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颅面目并不狰狞,只是双眼紧闭, 浮现痛苦之色。然而与林如鸾这大活人的脸一个模样, 在诸魔看来就有些诡异了。

  林如鸾从容自若, 无视了众魔的目光, 与宁和低声私语。宁和始终面带微笑,两人面庞凑得极近, 看得林琅牙痒痒, 恨不得跳过去咬死宁小人。再竖起耳朵,什么也没听到, 又是心痒痒。

  “你就是这般还东西的?”九风忽然道。

  林琅莫名其妙道:“小九, 跟谁说话呢?”

  “别吵吵, 瞧你耳朵竖的跟风瑶似的,难看!老子这不给你传话呢!”九风瞪他一眼, 又飞快换了个嗓音接着道:“我也是没法, 此物带至下界,需得有个名头。再说应天门此举, 也能消耗一番妖魔精力。”

  林琅立即不捣乱了,乖巧地凑了脑袋去听。

  “这是要我亲自动手取?”语气颇为不满,想来这是林如鸾说的。

  “封城的规矩师兄当知道, 外人不得插手。否则六院的仙院,可不是个摆设。我有心无力。” 宁和道。“再说, 师兄你这煞身,魔族恐难驾驭,即便得了去又能如何?”

  说到这, 九风闭口不言了。倒是夜无极忽然发声道:“诸位还不动手,等什么呢?”

  众妖魔望去,却见他依旧懒洋洋坐着画指甲,一副等着看好戏的姿态,不由个个窝火。但碍着这魔头实力最为强悍,谁也不敢明着与他怼上,全都憋在心里无声地骂——无非是“你能你上”“坐着说话不腰疼”等等无关痛痒的话。

  夜魔一族虽无读心术,却有让人入梦的能力。中招之人分不清现实与梦境,梦醒之时即死。如今这是封印师的地盘,按照规矩,这魔头不敢肆意妄为地杀人,但教人说几句“梦话”吐露真言并无问题。若是骂得狠了,被这魔头魇住,骂出声来,就是撕破脸,解下仇怨了。这个节骨眼上,怎能节外生枝呢?

  妖魔们正憋得慌,又听得一个油滑的老者声音道:“哎哟,世风日下,妖魔也学会谦虚啦。都不出手,老朽可不客气喽!”

  只见一个山羊胡老头落在看台前端,鬼头鬼脑地“嘿嘿”奸笑两声,纵身跃向中间的拍卖台。众妖魔顿时惊呼骚乱起来,再无迟疑,纷纷动手。

  林如鸾依旧淡定,不动声色看着下方。弄得林琅焦心得很,这魔头到底怎么想的?只好对九风道:“你去,见谁抢到便揍谁!”

  九风杵着屁股还在生闷气:“不去!”

  “当真不去?”林琅故意道:“捉到妖魔任吃喔,多好的福利,可惜啊,我另外找人吧。”

  “我去我去!”九风萎靡的脑袋立即精神起来,嚷嚷着冲入战团。

  “好臭好臭!”

  “鬼车一族,也太欺负……呕!”

  九风一招未出,便有好几个妖魔败退,一时混乱无比。再看方才打了头阵的老头——

  “谁也别想抢……哎哟谁拖老头后腿!”胡来老儿正跃出的关键时刻,就被人扯了一脚,跌了个倒栽葱,此刻正与那人理论着。“老古董,老头与你何怨何仇,净坏我好事!”

  林琅一看那罪魁祸首,是个矮小如同侏儒般的红脸老儿,须发皆黑,正踩在胡来的屁股上,气哼哼道:“呸呸呸!幸亏我及时发现,否则你这老家伙又与我添乱。这是妖魔诱饵,你来凑什么热闹?!”

  这小老儿是……林琅喜出望外,连跑带滚地到了那人脚边,喊道:“师父师父,快给徒儿解开这臭绳!”

  这人正是当初掳走他那老怪物,应天门上任门主,六院之首,专爱扮了顽童引诱目标回去做封印试验。前林琅当年便是被他一番“红孩儿”的闹剧给骗了,把他背回应天门,入了虎口。小老头皱了皱鼻子,腾出一只脚尖把他倒腾两下,疑惑地看:“哎呀呀,这是哪来的粽子跟小老儿套近乎。”

  林琅被他鞋尖抵了下巴,恼得很,“古寻!你解是不解!”

  古寻大惊失色,哧溜跑了一个座下藏了起来,警惕道:“你怎会认得老夫名字?”

  林琅这才想起,这老头极为痴狂,当初曾拿自己当小白鼠封印过,解封之后不但成了这老大不小、神经兮兮的模样,还丢了记性,时常健忘。若非如此,以这老头的资历和境界,若是强行扣下林琅,林爹也只能认栽,把儿子养在应天门了。

  他正发愁着该如何提醒,胡来已趁机爬了起来,讶然道:“哎哟,这不是老朽的捆仙索么,怎么的到了你身上?”

  林琅虽有些奇怪,却生了另一个主意,道:“胡说,这可是本公子的家传宝贝,你说是你的……你若能解开,我便信了,拱手奉上!”

  胡来摇摇手指,狡猾地嘿嘿道:“何须如此麻烦!是老头的,自然跑不掉。”

  忽而影辰焦急唤了一声道:“少宗主!”

  林琅身上忽然一轻,到了个硬邦邦的怀抱,那人在他脖间吐着气道:“小白眼狼,这下看你如何逃。怎样,你若是主动赔罪,本殿今夜床上便对你好些?”

  啊啊啊夜无极这大魔头,竟舍了魔器来绑他?!林琅慌忙撇开头,一面四处搜寻某人的身影,一面磕磕巴巴道:“你你怎的不去抢宝贝?”

  “呵呵,那人头虽更美,却没个全身,多没趣。更何况……”夜无极抱了他,狭长凤眼幽幽盯着,漫不经心地撩开他衣襟,“本殿是如此念旧之人。”

  念你的大头鬼去!林琅暗骂,心想这魔头只怕要没耐性了,万一光天化日下兽性大发……这下倒是要庆幸自己被绑着,否则怕是要被夜无极扒得光光的了。他目光慌慌张张地飞快游荡,发现远处林如鸾竟是依旧无动于衷,身形一晃,加入了抢人头大战。剩下宁和退入暗处,冷笑看他,顿时心头一凉,悲愤至极。

  这人,原来把头看得比他还重要?!

  另一边,影辰正被夜无极放出的使魔缠着,黑白两道影子交锋,唯见虚影辉映,此时也无法脱身来救他。

  小骨魔惯知避险,早已不知所踪。算了,那骨头怪魔力尽失,即便在场也帮不上忙。林琅再一看,原先阵营里狐王的幽魂不知何时已脱离了队伍,游荡到远处寻人去了。

  偏偏胡来还在一旁捂脸:“哎呀呀,你竟与这魔头红杏出墙,羞死人啦!”

  “……”林琅简直绝望,想了想,使劲挤出眼泪,摆出一副泪眼婆娑的可怜相,“你别玩了,不如痛快点,杀了我罢。”

  “美人儿想死?我可舍不……啊!”夜无极最爱欣赏他这求饶的表情,微眯了眼颇为满意,然而手指刚探入他胸口,忽见眼前美人的脸迅速放大,两人的额头狠狠撞在一处。

  夜无极惊怒道:“你好大的胆!”

  林琅的脑袋仿佛是块滚热的烙铁,撞得他额头生烟,竟是破了个大洞!

  林如鸾在他额上留的符字果然能够克制魔族!林琅心中暗喜,然而却不能放松——夜无极镇定得很,受了这等伤竟还紧紧抓着他不放!这可如何是好!此魔额间的黑洞颇为诡异,黑烟冒出,似乎在聚拢人形,一看就不是善茬。

  “敬酒不吃罚酒,那就让你生死不如!”夜无极表情狰狞道,口中发出两个声音,一男一女,怨恨至极、

  林琅听着便毛骨悚然,暗道糟糕。他这是踩了老虎尾巴了!

  正打算豁出性命再撞一次,忽听得古寻喃喃一声“少宗主?”猛然惊喜道:“哎呀,是我的好徒儿!”

  “不玩啦不玩啦,灭灯打狗!”这老头高声嚷着,一面炮弹似的撞上了夜无极。

  “唉……”空中响起方才那现身拍卖台的老者之声,无奈至极,“师叔任性。”

  那黑烟之人已快要成型,被这一撞,肉身飞出,断了后续,立即扭动一番,黯然溃散。

  古寻这突如其来的一招真是让林琅喜极而泣。喜的是他被夜无极带着飞出去,正好落入了混战的妖魔之中,与他分开了,泣的是——他还被绑着啊喂!即使没绑,他一没翅膀二不会御剑,这场中下方幽深无底,不知设了什么陷阱,哪怕是他这铜皮铁骨,落下去也绝对没好下场。

  这小老头话音一落,场中灯火全灭,成了漆黑一团。然而众妖魔大多惯于夜间活动,这番变故对他们并无障碍,依旧打得火热。林琅飞出瞬间,连番感到凌厉的剑风指风划过,拼命扭身。黑暗之中似乎撞到了中间那狭窄的拍卖台上,身体飞快地沉沉下坠。

  要命啊啊啊!林琅天眼一望,下方全是密匝的长长针状物,但有落下的妖魔,立即被打了无数麻醉针似的,僵化不动了。顿时气息一滞,心想这下要玩完!

  正恐惧地要张口呼救,忽然被个身体撞到了墙上,紧紧贴着,把他悬空压在矗立拍卖台的高柱上。那人的手拂过他腰间,身上的绳索立即颇为识趣地一松。

  “你……”林琅自由了,呼吸却被攫取。

  那人半是温柔半是饿极了似的吻他,原是双手抱着,待林琅反应过来,回抱了他,便换成一手托着腰后,另一手依恋地在耳畔摩挲,不时捏一捏林琅柔软的耳垂。

  “……”林琅很快被他捏得耳根发烧,心头狂快。心想林如鸾这魔头,先前一番冷落,这会儿二话不说又亲得火热,这是玩的欲擒故纵么?还有,怎的总搞这种画风,头顶妖魔厮杀,他俩却在这耳鬓厮磨,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好吧,他只是担心万一有哪只胆肥的妖魔背后捅一刀,两人都完蛋。

  幸好,众妖魔约莫见着两人未接近高台,并不关注。他只听到夜无极狂怒的嘶吼,也不知是看到了他极为配合地与人亲着,还是因为让魅魔与骨魔联合围攻了。

  林琅沉湎在无尽的火热之中,舌尖忽然一痛,清醒了,有些不满。这魔头净挑些要命的时机欺负他!幸而林如鸾狠狠吸取一口血,总算舍得放过他,低低地在他耳边道:“本座要做一件事,你帮我。”

  “不……”林琅赌气道,没说完又被堵了一口。

  这人沾唇即离,又继续道:“一会我引开妖魔,你便趁机取头颅,到手便走,不必管我。”

  “我……尽力。”林琅此时不敢与他废话,艰难应道,想想又问:“事后咱们在哪汇合?”

  “莫怕,我会回来找你。天塌了也会回来。” 林如鸾发誓般地道,又蜻蜓点水地亲了他一下,将他送上了高台,飞剑递给他,道:“你拿着防身,但见任何妖魔来袭,全都一剑砍了。莫怕,咱爹这剑非凡俗之物,克制妖魔。”

  林琅抱着剑,惴惴不安,心想好嘛,爹都没见过就叫上了,这魔头是有多不要脸。但是……

  他喜欢。

  若是此时此刻,没有宁小人在他身后煞风景就更好了。

  若是这剑不光能斩妖魔,还能削世间小人就好了。

  若是……卧槽身后有只蛇妖竟敢偷袭,看剑!

  林琅一发感叹没排比成,怒气冲冲地把那妖蛇分了三段。可惜他本就无甚力气,那飞剑又是林爹特制的,颇有些沉重,好不容易挥这两下,早已气喘如牛。断了身子的蛇头朝他张口疾射而来,若不是林如鸾一手捏爆,恐怕就一命呜呼了。

  林琅逃过一劫,心有余悸。忽而又有一道真气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他抬眼去望那偷袭之人,面沉如水。

  宁和站在另一端,语气森然道:“这般废物之人,师兄倒是护得紧,看来是不屑与我回仙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