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了对讲机,韩棠带了几个人追了进去。

  船舱里充斥着枪战过后的硝烟味儿,电路被人破坏过,忽明忽暗的,走道、墙壁到处是血,越往里走越觉得静得吓人,陆崇胥被仅剩的几个保镖护送着来到逃生通道旁的电梯门前,他被流弹打中了肩膀,盖在身上的毯子都被血染红了大半,急促闪烁的照明灯下,就见他浑身血管狰狞暴起,脸上也浮现出死气沉沉的灰败颜色,显然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他艰难地做了一个手势,保镖从轮椅下面取出小型急救箱,半跪在地上给他注射了一针针剂,看他稍微缓过来一点,才低下头给他伤口止血。

  “去把陆衍带来。”片刻后,陆崇胥虚弱道,每一个字都艰难的像是从被尖刀搅碎的肺部里挤出来一样:“这地方不能留了,带上他,等会我们去后面的甲板,那里有人接应……”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见砰的一声巨响,电梯按钮面板被人一枪击中,霎时间火星四溅,电路烧灼带来的浓烟随之冒了出来。陆崇胥心神一凛,没等他开口,保镖们就已经做出反应,贴身的两个亲信飞快推着他往通往甲板的那条路逃去,剩下的几个躲在门口打伏击,试图给他争取逃跑时间。

  然而跟过来的这波人火力强横,枪林弹火一刻不停,□□爆破一般冲开了阻碍,仅剩的保镖几乎被打成筛子,到处都是横飞的血肉,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带出的粘连感。

  陆崇胥被人推着疾驰狂奔,微弱气流如同锯齿般撕扯着他的皮肤、气管,带来非人的痛苦。他按在轮椅上的手抓的铁紧,直到看见通往甲板的安全门才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

  “你上去看看。”

  保镖应了一声,小心地推开安全门,凛冽的海风伴随着直升机的对轰声涌了进来,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冲击力之大,使得巨型邮轮都随之微微晃动。保镖用力关上门,将铺天盖地的弹雨锁在外面,然后转过头,不知所措道:“陆先生,外面一时半会可能出不去了,现在怎么办?”

  陆崇胥浑身血液冻结,脸上青白的不剩一丝血色,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活到这个岁数,生死观闯了无数回,但他每一次都撑住了,就连被陆衍那小子黑吃黑,也能在短短两三年里卷土重来。可今天不一样,眼下他受了重伤,心腹也折损大半,身在这个逃无可逃的深海之中,他似乎走到了穷途末路。

  陆崇胥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满是狠意,半响才嘶声道:“掉头,去另一个地方。”

  韩棠追到了位于船舱底部的一个小房间前,就看见车辙血迹消失在门边,昏暗的灯光下,只看见合金门闪着微光,陆崇胥一行人已经先他们一步进去了。

  一个雇佣兵上前检查了一番,摇摇头:“防弹的,得叫人带爆破装备来才能弄开。”

  韩棠皱皱眉,刚要说话,就听见合金门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神色微微一变,是陆崇胥!

  韩棠咬紧牙根,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神恨得像是要把门盯出一个窟窿来:“陆崇胥,你以为躲在里面就有用了么?你今天死定了。”

  里面传来一声带着蔑视意味的轻笑。几秒过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邮轮另一侧传来,船身随之猛烈震荡摇晃。

  韩棠跟着晃了一下,看向几个雇佣兵:“怎么回事?”

  雇佣兵还未说话,就听见陆崇胥的声音从防盗门内传来:“这只是个开始,既然你们非要步步紧逼,那就给我陪葬好了。”

  韩棠微怔,一股难以言喻的不详预感从心里升起:“你什么意思?”他仰头看了看冰冷的门牌:“这是什么地方?”

  或许是伤的太严重,陆崇胥说起话来喉咙止不住“呼呼”喘息:“这艘邮轮是我当年的产业之一,原本也会被投入实验,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制造之初我就在排水舱和动力舱安放了十六枚炸、弹,只要我一个指令,用不了半小时,整个船体就会沉进海底。”他顿了顿:“我早就跟你说过,陆衍是我照着自己的样子培养起来的,我想做的事他在做,我有的担心他也有,这个控制室就是证据,现在爆破的总开关就在我手边,你们不让我活,那大家就一起死!”

  韩棠一枪托砸在门上:“疯子!”

  “我很清醒,疯的是你,本来今天之后,我们都能活下去,就因为你那可笑的爱,现在我们都失去了最后的机会。你以为你弄死我,陆衍就会感谢你么?在他眼里,你是跟我合作、害他失去带回爱人机会的凶手,余生他想起你,就剩下恨,只剩下恶心!”

  “要让我像你那样活下去才是恶心。”韩棠冷冷回敬道:“爱不爱的我早就无所谓了,我只是单纯想弄死你罢了。”

  从他出生起,遇到的人不是拿他当累赘,就是想利用他,只有陆衍不一样,从前他想让那些人死,但现在,报复已经不重要了,他只要陆衍平安活着。只要想到有这么个毒蛇一样的人藏在暗处,时时刻刻都在等待时机加害陆衍,杀意就控制不住地在血管里沸腾燃烧——哪怕今天就要葬身大海,他也不能让陆崇胥活着走出去。

  “好啊。”足足过了半根烟的功夫,陆崇胥才重新开口,咬牙切齿的低吼从胸腔中迸发:“那你就陪我一起死!”

  一阵让人齿寒的滴滴声从控制室响起。韩棠心跳一停,下意识对身后人道:“联系阿索,问他有没有把我哥安全送出去?”

  负责打电话的那个额头出了汗,几秒过后,冲他点点头。离韩棠最近的保镖顾不得许多,推着他往外走:“老板快撤,船一解体那狗娘养的跑不了,叫人从直升机上盯住。”

  韩棠抿紧唇,朝着控制室深深回望了一眼,快步朝逃生门方向走去。

  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气浪和烈焰将船体撕出无数个口子,冰冷的海水汹涌而入,不到十分钟,整个船身就有了明显的下沉。甲板上的激战早已结束,第一声爆炸响起时,保镖们就机敏地察觉出不对,快速放出逃生阀。

  韩棠带着人冲出去时,外面已经彻底乱了套,船尾翘起,烈火导致的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大量设备随着船体左右颤动,时不时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短路声。

  甲板上剩的人不多,有韩棠自己带来的,也有陆家留下的。韩棠撞开门时,就看到有个科研人员打扮的人指着船舱方向大声说:“莱尔还在里面,你们得想想办法!”

  “我们十分钟之前就联系他了,他不肯出来,耽误了最佳逃生时间,现在能救人的那条路已经被堵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他是在抢救数据。”那人神色激动:“你们陆总花了这么多心思搞出这个实验基地,就是为了那些数据,现在眼看就要成功了,你们不把他带出来,陆总饶不了你!”

  韩棠瞳孔骤然缩紧——

  “你以为你弄死我,陆衍就会感谢你么?在他眼里,你是跟我合作、害他失去带回爱人机会的凶手……”

  ……

  我不在乎,韩棠对自己说,反正我很快就会死,很快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余生他想起你,就只剩下恨,只剩下恶心!”

  韩棠闭上眼睛,距离他最近的雇佣兵微微侧目,就看见烟尘之下,年轻的雇主下颌收紧,苍白的皮肤显出一种钢刃般的冷厉光泽。

  “莱尔现在在什么地方?”韩棠忽然道。

  “小少爷。”陆家留下的那批人就是为了等他,一见到人连忙迎上去:“这个事您不要管了,陆总在直升机上等您……”

  “他在最上层顶里面的T001数据分析室!”被拦住的研究员破釜沉舟般吼道。

  韩棠没有再说一个字,抢自己带过来的人身上的装备包转头又冲回船舱里。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其他人反应过来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浓烟滚滚的船舱里。

  “小少爷!”

  “老板!”

  陆家的保镖大惊失色,弄丢了陆总的心肝宝贝,远比弄丢冷冰冰的数据要命得多!几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跟了上去。然而就在此时,左舷前部到船尾推进器不堪重负彻底裂开,整艘邮轮随即失去平衡,许多重型设备飞快下滑,越过船舷,在海面砸出一声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巨响。

  保镖们好不容易抓着东西稳住平衡,才发现最要命的问题出现了——通往船舱的门被重型机器砸中,进去的路,被堵得严严实实。

  “现在怎么办?”陆家保镖声音颤抖:“用手雷炸开?”

  “来不及了!”一个雇佣兵蹲在那扇舱门前,透过缝隙观察了一会儿:“里面被破坏的很严重,强行炸开可能会引发楼板坍塌。”

  他站起身朝着游轮顶部看了看,对同伴道:“先放救生艇,我们去下面接应。”

  陆家保镖:“可小少爷还在上面……”

  雇佣兵断然道:“他背包里有安全绳,找到人他自己能下来,船很快就要沉了,现在不走回头所有人都走不了。”

  陆家的人看着这伙人离开的背影,面面相觑:“现在怎么办?”

  领头的咬咬牙:“我们也撤!”

  “可是……”

  “陆总就在直升机上,想办法给他弄醒,让他拿主意。”说到这里,他忍不住踹了那个研究员一脚:“妈的,都怪你多嘴!那些狗屁数据算什么,要是小少爷有个好歹,陆总第一个饶不了你!”

  连环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陆衍缓缓睁开眼睛。

  发动机轰鸣声震得耳膜生疼,有好几秒,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不真切感里。身边人围了过来:“陆总,您没事吧?”

  陆衍狠狠咬了下舌尖,强行把自己从麻痹感中唤醒,昏迷前的记忆蓦的闪现。

  掩护陆崇胥逃走的假炸弹,争吵、失控、拥抱……然后韩棠在自己不曾设防的时刻,给了他沉痛一击。

  那之后的记忆并不完全空白,他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海浪声和枪声,这中间发生了多少事,韩棠带想做什么?无数疑问涌上脑海,跟被背叛的愤怒纠缠在一起,在胸口激烈撕扯。

  陆衍缓缓坐起身,血液冲上头顶导致眼前阵阵发黑,他按住发胀抽痛的太阳穴,目光一一扫过周围人,确定都是熟面孔,才沙哑着开了口:“这是在哪?韩棠呢?”

  扶着他的是他最得力的亲信,但事发突然,他了解的并不比陆衍多多少:“陆总,我们在公海。两天前小少爷把您带走了,之后一直下落不明,直到今早我们才接到他的电话,他说您在他手上,要我们过来接应,我们到了以后配合小少爷收拾了那个人的势力,现在事态已经控制住了,只剩下一点扫尾工作。”

  陆衍听到公海两个字神色就不对了,推开众人就往窗户边冲,就看见深蓝色的海面上,一搜巨型游轮火光大起,滚滚黑烟直冲云霄,几乎遮住了天幕。游轮周围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船体碎片,十来艘逃生艇顺着航道飞快驶离,零星几个人影散落在甲板上,看不清模样。

  在噩梦中凌迟了他无数次的场景终于出现了。

  在爆炸与喧嚣中来不及抓住的爱人,惊天动地的沉没过后,一无所获的大海……这段自重生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回忆,再次化作用以凌迟的钝刀,割磨着他的灵魂,一时间,陆衍似乎能听见心脏跳动时,刀尖撕扯血肉的的声音。

  “陆总,您没事吧?哪里不舒服?”保镖被忽然捂着太阳穴半跪下来的陆衍吓了一跳,昏暗的光影下,是陆衍咬紧牙根也掩盖不住的痛苦神色。

  “我没事。”陆衍推开想要扶他的人:“韩棠呢!韩棠在哪?”

  “小少爷还在下面,我们的人已经接到他,很快就……”

  挂在他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忽然沙沙作响,他按下开关,刚一接通,就被陆衍一把夺过,那头传来急切的声音:“想办法叫醒陆总,小少爷冲回船舱救人了,这破船撑不了多久,门被堵死了不容易进,时间有限,请他拿主意!”

  陆衍脸色剧震,他甚至没有听清楚后面的话,就嘶声大吼:“降落,去停机坪!”

  驾驶舱里的那个冷汗都下来了:“陆总,邮轮到处都在起火,实在没办法降落。”

  “调快艇过来,索降!”陆衍的神情简直趋近于癫狂,这些人跟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他这个样子,有个亲信脑子还算清楚,知道他这个样子下去了肯定要出事的,赶忙指着旁边:“陆总,是这个人把你送过来的,他说他是小少爷的帮手,要不问问他?”

  阿索身份存疑,上了直升机就一直被人看管着,冷不丁所有目光都望过来,不由怔了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已经被陆衍揪着袖子大力提起来:“我弟弟是怎么交代的,他回船舱做什么?”

  阿索神色无奈:“陆先生,老板只说让我保护你,等他把那些要对你不利的人弄死,就把你送到安全地方,他想干什么我也不清楚,把你送过来之后,你的人就把我扣下了,现在外头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

  陆衍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钉在他脸上,那种急怒欲狂的情绪简直有了实质性的压迫感:“想办法联系他!”

  阿索没有多余的动作,摸出挂在衣领上的蓝牙对讲机递了过去。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被无限延长,陆衍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攥住了,焦灼紧张铺天盖地的罩下来,囚笼般将他困在里面。

  冷静。

  陆衍竭力让自己平复下来,到了这个时候,许许多多之前抗拒往深了想的细节,重新涌入脑海,碰撞、串联、而后缓缓指向一个他先前未曾设想的方向。

  韩棠并没有和陆崇胥勾结,他用自己把那个人骗过来,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永除后患。

  可还是不对!如果只是这样,他大可以明明白白对自己说,陆衍回忆着之前的事,韩棠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分明都透着诀别意味。那不像是演戏,他似乎是真的打算离开。

  是因为自己之前的态度?还是计较那个不存在的“爱人”?又或者单纯是玩够了想把自己一脚踹开?

  陆衍没办法去理明白头绪,事到如今,他只剩下彻头彻尾的后悔。

  他为什么要揪着上辈子的事不放?上天给了他机会,把他的爱人重新送到他面前,就是要让他好好珍惜,不要再重蹈覆辙。可是他是怎么做的?他引诱韩棠爱上自己,却在对方放下戒备一心靠近时不断拒绝,他只顾沉沦在自己的恐惧和痛苦里,无视近在咫尺的爱人一次次失望和伤心。

  自责和悔恨沉甸甸压在胸口,坠的他几乎没办法呼吸。听见耳机里沙沙声一顿,信号联上了!

  陆衍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什么救命稻草一样,强行将焦灼的情绪从大脑中剥离开,但一开口,声音还是止不住微颤:“棠棠?”

  对讲机那头声音驳杂,大大小小的爆炸声连接不断,还有混合着烈焰灼烧声中的剧烈坍塌,这些声音砸在耳膜上,疼得他心脏都跟着痉挛起来。陆衍等不到一会儿等不到回答,语气越发急切:“棠棠,你在听么?你跑到哪里去了?”

  没有回答,耳畔只余电流沙沙作响,片刻后,对讲机那头传来轻的仿佛是幻觉的声音:“保重。”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直接切断了联络。

  “韩棠!”陆衍瞠目欲裂。

  韩棠停在一个充当掩体的拐角处,对着微型对讲机出了一会儿神。陆衍的声音响起时,他只觉得呼吸一滞,随即心脏就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挂断之后足有半分钟,他都没能从这种紧张的情绪里抽离。

  陆衍会说什么?换了谁被莫名其妙带到这种危险境地,恐怕都没什么好话。何况之前两个人已经算是撕破脸,破口大骂是韩棠能想象出的最温和的反应。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般的苦笑,而后将蓝牙对讲机丢进一旁的废墟里。

  供电系统彻底失灵,船舱内灯光几近全灭,黑暗中数不清的仪器短路爆炸,浓烟弥漫,呛得人呼吸困难。电梯井完全指望不上,韩棠踩着满地废墟艰难爬到顶层。结果发现上头情况更加糟糕,安置在船体顶部的发动机砸了下来,里面的柴油流了一地,火星子一撩,爆出一团直冲天顶的火墙。

  火墙尽头隐约能看到有个人影晃动,韩棠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莱尔?”

  莱尔大喜过望,扯着被烟熏火燎过的破锣嗓子大吼:“是我!救命!救救我!”

  韩棠咽下一口带着铁锈味的灼烫空气,找了块干毛巾打湿捂住口鼻,闭着眼睛冲了进去。莱尔好容易等来救援,高兴的昏了头,眼看着一个浑身是火的人影冲过来,居然主动往上凑。韩棠闭着眼睛躲闪不及,就感觉撞上个冷硬的箱子,胸骨磕得生疼,坐在地上半天才缓过来。

  莱尔也摔了个七荤八素,回过神第一反应就是查看怀里的数据箱,发现东西完好才松了口气。就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来:“那就是我哥要的东西?”

  莱尔抬起头,一脸惊愕:“怎么是你?”

  韩棠坐在曲起一条腿撑坐在地上,被火燎过的头发卷曲凌乱,手上脸上满是灰尘血污,剧烈活动过后的脸色居然还异常苍白,唯有嘴唇是鲜红的,像是刚咽下一口血沫。

  在陆衍交给他的资料里,韩棠始终是一副矜贵漂亮,被捧在手心里娇养过的做派,这样狼狈落魄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莱尔不由怔了怔。

  韩棠没给他发呆的时间,喘匀了一口气就站起来,又问了一遍:“你怀里那个是我哥要的东西?”

  他嗓音嘶哑得厉害,像是被高温灼伤了。莱尔心里一颤,不确定韩棠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他生怕这位一个不高兴砸了自己的心血,不由抱紧背包:“……是。”

  “你背包防水么?”

  “什么?”

  韩棠懒得多说,直接翻出防水袋,夺过他背包里的箱子,严严实实又给上了一层“保险”,过程中他嘴角微微下撇,分明是不太情愿的模样,莱尔看得胆战心惊,生怕他下一秒直接把这东西扔进火海。做完这一切,韩棠才沉默着将人提起来,找出安全绳捆在他腰上,就要把人往窗户外面丢。

  莱尔吓得脸色都变了,扯着他的胳膊不撒手:“你要干什么?这都是你哥的主意,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

  “下去的路走不通,船很快就要沉了,不想死就听我的。”韩棠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什么:“你放心,下面有人接应,你只要保护好我哥想要的东西就不会有事。”

  船舱下层黑烟缭绕,弥漫升腾的阴影似乎完全融进了他眼底,莱尔看着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庞,忽然感觉哪里不对:“那你……”

  剩下的话被冷风倒灌回嗓子眼里,因为韩棠不等他说完就干脆利落地松了手。甲板已经彻底被海水淹没了,燃料泄露使得内舱化作不着边际的火海,无数重物滚滚落下,砸出一个个小水坑。从高空望去,游轮已经倾斜到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角度,一旦巨轮沉没,势必带出巨大漩涡,到时候连救援都是个问题,这种情况下多呆一秒就多一分危险,连停在下面的救生艇也蓄势待发准备逃离。

  再坚持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够了,莱尔闭着眼睛不住祈祷,然而就在他快要下到救生艇能够得到的位置,顶层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交火声——大概只持续了半分钟,紧接着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莱尔身上的安全绳直接被气浪冲断,整个人被水平甩出十几米。位于爆炸中心的顶层彻底被烈火吞噬,整个船体也迸发出令人齿颤的爆裂声。

  “不好!船要翻了!”

  莱尔被仰面拍在海上,几乎晕厥,昏昏沉沉中被人一把拉出水面,紧接着就是快到近乎失重般的逃离。莱尔勉强睁开眼睛,就看见濒临解体的游轮彻底竖起来,墨色的海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巨型水坑,无数船体碎片被飞速卷了进去,他抱着数据箱的手止不住发颤——韩棠还在船上,可这种混乱的场面下,想要救人比登天还难!

  韩棠没想到陆崇胥的心腹没有死绝,居然看准了时机带着炸、弹跑过来搞偷袭,虽然他发现的早,侥幸解决了这个麻烦,可这个人拉掉手雷引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大事不好!

  本就濒临解体的邮轮彻底失去平衡,船身猛烈倾斜的瞬间,韩棠一只手抓住了船舷,堪堪停在了半空中,船舷被火焰烧得滚烫,他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掉下去,但这样的坚持没有意义,就在他低头寻找出路时,忽然发现不远处有艘快艇疾驰而来,船头赫然站着个熟悉的人影——陆衍。

  一时间韩棠眼眶微热,忽然就觉得悬着的肩膀吃不住力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在叫嚣着喊疼,但这样的脆弱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很快清醒过来,费劲转过头,看到自己的人已经载着莱尔走远了。

  像是卸下了什么重任,他轻轻地松了口气,又朝快艇看了一眼。陆衍正对着他的方向,好似在呼喊着什么,但悬在头顶的直升机掀起的狂风淹没了一切,落在韩棠眼底的,只有一个焦急到快要探出船舷的身影。

  是来救我的?韩棠眼睛里浮起一层碎冰似的水雾,是了,他是为了那个人,来救我的。

  韩棠闭上眼睛,温热的液体晕开来,将睫毛染得湿透。

  如果换了之前,或许他会忍气吞声陪在陆衍身边,直到他要选择用那个人取代自己的那一天,可现在他没有办法再继续留下来,比起病痛缠身,最后只得以丑陋的姿态死去,他宁愿无声无息地埋葬在深海之中。

  韩棠睁开眼睛,在被眼泪织出的朦胧光影中,无数画面浮现在被黑云笼罩的虚空中。陆衍撑着雨伞走到他面前,将他抱起来。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呆在我身边,让我每天能看见你就可以了。”

  “不会再有别人了,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你是哥哥唯一在乎的人,哥哥爱你。”

  泪水顺着眼角滑进发际,韩棠笑着松开手,拥抱住了光晕中诉说着爱意的幻影。

  万籁俱寂。

  韩棠的身影直直落下的时候,陆衍的呼喊声戛然而止,紧接着连心跳也随之冻结。

  晦暗的苍穹之下,烈火熊熊,人声鼎沸,巨轮倾覆后带出来的漩涡无情吞噬着一切……种种触目惊心的画面,都在这一刻化作黑白默片,而后狂风如同利刃般肆虐而来,将一切撕得粉碎。

  眼前一片空白。陆衍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出,唯有脑海深处的画面如烈火般灼灼升腾而起。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你留下我,总归不会是因为喜欢。”

  “真的很疼,哥哥,亲一下,一下就好。”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真的爱你。”

  这些回忆像是有了生命,试图从他身体里剥离开,他想要握紧,却感觉像是握住了一柄足以刺痛心肺的钢刀。

  陆衍后悔了。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么后悔。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想要回到过去,回到最开始的那个夜晚,他会告诉韩棠,我用了两辈子在找你,我爱你,我离不开你。

  这些话没能在最应当的时候说出口,现在也不会再有机会说出。

  因为韩棠又一次死去,像上辈子一样死在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