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棠有点不耐烦:“又要提我哥那个没影的前任?我说过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是因为你觉得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冒出来打扰你们,可如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呢?”

  韩棠皱皱眉:“你什么意思?”

  陆崇胥靠在轮椅上,带了一点笑看他,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神情让人觉得很恶心,但对峙了一会儿,韩棠还是忍不住顶着恶心先开了口:“你不会告诉我你已经找到了他了?”

  陆崇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快要找到他的不是我,是陆衍,我不清楚陆衍说了什么让你这么相信他,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他骗了你,很多事他都在隐瞒。”

  “陆衍从没有忘记过那个人,直到现在,还在想办法让那个人回到自己身边。”

  陆崇胥一抬下巴:“看看你身后那个椅子上的文件夹。”

  被麻、醉枪打中的腿一直在不受力的微微颤抖着,韩棠迟疑了一会儿,动作很慢地转过身,将文件夹拿过来。

  那里面放着一些照片。

  首先映入眼帘的像是一张风景照,猜不出在哪,只看到一个男人正站在甲板边打电话。

  离得远,拍的也不太清楚。但放大之后韩棠还是一眼认出来——这是那个跟陆衍回过家的合作商,莱尔。

  紧跟在后面是男人所在的油轮的全景图,拍摄时间在深夜,海上城堡般的巨型轮船在波涛的推动下缓缓驶向深海。

  韩棠一张张看完,没找到他害怕看到的那个人,不由松了一口气,胸口那种窒息感淡了一些,他忍着把照片丢到陆崇胥脸上的冲动:“这是什么?”

  陆崇胥慢悠悠道:“其实当年除了药物实验,研究所还做了脑芯片领域的研究,我把它叫做共生计划。通过外科手术移除一部分颅骨,将脑电图阵列覆盖在皮层表面,用头骨固定住端口。脑皮层在物理连接时,脑电波会产生融和、分割,在这个基础上,通过终端设备里的电极传输,不断进行诱导,就可能重塑大脑记忆库,进而产生新的人格。”*

  “换句话说,只要解决相应的技术难题,以及拥有合适的实验体作为宿主,像我这样的人,就可以彻底摆脱基因病,以数字生命的方式,在健康的身体里活下去。”陆崇胥衰败沧桑的面孔上,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甚至可以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

  一阵漫长的沉过后,韩棠开了口:“疯子。”

  陆崇胥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你像我一样被病痛折磨几十年,也会想尽办法。”

  韩棠冷冷道:“我对你那些丧心病狂的想法没兴趣,我问的是,你给我看的这些是什么?”

  “这艘油轮是照着我研究所的模板建造的,里头聚集了近二十名脑芯片领域专家,其中有一些是当年研究所的人,这个叫莱尔的男人你应该见过,他是这些人的头儿,负责看着这些人帮陆衍做事。”陆崇胥眼睛里浮现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做从前我做过的事。”

  韩棠愣了一下,几乎脱口而出:“不可能!我哥不是你,他绝对不会做那种伤天害理的事!他也没理由这么做!”

  “他自己的确用不着,可如果是为了别人呢?”陆崇胥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居然多了一丝悲悯意味:“之前我说你只是个替身,是我说错了,对于陆衍而言,你连替身都算不上。”

  “你无比信任的好哥哥,你的爱人,其实和我是一样的,我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而他,同样拿你当做工具,就为了造就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他说到这里就停下了,陆崇胥微微抬起头,看着韩棠额边倏然暴起的青筋。

  韩棠抬起手,晃了晃那个装满了“物证”的文件袋,他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声音几乎是从喉管里挤出来:“编故事也要编的像样一点,就凭这么点东西,你觉得我会相信?”

  韩棠往前走了一步,又被冒出来的红外线瞄准镜逼得生生止住。

  陆崇胥神色不改:“共生计划已经持续了很多年,理论难题已经基本攻克了,但想要彻底成功,还需要很多术前准备,各种身体检查、细微到近乎变态的日常数据收集等等,毕竟想把一个人的意识彻底抹杀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医疗干涉,心理引导也是其中一环,那么足够对宿主足够了解就至关紧要,你仔细想想,陆衍有过这种过度关心的行为么?”

  他每说一句,韩棠脸色就要差上一分,到了最后,褪尽血色的面孔几乎就是一张白纸。陆崇胥眯着眼睛,欣赏什么似的看着眼前人失魂落魄的样子。

  韩棠僵在了原地。他知道自己应该反驳,可脑海中乱糟糟的,无数过往细节不由分说地往外冒,扰的他太阳穴一阵阵胀痛。

  陆衍捡到他以后那些过分细致的检查,或许还能解释为沾了这张脸的光,被爱屋及乌了。

  可他回到陆家以后,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监控,以及他喜欢上陆衍之后,陆衍打着康复治疗的名义给他做的种种心理问询又是为了什么?

  相处久了,韩棠能感觉到陆衍本质上是个很冷漠的人,很少把什么真正放在心上。唯独对自己,陆衍展现出超乎寻常的掌控欲。

  他曾以为这是独一无二的偏爱,可是,这份偏爱的初衷真的是因为在乎么?

  韩棠心脏一阵阵胀痛,像是被一只大手握住了,他张了张口,像是要反驳,但嘴唇动了动,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陆崇胥摇摇头:“看来你还是不愿意相信,那我让你听听他的心里话吧。”

  他比了个手势,有人按下开关,被放大了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时间一瞬间被拉回几个月前。

  “早听说你在外面认了个弟弟,就是他吧?”

  这是陆衍叔叔的声音,韩棠缓缓抬起头。

  “从前你说要忙事业,顾不上别的,但如今陆家上下都是你说了算,你看……”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都推掉吧。”

  “……人到了一定地位,再谈真心就不是容易事儿,你能有喜欢的人,即便是个男孩子,但总归是能陪在身边的活生生的人……”

  “我跟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不结婚自然有我的原因,但没要跟别人解释。总之我不会结婚,更不可能跟他结婚,这些捕风捉影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录音戛然而止。之后漫长的沉默。

  实在太久了,陆崇胥不耐烦地敲了敲轮椅扶手。

  录音经过剪辑,掐头去尾,只保留了最重要的一段,陆崇胥很清楚什么话最能刺痛人,但对面站着的看上去没有任何反应。

  在怀疑?还是……

  忽然间,韩棠咳嗽着半跪下来,他用力捂着嘴,想把声音藏在掌心里,但很快的,他指缝里渗出了血,伴随着透明的液体,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陆崇胥看着他几近崩溃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随之和缓下来:“很难过吧?真相就是这么让人难以接受,陆衍虽然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但在我身边长大,又是我照着自己的标准培养出来的,如果他当初没有对我开枪,现在他就是我,我比你了解他。”

  “……只要他愿意,就装的和真的一样,和蔼的兄长,最最亲密的爱人,他都可以装出来,你毕竟还年轻,会被骗到很正常,但幻影就是幻影,再怎么样都不会变成真的。”

  “你很幸运,还有选择的机会,现在抛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还不算晚。”

  韩棠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他感觉内脏似乎都绞在了一起,疼到一定程度,他感觉灵魂要从这具身体里抽离出去。一个声音嘶吼着让他冷静。

  这都是陆崇胥挑破离间的手段。

  不要信。

  不能信。

  可万一……他说得是真的呢?

  这个念头像黑洞一样吞噬着他残存的理智,在陆衍那里受到的伤害,还有埋藏在心底的委屈,还是忍不住跟泪水一起涌了出来。

  怪不得陆衍会让自己帮他学会追求别人。

  怪不得自己在问陆衍是不是在乎他时,他哥表情这么艰难。

  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陆衍一直有事瞒着他,他明明看出来了,却说服自己别去在乎。

  陆崇胥转动轮椅来到他面前,刚摸了一下他的头发,韩棠就触电似的躲开了,他旋即扶住椅子,试了好几次,才艰难地站了起来。

  韩棠用力抹了一下脸,眼睛里布满血丝,说话时声音都在颤抖:“那又怎么样?”

  陆崇胥一怔。

  韩棠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缓和下来:“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就算是真的,横竖我快要死了。”说出这句话时,他意外有一种解脱的痛快感:“我哥是真心是假意,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陆崇胥静了片刻:“我会给你时间,让你去验证我的话是真是假,虽然这其实没什么必要,你如果不想死,就必须要帮我,我治好自己,你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韩棠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你要我像你那样活着?”

  陆崇胥淡淡道:“活着不好么?你还很年轻,哪怕以后没有陆衍也能活得很好,就这么死了,你甘心么?”

  韩棠心里一惊,片刻后,他像是彻底平复下来:“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陆崇胥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大门砰的被人推开,两个保镖冲了进来:“陆先生,陆衍带人找上门来了。”

  韩棠听见他的名字就是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耳垂,那个装了定位的耳钉他明明一早就丢在家里了。

  “不用找了。”陆崇胥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看来你哥哥早就怀疑你了,他是存了心要查你,你防不住的。”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把那道钢筋门轰开了。

  陆崇胥嘴唇动了动,像是骂了句什么,他的人没防备,不打算正面交锋,一个保镖催促道:“陆先生,他们就要上来了,我们快走吧。”

  陆崇胥点头,又望向韩棠:“我会再联系你。”

  “等等。”韩棠忽然一伸手,不由分说地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陆崇胥看着他明显和刚才不同的气势,微微眯起眼睛,看了保镖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虚扣住枪的扳机。

  韩棠脸色雪一样惨白,但神色却慢慢定住了:“我可以跟你合作,但你要先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