒是林琅更为担心的,手中之物离开他手,越发变得沉重,恐怕林爹也拿不动。他不由试着叮嘱道:“傻鸟啊傻鸟,这是我爹,你得听话啊,别乱动。否则便不带你回家啦。”

  念了两句,头颅果真恢复了正常重量。林琅心中随之一松,又是一喜。这头颅中看来果真附了林如鸾的魂,否则方才地灵胎吞噬之时也不会放出煞气保护他。

  罗轻霜见着丈夫轻松接过头颅,诧异得很,然而儿子已要受刑,便不多想,只细心观察着众人,提防有人暗中做手脚。

  几个当初护送地灵胎的连云山庄弟子已进来排排趴了,连同蒙青在内。唯有蒙新估摸着因年纪小,又丢了剑,逃过一劫。林琅也大模大样地跟着趴了,心想就当疏疏筋骨吧。

  “林宗主可要察看一番这刑鞭是否动了手脚?”连向明颇显公正地展示了一番鞭子。

  “哼!”林逸升岂会跟他客气?只是罗轻霜早已抢先一步上前察看,这才没动。见得妻子归来摇头,便不作声了,只是怒目圆睁,望着林琅瘦削的背影。

  “既然林宗主无意见,那便开始动刑吧。 ”连向明淡然道。

  林琅趴着就有些困意来袭,他连日奔波,完全没好好睡过,这下趴着两手交叠当枕头,很快便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了,忽而一鞭打下,背上撕裂一般的痛,猛地一个激灵弓身,差点跳了起来。

  痛啊啊啊!

  林琅惊心不已。他一副打不死的皮囊,向来连修士的飞剑也奈何不得,怎么可能被这普通鞭子一甩,就痛不欲生?

  林爹见他第一鞭下去便反应激烈,不由得心中一紧,喝道:“琅儿怎样?若是痛极,便回来,莫逞强!”

  痛是真他妈的痛啊!林琅咬着拳头发泄,心中呜呜呜地悲鸣。早知这么痛,他的确不该掉以轻心——这鞭刑是不脱衣的,应该偷偷找林爹拿件护身的法宝啊啊啊!

  如今却是不好耍什么花样了,只好硬生生受着。他一面忍着剧痛,一面咒骂。老家伙这鞭子一定做了什么手脚!

  林逸升见他强忍着不吱声,更是心急如焚,然而周边弟子也是惨叫连连,好不到哪去。儿子没主动退缩,自己也不好强行制止,便只能咬牙忍着。

  林琅心中叫骂着,脑海里忽然闯入一个声音冷漠道:“杀?”

  这声音比林如鸾要粗犷厚重一些,却莫名的熟悉。林琅急忙意识回应道:“不不不,别乱杀人。”

  “你痛。”那声音说。

  “我我很好,你是谁?”林琅问,努力让意识脱离肉体疼痛,镇定下来。

  “我是傻鸟。”他去了杀气,带些傻气道。

  林琅忍不住噗嗤一笑,总算明白了。这是煞身头颅!

  但是……他慌忙又问:“你不是林如鸾?”

  头颅疑惑道:“那是谁?”

  林琅懵了。这货竟不识得自己的名字!他们不是同一人吗?如果煞身的意识是自主的,那林如鸾到底哪去了!

  他忍不住继续问:“那我是谁?”

  “你是凤凰。”头颅颇为喜悦地肯定道。

  “不不不,我不是凤凰,你听好啊,我名林琅……”

  “凤凰!凤凰!”头颅不高兴道,恼火地在他脑海里一直念,弄得他头昏脑涨,竟是连外界的疼痛也忘了,也不知众人正惊讶得很。

  众人原先见了他闷哼,均在私下打赌他何时撑不住了哭爹喊娘,哪知不多时他竟笑起来,而后仿佛做梦一般轻轻嘟囔什么,仿佛打在身上的不是鞭子,而是棉花。

  林氏夫妇又见他背上毫无血迹,而其他弟子早已是血淋淋一片,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儿子肉身天赋强悍上。

  那座上的仙使却是浑然睁开了眼睛,炯炯望向林逸升手中之物,若有所思。

  众弟子终于受刑完毕,几乎爬也爬不起来,被人抬了下去,唯有林琅仍趴在那一脸痴愣,直至爹娘焦急来扶,仍未反应过来。

  “莫不是被打坏了脑子?”林妈担忧道。

  “哦,结束了么?”林琅听到母亲声音,这才停止了与头颅斗嘴,回神道。

  “我儿可有不舒服?”林爹急急问,上下寻摸他背部是否有了伤口。

  林琅先前痛得半死不活,如今触摸一下,竟是毫无痛感,不由也奇怪。看看座上几个与无影宗不对付的,各个面色不一,一副极想看他出丑,却又装作不关心的样子,心中恼得很,闷声道:“不舒服。”

  林逸升登时绷紧了神经,手指微动,预备着儿子但凡说出个任命来,便要叫人动手了。弄得众人脸色精彩纷呈,又是想看热闹,又是担心遭了暗手。

  连向明也忍不住瞪来,仿佛他真的没动什么手脚似的。呵呵,装的倒是像!

  “此地不舒服。”林琅伸手指天之地,冷冷地逐个点评道,“空气不舒服,这地不平,人也难看,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最后低低道:“我想回家。”

  林氏夫妇一听便心酸不已,这儿子偷溜去仙魔战场,也有小几个月了,何曾离家这么久?当即连声道:“回!马上回!”也不理会殿中其余人,径直拜别了仙使,敷衍地说了几句祝寿之词,就此离去。

  无影宗一走,众人便散了,被引着去山庄四周观赏,仙使也托言离开,独余连云山庄自己人。

  “爹,就这样放他走了?”连向明低声向老庄主道。

  “药可下着了?”老庄主依旧是垂头瞌睡的模样,含糊问。

  “下了。只怕那小子身体特殊……”

  “可惜了,本不想害那小子。既然如此,就将错就错,看他造化吧。”老庄主懒懒挥手道,令人退了下去。

  殿中无人,老庄主养神一番,终于起身要离去。正在躬身之际,斜刺里两道黑影,左右袭来。原本无精打采的老人骤然爆发光彩,抬手迎上。

  林琅坐在自家车马上,正捧着头颅继续交流,警觉后方连云山庄似有一股气势爆发,回头一望,浩然剑气冲飞掠直上霄汉,仿佛九天落下飞流瀑布一般。这是寿宴表演,还是出了什么事?

  林琅琢磨着,却见林氏夫妇毫不放在心上,便也不再理会。直至车马后方急匆匆赶来一人,叫着他的名字。“小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