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脸挨得极近,林琅只要稍微偏一下, 便能遂了夜魔的愿。又或者, 这魔头只要主动凑上, 林琅根本无处可躲。

  然而夜无极只是凤眼斜眯着, 凑在他颈边贪婪地闻着气息。一手按住他胯骨,不满地道:“血魔怎么搞的, 竟把你养得跟小骨头似的, 净硌人。这等不会疼人,你还跟着他作甚!”

  说罢拧了一把, 没拧出什么肉来, 又一脸痛心道:“不想亲也罢, 乖乖儿跟本殿回去,保证好吃好喝供着你, 养的白白胖胖的。”

  呵呵, 把他养肥了好开宰吗?!林琅想起这魔头生撕活人的画面,抖了一下。然而看看血雾弥漫之中抢食的妖魔, 他狠了狠心,闭了眼向前凑去。

  夜无极虽是个吃人不眨眼的魔头,但对情人从无虚言, 在真正得到他之前,这魔头绝不会食言——否则臭了名声, 今后还如何骗取美人真心?

  林琅只想让他赶紧出手,动作飞快,原本只想蜻蜓点水地碰一下敷衍了事, 谁知亲了一嘴冰凉--亲上了个石头。原来电光火石之间,胡来不知何时插了一脚,揪过夜无极打了起来,于是他摔了个狗啃泥。

  “坏我好事,本殿要将你碎尸万段!”夜无极眼看要得手,却被人搅黄了,恼怒至极。

  林琅小庆幸一番,忽见四周大阵光芒亮起,喜出望外。要被封印了,看这群妖魔还不跑?外围几头大妖幡然醒悟,惊惧散开,然而很快那光芒又黯淡下去,再无生息。众妖又呼啦围了上去。

  林琅:“……”

  “为何停了!”宁和怒喝。

  空中跃下先前开场的老者,看了看阵中不知何时流入的血,无奈道:“魔血扰了阵法之能,看来还是得仙使大人亲自出手了。”

  宁和嗤鼻道:“哼,下界当真一派狗屁!本以为应天门可当大人,如今看来上门之位还有待考量!”

  那老者原是威严中带些和颜悦色,听了此话,拉下脸来,傲然道:“我应天门虽非隐派,却封闭自守,从不参与各派争斗,更无意竞逐上门之位。此番出手,不过是看仙界一分薄面,再者收些妖孽充充封印库藏。如今仙使已得到那物,余下,请自便吧!”

  说罢径直飞掠而去。

  宁和气得脸如猪肝之色,又听一个声音道:“哎呀呀,宁小子,这是让你哪儿回的滚哪去呐!”

  胡来与夜魔纠缠着,竟还游刃有余地笑嘻嘻调戏。

  “天青子!闭嘴!”宁和怒气勃发,满脸通红,喝道:“雷来!”

  “天青子?”林琅嫌飞剑过于沉重,早已交与暗中在旁的影辰,自己舞了青牛拐杖去戳妖魔。

  那拐杖虽粗劣,无法杀伤妖魔,但每每碰到妖魔,上边的“胡来之笔”便阵阵发光,妖魔个个触电似的扭曲一番,竟就此倒下。林琅正奇怪着,听了宁和之言,才惊觉,原来这胡来老儿便是天青子!难怪那会儿老头总想趁机拿回拐杖。

  但他已来不及多想,宁和这声显然在放大招,也不知是拍卖场过于空旷,还是这仙术的声势浩大,轰隆隆震得所有人耳中只有那两字。空气凝滞,带着令人汗毛竖起的冷冽,仿佛暴雨的前奏。

  狂躁的妖魔终于被这股闷气压下,意识到大难当头,再无留恋之心,轰然散开。

  上空裂了一道细小的口子,白光迅疾而下。

  “人族果然狡猾,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夜无极冷笑道,将天青子一掌拍向林琅,抬手招过宝座飞起。额间原先被林琅撞破的伤口,再度冒出滚滚黑烟,将魔族裹挟其中。赶在那雷电落下之时,逃之夭夭。

  天雷穿过整个无常宫顶,妖魔早已散尽,唯余当中血肉模糊的一个尸体。

  “林……唔!”林琅骇得浑身发抖,未来得及冲过去,被一只枯瘦嶙峋的手封口挟走。

  “哎哟我滴乖乖,差点儿老道这身老骨头就当了陪葬品啦。”天青子擦擦脑门冷汗道。

  那尸体早已血糊看不清面目,天雷劈下也岿然不动,也无血肉纷飞之景。仿佛并没有什么天雷,只是放了个闪光。然而林琅看着目眦欲裂。这魔头玩的太大,他有点……受不住啊啊啊!

  “唉,都不成人样了,你还想救他不成?”天青子松开他口,换了个部位禁锢。

  林琅喘着粗气,见雷光已过,想唤影辰去查探,却见他一脸苍白,坐地盘息,显是先前与夜无极争斗之时伤到了,不忍支使,只得再打天青子的主意。

  然而这老头圆滑至极,叫他救人行不通,急中生智道:“你不是要找凤凰,怎的不去抓宁和?”

  天青子苦恼道:“老道与他接触一番,始终感应不到凤凰气息呀。莫不是你诓我?”

  看来宁和把凤凰藏的极为严实,可惜他腹中凤凰种已沉睡,否则距离如此之近,唤醒宁和身上的凤凰却不难。林琅正懊悔着,惊觉天青子正在夺他手中拐杖,立即死死抓住。

  “哈,就你这小小弱鸡,还能抢过老道不成!”天青子早早见了他表现,知他跟个柔弱书生似的,并不将他放在心上,嘿嘿笑着随手一扯——

  “嗯?”并没扯动。恼羞成怒的天青子气头上来,索性完全放开了林琅,双手与他拔河似的拉锯起来。

  林琅也是惊异,不知何处生出的力气,他连人都已站不住,左手竟还能死死抓着那拐杖不放。越是用力,他越是觉得那手开始变得不是自己的,而是……

  “撒手撒手!哎哟,好吧,你到底如何才肯还老道的东西。”天青子再怎么想要回宝物,也不敢把个凡人给弄死了,只得妥协,喟叹道,“莫提救人!那魔头自己这番作死,救与不救,亦无区别了。”

  见林琅目中泪水打转,扔不依不饶,叹道:“告诉你也罢。这魔头原身是头凶禽,他被那宁小子杀了一回,恰好尸身成煞。如今身首异处,煞身镇守西极魔狱,若能得头颅归全,他这魂再度归位,照样还是一头好鸟儿。只是从此困在魔狱,不得见天日罢了。他此番接近头颅,想必早已偷偷附了魂过去,这魔族之躯弃之也罢。”

  所以林如鸾那傻鸟这番倒腾,就为了回到原来的身体里么。林琅想想,忐忑道:“那他回到煞身……还记得我?”

  天青子哼哼道:“这杂毛鸟儿记仇得很,自然什么都不忘!”

  林琅听了犹疑不定,最后道:“你带我下去。”这老头说的,与那傻鸟交代九风的,完全不一样啊。但无论老头儿说的真假,头颅九风已带走,眼下就看这血魔之躯是否真能复活了。

  “这可简单!只是再被捉住,可不管你啦!老头作壁上观,哼!”天青子不高兴道,带他掠下。

  林琅立即松了手,转而拿回自家飞剑,踉踉跄跄地接近察看血魔尸身的宁和。

  “师兄以为死了便一了百了么?”宁和蹲在几乎只剩了半身的血肉旁,喃喃道,掏出一只铜铃,忽而目光狠厉起来,“我偏不让你如愿!”

  铜铃摇晃起来,发出的却非铛铛之声,而是奇怪的幽鸣,似乎那铜铃之中并无铃舌。随着一番摇晃,血魔头部浮起一点白光。

  “鸷,我要的东西,你可还没交出来!便是死了,也别想安宁!”宁和面目凶恶起来,将铃铛一口罩住白光。

  “你对他做什么?!走开!”林琅提剑而上,向他背后刺去。然而他毕竟没杀过人,这手一抖便偏了一旁,被宁和一把掐住脖子,几欲窒息。

  “晨曦,放了他!你究竟想要什么?”铜铃中传来林如鸾气急之声。

  宁和俯身低声道:“魔狱的钥匙,你给是不给?!”

  林如鸾先是惊疑道:“魔狱自古有进无出,你要钥匙作甚?”

  而后沉默一番,又道:“我只奉命镇守,并无钥匙。”

  林琅听得他声音,暗恼天青子果然蒙他,这傻鸟魂还在呢!听到这焦急得很,脑筋急转,想到了个主意,吭吭哧哧地努力发声道:“你要……钥匙,我……有……啊!放了……他,给你!”

  一面捞出了脖上挂着的黑色小钥匙。那原本是影辰所赠,此时正好用来诓一诓宁和。

  宁和眼中爆发精光,松手转而去抓那钥匙,厉声道:“若敢骗我,便砍了你脑袋,与那孽畜一般下场!”

  哪知无论如何也扯不下,便目露凶光,以掌作刃,道:“看来你这脑袋是留不住了!”

  这姓宁的反复小人!林琅硬着头皮没躲,趁机伸手去抢他手中铃铛,心想到手便扔给影辰。这铜皮铁骨可千万要撑住!没料想影辰已飞身而至,喝道:“不可!”

  擒住宁和那只手的却非影辰,而是冰凉如死人一般。那人从天而降,身硬如铁,快如陨石,一掌顺势拍向宁和,宁和不得不退后几步,睁大眼睛道:“什么人!”

  死人面上眼珠咕噜转动,抓住林琅脖间钥匙看着,发出发笑似的“呵”声。

  尸物!怎么又追来了?林琅僵在了原地,听他语气颇为高兴,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前辈为何……唔唔唔?”

  就在他开口之际,那尸物猛然向他脖间一凑,咬断了绳,迅速将钥匙塞进了他口中!

  “呜呜呜呜呜!”林琅欲哭无泪。这该死的尸物是不是有喂养癖?!怎么总喂他乱吃东西!

  幸好那钥匙很小,被尸物一股气劲推入,林琅囫囵一番吞下,并未伤到口腔。

  一旁影辰看着林琅吞下钥匙,蓦然停了手,脸色忽明忽暗。

  “咳咳咳!”林琅吞得喉中梗塞,咳嗽一番,心想这尸物来的正好!最好与宁小人打起来,正想挑拨刺激宁和两句,哪知咳得喉咙冒烟,最后发出了一声——

  “啾!”

  这叫声意外的嘹亮,回荡在拍卖场中,将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古怪地看着他。就连尸物也不例外。

  林琅慌忙双手捂住嘴。啊啊啊啊为什么他忽然又变了鸟叫?!

  “你……再说一次?”宁和面有异色道。

  林琅立即捂得更严了。

  说什么也不能让宁小人知道凤凰种在他肚子里!

  他不答话,宁和终于忍不住动手了,手中化出一把金色光剑,“咄”的一声,便朝尸物扔去。长剑回旋,飞溅出无数光点。如同水花一般,滴落会再度溅开,尸物躲得了剑,却躲不开四处飞溅的剑光,身上顿时现出腐蚀之际。

  “嗷——”尸物长啸一声,拎起林琅,跃空而去。没想才至半空,又飞快掉落,似乎遇到了棘手克星似的,猛然将林琅甩下,丢入追上的影辰怀中,兀自逃去了。

  “那头,回来!咦,又一个好材料!哇呀呀,哪里逃!”古寻气急败坏的声音从上传来,只见得一道虚影,很快又追着尸物跑了。

  林琅再回到地面,惊魂一场,摸摸怀中撞到的东西,惶惑不已。

  这煞身头颅为何又自己飞回来了?!

  头顶,九头鸟焦急地盘旋。林琅想要质问一番,又想起不能暴露了鸟语,恼怒地盯着鸟影。

  宁和冷笑道:“好得很,我便知他跑不了!”挥手那剑又朝林琅飞来。

  这剑约莫是个仙器,对尸物伤害极大,但对林琅这皮囊来说只是灼烧一般。所以他并不惧怕,只是将影辰狠狠推开。剑光飞溅而至,林琅浑身灼热,面无表情地欣赏宁和吃惊的眼神,心想这可比记忆之中凤凰涅槃差远了,不过那剑的本体,还是躲一躲的好。

  他盘算之际,怀中的头颅忽然睁眼道:“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