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没多久,天又开始下雨。虽然保镖带了伞,但陆衍看韩棠蔫蔫的,不知道是累还是哪里不舒服,就带着他回车上了。

  他们去了一家位于市中心最高建筑上的餐厅。从公园到这里只用了一个多小时,但他们那一桌的布置却已经是井井有条。

  临近窗边,安静却又能将整个餐厅收入眼底的绝佳位置,摆在花篮里鲜艳欲滴的玫瑰花,醒发好的红酒香气醇厚,还有根据韩棠口味,从五星级酒店紧急调配过来的最新鲜的食材。

  陆衍一丝不苟的按照韩棠说的,去讨好、追求他。其实他完全可以仗着韩棠的喜欢,直接跳开这一步,但他就是有这种异常的执拗,想要将一切原本就想给出去的讨好,一点点补回来。

  但韩棠还陷在“兄弟”的定位里,说到底除了旁边的玫瑰花,陆衍现在做的事跟之前没什么不同。而且不知是不是心情太糟糕的缘故,韩棠看着满桌的美味,一点动叉子的欲望都没有。早上吃下去的东西,似乎还沉甸甸地坠在胃里,他勉强吃了几口,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变得更明显。

  韩棠一手捂在肚子上,身体越是难受,他望向陆衍的眼神就越柔软平和。

  太虚弱的实验品,只能送去销毁,这是那些年韩棠学到的事情,除非意识不能被自己掌控,否则只要还有一口气,他都能很好的把不适隐藏起来。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水色,乍一看像某种没吃过苦,不知道人世险恶的小动物,但就是这种纯良柔和的神情,莫名带着点勾人的味道。

  陆衍一贯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这会儿盯着他放在桌上的那只手,莫名有点心焦,他开始思考直接挑明了说的可行性,

  就在这个当口,被他派去调查昨天的事情的保镖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看起来欲言又止的:“陆总。”

  陆衍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你先吃,我马上回来。”

  他的身影一消失,韩棠就转头冲向洗手间,刚蹲到马桶边,他就吐了个昏天黑地,中午吃进去的东西里,混着几乎没消化的早餐,他盯着那堆呕吐物看了一会儿,才踩下冲水阀门。

  吐完以后果然舒服不少,他起身走到洗手池边漱口洗脸,冰凉的水流让他的心情轻松了一点,他抬起头,直到镜子里的人影看不到任何虚弱感,才轻轻松了口气,按在胃部的手,到了这一刻才放开。

  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正要出门,用于跟M连线的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了一下,他迅速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M急促的声音:“计划有变,他们要求现在见面!”

  另一边。

  陆衍手底下的人动作快,已经顺着那些人体内残存的违禁药品,找到了一部分可疑买家的资料。经过层层筛选,最终锁定了一家生物医疗制造公司。

  这家公司存在的年头早,但由于经营不善,从成立之初,就连年亏损,一度到了濒临倒闭的地步。三年前不知从哪空降了一个主管,大手一挥,建起一条专供富豪的私人保健生产线,一举扭转了账面劣势。

  可是这种医疗保健行业水很深,研发团队、人脉、药品试剂,处处都得烧钱打点,可就是这个么短期内注定看不到回报的投资,居然在短短三年间,发展的风生水起。

  这家公司的老板和管理层资料,个个清白坦荡,看似无懈可击,但看到那条生产线的瞬间,陆衍脑海中就闪现出陆崇胥的影子。

  陆崇胥一辈子怕死,当年在那个研究所里捣鼓出多少东西,可能连他自己都数不清。虽然陆衍已经销毁了绝大多数资料,但就是他记在脑子里的那些,随便漏点出去,效用也是不容小觑。

  人命堆出来的成果,不是外面的实验室能比得了的,也难怪那些富豪追着他送钱。

  陆衍一页页翻看着那些资料,忽然间,某张照片上的人影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像是在什么工厂外面,五六个人前前后后的往里走,这男人站在最后。这种站位,乍一看会让人觉得是他地位不高的缘故,但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所有人都有或多或少的关照着身后人的举动。

  照片拍的随意,焦点全都集中在这群公司管理层身上,因而这个人的五官细节被拍的很模糊,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拄着文明杖的男人非常很面生,应该是从没见过的。

  ——可就是这张陌生的脸,却激起陆衍几乎是本能上的憎恶感。

  他指着照片问:“这是谁?”

  保镖一怔,没想到老板问的是这个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这……公司内部的名单里没有他,可能是想来合作的人……抱歉,我等下去查。”

  陆衍把文件夹递给他:“马上去,我要这个人所有资料。”

  “是,陆总,还有一件事,我们在港湾那边发现了这个公司的人,之前跟他们有过合作的船队快要进港,可能是有新的交易。”

  陆衍神色一寒:“什么时候?”

  “今晚九点!”

  陆衍回去时韩棠已经坐好了,对着镜子调整过的表情找不到一丁点异常,眼睛里笑盈盈的:“哥,有事?”

  虽然派保镖过去也可以,但涉及到陆崇胥——那个心脏中了一枪还能活下来的怪物,陆衍不敢不谨慎,他点点头:“公司那边有点小状况,等着我回去处理,等下哥哥先送你回医院。”

  韩棠说:“你有事就先过去吧,让保镖送我也可以。”

  距离船队进港不到八小时,赶过去之后安排人手,上下打点,都需要时间,陆衍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好,那你跟他们回去休息,明天我再来找你。”

  他把带过来的人分出大半给韩棠,自己带着几个人匆匆离开,韩棠静静地看着车子远去,转头对身边的保镖道:“走吧。”

  车子径自开到医院,韩棠一路上昏昏欲睡,像是累坏了,进病房前又交代说要休息,让他们守在门口,别放人来打扰他。保镖不敢怠慢,连声称是。

  韩棠拖着疲倦的步伐进了门,下一秒便反手将门锁了起来。

  此时他脸上的慵懒困顿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沉静、隐隐还带着一丝锋芒的神色。

  早起管家送了几套衣服过来,他选了件不起眼,但方便活动的黑色兜帽衫,又摸出一副墨镜揣进口袋里。那枚有着定位系统的耳钉已经被摘下,正安安稳稳躺在枕头边,就算监控器前的人盯他一下午,多半也只会以为他在睡觉。

  做完这一切,韩棠走进浴室,打开唯一可以通往外面的窗户。这间病房位于医院十层的位置,距离地面足有四十多米高,外墙没有任何可以支撑借力的设施,想不借助工具翻下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但韩棠知道陆衍自己住院时,上上下下都会清空,不出意外,自己的安保措施会被提到跟他一个等级。他把目光投向楼下那层,一手撑住窗台边,轻轻跳了上去。

  高空的风吹得人摇摇欲坠,他攀在窗台边,身影随着狂风晃了晃。

  “啪。”

  楼下病房的玻璃,从外面被踹开,他借着踹玻璃的惯性,游鱼似的荡了下去。

  十分钟后,他带着墨镜,混在人群中出了医院大门。M在无线耳机中指示道:“医院旁边的停车场停着你的机车,车座下藏了点防身武器,待会儿我把见面地点发给你,到了他们的人会来接应。”

  韩棠:“知道了。”

  车座下的暗格里藏着一把□□M9,双排弹匣里满满当当灌了15发子弹,韩棠兴致缺缺地拨了下摇摆杆,又拿起把蝴蝶刀看了看,思索片刻,最后全都放了回去了。

  他把车骑到一个地下停车场,两个戴着口罩墨镜的高大的男人站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似乎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其中一个手里拿着眼罩:“抱歉。”

  韩棠偏偏头表示同意。视野彻底陷入黑暗之后,他被人架住手臂带上了车。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车子开了两个多小时,街道上嘈杂的声音已经消失很久了,周围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忽然间,韩棠冷冷道:“你们打算带我兜圈子兜多久?”

  坐在他身旁的保镖讶异地看了他一眼,还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韩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轻轻蹙起的眉头,微微有些沉重的呼吸,都显示出他正处于一个不耐烦的状态。

  “带他上来吧。”

  坐在副驾上的保镖扶住耳机,冲对面发号施令的人低声道:“是。”

  车子停稳,韩棠被人扶着带了下来。杂乱的喧嚣喝彩声,一瞬间冲进耳朵里,空气里满是香烟和酒精的味道。

  韩棠眯起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建筑,赤红色的骷髅灯落进他眼底——他居然到了当初那个地下拳场。

  保镖绕过人群,径自将他带上二楼尽头的房间,保镖退开时,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穿了西服套装的男人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把加了消音器的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围在他旁边,虎视眈眈地朝向枪头瞄准的人。

  韩棠迎着枪口走了进去了,咔哒一声,反手锁上了门。

  几乎就在他关门的瞬间,房间里传出“砰”的一声。

  “砰。”

  那男人微一抬手,模拟出开枪的声音:“好久不见。”

  他身上西装挺括,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指腹大的宝石胸针熠熠生辉,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宴会似的。脸色虽然看起来很平淡,但望向他的目光明显带着嫌憎。

  韩棠瞳孔猛然收紧:“你是……”

  男人毫无笑意的笑了笑:“看来你还记得我。”他不客气的上下扫了一眼:“很好,那就省事了。“

  韩棠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当然不会忘记。

  十五年前,他妈听说韩家家主重病,带着他找上门,就是这个人,他真正血缘上的兄长——韩长远,把他送进那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这个四壁铁铸,牢笼般的房间里没有窗户,白惨惨的灯光从上面照下来,跟他曾经在研究所呆过的地方没什么两样。

  韩棠微低着头,垂下来的头发挡在眼前,也挡住了他瞳孔深处森冷的杀意:“给我发邮件的人是你?”

  韩长远把腿翘到面前的茶几上:“我跟你谈也是一样。”

  韩棠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眼底的轻视和鄙夷彻底浮上脸庞:“就凭你?”

  韩长远怔了怔,脸色彻底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