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微表情和动作都没有异状,甚至眼神真挚的和跟他告白时的样子差不多,但陆衍一直握着他的手,能感受到有一个瞬间,韩棠忽然加快的脉搏跳动。
“我知道了。”陆衍控制着自己,没把快要从心里溢出来的失望表现到脸上:“不早了,喝完牛奶早点睡。”
韩棠点点头,这次没有留他。
回到房间后,陆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坐了一整晚。手边的烟盒已经空了大半,但焦躁和压抑感仍然沉沉的压在胸口。
他已经不再因为韩棠跟别人上床而痛苦了,因为这跟他对别人底线的保护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前者还能说是一时冲动,后者则是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陆衍强迫自己回想从小到大受到的那些,关于“抽离情绪”的训练。他曾经是一群人里做的最好的那个。
但是现在,这种几乎融入血肉的能力似乎消失了。过去的二十几年时间就像是一场梦,只有韩棠陪在身边的日子,才是真实的存在的。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平淡的快乐,但给予他希望的人,眼看着又要把这些收走。
陆衍深深吸了一口烟,摸出手机给他莱尔打了个电话。
莱尔正在整理他发过来的资料。
体检报告、心理测评、手写的性格分析、生活轨迹、喜恶记录,还有从他把韩棠带到医院时,就开始暗中收集的日常监控录像。
上辈子分别前没有任何征兆。
前一晚韩棠还在跟他商量新年计划, 第二天又陪他去公司。
亲自送过来的冰美式、忙里偷闲时的调侃、开会前避开外人,舍不得似的勾着他索要的吻……
重生之后,这些细节陆衍回忆分析了无数遍。但那真的是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早晨,以至于后来韩棠打电话跟他告别,他都以为只是一个玩笑。
等发现不对带着保镖赶过去时,等待他的,就是那个折磨了他两辈子的噩梦。
韩棠没有带着记忆重生,他所有的猜想都无从查验,但他像是死刑犯等待判决书一样,迫切需要一个解释,为此只能求助莱尔,请他从这些浩繁的资料中分析演算出一个最有可能的原因。
但现在,陆衍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莱尔那边忙得飞起,看见是陆衍,还以为老板又来催工,他盯着眼前几十个循环播放的显示屏,脑子和手都不闲着,还不忘挤兑两句:“boss,你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么?才第四百二十六天,你弟弟已经是离开你就活不了样子了,这个模型真的有必要……”
“他跟别人在一起了。”电话那端传来陆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莱尔愣了一下:“……他什么了?”
陆衍没有任何停滞:“他跟别人上了床,我还没查出是谁,你心里先有个数。”
莱尔还维持着通话的姿势,完全没反应过来。正对着他的那面屏幕上,正缓缓播放着某个初夏夜晚的画面。
陆衍宿醉归来,仰靠在别墅一楼的沙发上,似乎已经睡着了。韩棠曲起一只腿,侧身望着陆衍。他双手叠放在身前,像是想去触碰陆衍,但又怕人吵醒,就维持着这个并不舒服的姿势坐了很久很久,他仰看着陆衍时的眼神特别明亮,虽然监控时间一直在跳动,但他专注到了极点,俨然就是教堂里的信徒仰望神像一般。
直到听见管家端来醒酒汤的声音,韩棠才飞快地在陆衍脸颊边碰了碰,害羞般跑上楼,留下因为酒醉,还在沉睡中的陆衍。
莱尔看着手机,又看看眼前一刻不停的暧昧画面,满脸都写着茫然:“……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长时间,陆衍冷冷地开口道:“我也希望是个玩笑。”
这下莱尔也沉默了。
可能是换了陌生地方,也可能是担心陆衍,韩棠一整晚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不出意外的起晚了。简单收拾一下出了门,却被告知陆衍有事,一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了。
韩棠不知道他是真有事,还是不想见自己,心情一差,连早饭也不想吃,直接上了陆衍留下的车子,打算先回工作室看看。
陆家老宅远离市区,中间有接近四十分钟的环山路。韩棠知道昨天他哥不高兴,但不高兴到直接把他扔下来的地步,还是让他始料未及。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哥打了个电话。
嘟、嘟、嘟。
陆衍盯着手机上的名字,思绪跳到昨晚跟莱尔最后的对话上。
莱尔:“……如果是这个原因,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衍沉默了很长时间,最后轻飘飘道:“……随他。”
如果韩棠真的做出了选择,而那个人又足够可靠,那放手是必然的事情。
这是陆衍花了一晚上时间想明白的事。
他闭上眼睛,毅然决然地挂了电话。
韩棠碰了一鼻子灰,还在想要不要给他哥发个消息什么的,正思考着,忽然看见后视镜里有两辆疾驰而来的路虎车。
山道不算太宽敞,司机求稳,主动把车子朝旁边偏了偏,就看见其中一辆车飞驰而过,几乎是擦着他们冲到前面。
前后车窗都开着,能看见里面坐着四个黑衣黑裤的男人,副驾上的那个,朝他们的方向偏头看了一眼。韩棠忽然注意后排那两个的动作——
不好!
陪在他身边的保镖还没反应过来,千钧一发之际,他从后面踹了司机一脚,司机被他踹的肩膀一晃,方向盘不受控的一偏,大半个车身重重撞向擦着他们的车子。
“砰砰。”
两发打偏的子弹落在车顶,打的金属车身火花四溅,但旁边的车子随即被撞的朝护栏方向一歪,短暂的跟他们拉开一点距离。
保镖刚掏出枪,就被韩棠夺走,只得猛打求援电话:“常哥,我们这边遇到伏击了,两辆车堵在山腰边,对方至少有六个人以上,你赶快告诉陆总……”
“砰!”
有个雇佣兵打扮的人,从后面那辆车的副驾探了出来,端起一把R93狙击枪朝他们开了一枪。子弹打的前后车窗粉碎,保镖后颈正中,枪声大的连手机的另一端都是一震。
坐在陆衍正前方的常哥转头就说:“陆总……”
陆衍的脸色已经变了:“联系老宅那边的保镖团队,让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增援!掉头回去!”他操起一直攥在掌心里的手机,给韩棠打电话。
嘟、嘟、嘟。
连打了几个,直响到盲音都没人接。
陆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一开口尾音还是止不住发颤:“停车,换我来开!”
在后面那辆车狙击的同时,韩棠一枪打在紧跟在旁边的路虎车前轮上,他吼得破了音:“撞过去!”
司机跟了陆衍好几年,也算见过世面了,短暂慌乱后终于清醒过来,他甩了甩满头满脸的玻璃渣,咬紧牙关将方向盘一打。
——正是下坡的时候,在后轮的推力之下,那辆路虎后半个车身腾空翻起,倒出一个可怖的弧度,车头狠狠在地面划过,爆发出一连串刺目的火花。没等那边做出调整,紧随而来的巨大撞击力,将那辆车撞到护栏边。
护栏发出不堪重负般的震裂声,车子随即翻了出去,十几米的落差摔出一阵巨响。只听轰的一声,油箱炸开,大火转眼就烧了起来。
司机猛踩刹车,一小半车身堪堪悬在崖边,他连忙换挡,刚倒了几步,跟在后面的那辆车抵住他们撞过来,车子被拦腰撞翻,沿着山坡翻滚下去。
“别自作主张,老板要活的!”先前端着枪的男人冷冷道。他一脚踹开车门,朝着被山壁挡住大半视线,但已静止不动的车子跑过去。
就在他快要绕过弯道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不对——但这时候已经晚了,韩棠从上面跳下来,一记膝踢,重重击上他的面门。
刚才的撞击还是让韩棠受了伤,如果换做正常情况,这一下足够把正常人的颈骨踢断,不过即便如此,力度也是不容小觑的。
但这个人居然一声不吭地挨过这一下,倒地的当口顺势往旁边一滚,朝那辆翻倒的车子看了一眼,确定除了死掉的保镖和已经昏死过去的司机外,没有其他帮手以后,才飞快地站起来。
韩棠没给他缓冲的时间,刚一落地,就像猎豹似的冲了过去。他出拳的速度又快又狠——可每一下,这个男人都躲了过去。
两个人隔着车子对峙着,晨间的白雾渐渐散尽,韩棠觉得站在对面的这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有点眼熟,他不动声色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个人声音冷冰冰的,从表情到语气都平稳的不像人类:“我老板要见你。”
韩棠皱皱眉:“你老板是谁?”
那个男人像是没听见他的问题一样,还是那副木然的口吻:“你不去,下一次就要轮到陆衍了。”
韩棠操起手边什么东西就砸了过去。
那个男人往旁边一躲,然后飞快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像是在吃什么东西。可能只有十几秒,或者更快,他的身体渐渐起了某种堪称可怕的变化。原本就虬结的肌肉忽然暴起,动作也比之前快了近一倍。
韩棠才做了个摸枪的动作,他就已经飞身上了车顶,袭至自己身前,韩棠闻到他身上一股近乎烈酒般的气味,这是……以前在研究所闻到过的,能短时间内增强人体力的药剂味道!
不,这个味道比之前闻过的还要强烈数倍!
韩棠向后一仰,躲过了原本想要掐住他喉管的手,但对方的指尖划过脖颈,带出几道长长的血痕。下一秒这个人已经冲到了跟前,抓着他的肩膀将他重重向后一推。
韩棠后脑咚的撞上山壁,刹时间眼前金星四起,有好几秒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每逢危险时刻,忽然爆发出的求生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攀住对方的手臂,跟这个人扭打在一起。他胡乱的挥着拳头,击中的每一拳,都像是打在石头上。
等他视力恢复,才发现对方脸上浮起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看起来十分恐怖,对方的力量也大到不可思议的都不好。
这大概是某种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猛药,越是到了最后爆发力就越强。
韩棠死死抱着他,因为用力过猛,眼角边已经渗出了血,他大吼道:“快点,开枪!”
歪躺在驾驶座的司机缓缓睁开眼睛,艰难地将枪口对准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他眼前都是重影,半响没法瞄准。
韩棠后背受到一记肘击,再开口时,先吐出一口血来:“快!”
“砰。”
枪声响起时,陆衍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颤,他下了死力将油门踩到底,车子疾驰而过,发出一阵恨不能起飞般的呼啸声。
司机那枪只擦过男人的肩膀,但暴起的血管像是被针刺中的气球般,一瞬间炸开。韩棠感觉掐着自己的手一顿,随即被淋了满身的血。
此时头顶传来一阵阵摩托车的轰鸣声,陆家的保镖队快要到了。先前被勒令留在车里的司机听见枪声,就点火发车准备跑路,韩棠眼疾手快地冲到自家翻到的车子旁,从保镖掌心里抠出他还显示通话中的手机,挂断,调静音,又在那辆路虎从身边驶过的瞬间,准确无误地投进空荡荡的车厢后座。
韩棠拨通了M的号码,半跪在司机身边问:“他手机号多少?”
司机艰难地说了一串数字,彻底昏死过去。韩棠踉跄着站起来,走到司机听不见的地方,他的嗓子哑得厉害,可能是刚才的乱斗中弄伤了声带,他飞快地把号码重复了一遍:“帮我定位这个手机的位置。”
M似乎有一瞬间的惊讶,但很快洞悉了情况,回道:“好!”
挂了电话,韩棠仰躺在冰冷的公路上,他浑身的力量都被抽干,疼痛和疲倦一股脑涌上来。但想到这个人刚才的话,他还是有点不放心,翻出通讯录,拨通了被置顶的那个号码。
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棠棠!”
陆衍只说了两个字,声音颤抖的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韩棠沙哑的过分的声音不待回应,已经响了起来:“哥,你没事吧?你那边怎么样了?”
陆衍觉得心脏被人攥紧了,他试了几下才发出声音:“……我没事,你等着我,我马上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