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呢?”霍驰问。
引渡人甩甩手中长镰,黑气顺其缭绕,顷刻消失不见,“拒捕,斩之。”
霍驰目光一沉,没再说话,而是将目光放在那呆滞的阴魂上,“我且问你,你为何执意要印制那冥币?”
阴魂困惑的看着霍驰,“我不知。”
霍驰的眉头几乎打结,那阴魂没有撒谎。
阴魂不会向阴律使说谎,即便遇到个胆大的,阴阳簿立刻就有反应。
阴魂不会忘却人间的事情,更何况刚死的新魂。
会发生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给老板喂了药,那个会让普通人忘却该忘记的事情的药,那个当初他没舍得给于征北下的药。
可他下午是看着老板上的警车,这才过了几个小时,除了警察老板不会和任何人接触。
除非是……和他一样的人或者警察看不到的人。
不然没人能拿到那个药。
霍驰又将目光落到引渡人身上,“所有阴魂全部拒捕?”
“是。”引渡人道。
“它们可曾留下只言片语?”
“并未。”
老板的阴魂依旧困惑的看着面前的小纸人,“请问,我可以走了么?”
引渡人指指阴魂所在的方位,“尽快。”
霍驰非常迟疑的将手机拿了出来,但最后还是借由仆役照向阴魂,“黄德才,1960年生人,个体户,死于……寿数止。”
最后那三个字,霍驰说的非常慢,甚至于尾音带着疑惑的上扬。
“是的。”阴魂应道。
但他想知道的,都没了。
霍驰沉默着给阴魂登记,片刻后小纸人将牌子递给阴魂,霍驰道,“入籍成功,牌子拿好,跟随引渡人再回阴间。”
在阴魂拿到牌子的刹那,霍驰身边阴风骤起,引渡人消失在面前的墙壁之中。
余下的事情便与他再无关联,霍驰将手机放回兜里,默然回到车上。
殡葬店的老板犯了阴间的‘法’,所以按照规定,霍驰将其罪责照常记录,就记在老板的生平中。
霍驰是阴律使,他有资格加减寿数,他将赏罚写在阴阳簿上,记录上传到下面,最后由阴律司判定,再生效。
自打当上这阴律使,他就没给人加过寿数,恶人倒是遇到不少,但恶行能立刻就将寿数抵消至没有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根据黄德才制造冥币的数额,他在阴阳簿上扣了他五年寿数,这是合理合法的,不然阴阳簿也不会生效。
黄德才是自然死亡,生前没受到任何攻伤害或是刺激。
那也就是说,黄德才只剩五年可活?
按他看到的情况,黄德才可能这五年都活的勉强,毕竟被阴魂缠成那样,可是……
霍驰怎么都想不通。
之前就没问出黄德才为什么要执着这个冥币,他又是从哪里弄来的材料,以及那一身阴魂的出处……
死后更是一无所知。
黄德才竟然会忘了人间的事。
还有那一堆阴魂,那么多,竟然一个都没给他留下。
引渡人说是拒捕……
霍驰不想这么说,但听到拒捕二字时,他脑中出现的词是:灭口。
本来他用现实说服自己,不要胡乱去怀疑,可现在,那些疑惑再度涌上心头。
霍驰坐在车里,望着黑沉的天,许久没动。
……
霍驰没将这些事情告诉给于征北或是顾硝,所有的疑问和黄德才的离去一样,留在了过去。
这是于征北第二次和霍驰去做任务,不同的经历同样的刺激,但他没想到,这事儿并没有告一段落,还有个意外的后续……
嗯,让人啼笑皆非的后续。
在黄德才被抓走的第二天早上,事务所重回宁静,三人也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就在这时,楼下忽然响起了敲锣声。
顾硝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示意屋里的阴魂全部安静,于征北也关了燃气灶,侧着耳朵往声音发起的地方听。
敲锣声越来越大,从模糊到有点闹人。
不光是敲锣,好像还有唢呐……
“顾哥……”于征北刚出厨房,顾硝也从里面出来了。
“你也听到了?”顾硝问。
“敲锣打鼓的。”于征北说,“是不有人娶媳妇儿啊?”
“这年头哪还有人这么娶媳妇儿,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在咱们所里迎亲啊。”那声音越来越近,明显就是在他们事务所里响的,“你下楼看看,是不谁恶作剧呢。”
于征北立刻摇头。
“你怕个什么呦,”顾硝无奈道,“肯定不能是阴魂了,你见过哪个阴魂是自带背景音乐登场的,它再有钱也不成啊。哦对了你没见过,反正不可能是阴魂,你赶紧下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我估`摸`着不是有客人就是哪来的小孩儿在门口闹。客人带上来,小孩儿撵走,麻溜的。”
顾硝说的也有道理,这些阴魂都是静悄悄的,它们动的时候连那所谓的阴风吹拂的动静都没有,所以应该不是鬼。
“干嘛呢?顾硝就算你要娶媳妇儿也等着中午再练成么?你就差这一两个小时了,大早上的吹什么吹啊!”于征北刚要下楼,霍驰就从娱乐室里冲出来了,他发型没怎么乱,但那表情狰狞的却像是换了张脸。
“早啊霍大爷。”顾硝笑着打了声招呼,“就算我打算这么娶我媳妇儿,我也得能一个人同时既吹唢呐又敲锣,好像还有二胡的动静……”
顾硝说完霍驰也感觉不对劲,他往楼梯那看,“什么声儿?”
“这不正让小于同学去看呢么。”
“那赶紧去。”霍驰一摆手,“不管是什么,先把声音给我停了。”
于征北心说你俩不下去让我一个胆儿就那么丁点的人去面对……
但他不敢说他也不敢问,谁让他是个编外的。
于征北再次抬脚的时候,那声音就到走廊那头了。
“哎,上来了。”顾硝手搭着门框说。
霍驰都要去睡回笼觉了,一见这样又转了回来,“听到摔跤的动静了么?”
见霍驰看他,于征北连忙摇头,那声音从响了就没停过,除了这个再没听到其他的。
霍驰打了个呵欠,“那就不是人了。”
于征北:“……”
“哎,我刚还跟小于说不可能不是人,怎么可能有带着背景音乐出场的阴魂,真打脸啊。”
于征北:“……”
坏的那个台阶他说了好几次要修,霍驰都告诉他不要动放在那,他以为霍驰是怕那楼梯太旧,他一修再给拆了,现在看他俩那反应……
这是在判断是人是鬼呢啊。
普通人上楼就摔跤,阴魂的话……它们是用飘的。
果然方便快捷啊。
于征北的嘴角抽了抽。
不过……
那声音也太慢了。
从他听到到现在,少说也有五分钟了,从楼下上来一分钟都不用,更何况是个鬼。
这么慢是个什么情况啊。
就在于征北纳闷的时候,楼梯上缓缓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脑袋,他早有自知之明的戴上了阴阳镜,好奇心太重将恐惧挤到一个无人察觉的小角落去了。
看到那脑袋,于征北还踮了踮脚。
对方以一个慢放镜头的姿态逐渐出现在他们视野中,这个过程慢到于征北连喘气儿都困难了,他下意识跟着对方的节奏,结果胸口就闷的不行不行的。
但等待是值得的。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阴魂,是一队阴魂。
为首的穿着个老干部服,它背着手笑`眯`眯的往前飘着,它边上一个阴魂手里托着个锦旗,锦旗及地,把后面的阴魂都挡上了。
锦旗上写着八个大字:尽职尽责,为民解忧。
边上那行小字于征北实在是看不清楚了。
那俩人后面,是一个……嗯……乐队。
乐队里的阴魂统一着装,一边是黑的一边是白的,在楼下的时候于征北听着是娶媳妇儿的调,离近了就感觉这个氛围不太对劲……
好像是……吹丧的。
就是以前死人时候吹的曲儿。
于征北:“……”
阴魂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又慢慢吞吞的来到他们面前。
顾硝咽口唾沫望向霍驰,“不是说别的,我长这么大头回遇到这种事儿,霍大爷您见多识广,您能给我讲讲不?”
霍驰的脸上别说表情,连颜色都没了,只剩个黑。
那老干部一停下,就冲着霍驰热情的伸出了手,于征北以为他们来个激烈握手的时候,老干部只是比划了一下激动的姿势就把手放下了。
于征北:“……”
所以即便是干部也是不敢和普通人接触啊。
“我们里面聊怎么样?”老干部问。
顾硝是真的有点懵,他看了霍驰一眼就做了个请的手势,他回了办公室,老干部和拿着锦旗的鬼飘了进来,其它的都在墙外。
霍驰在那站了会儿才也跟着进去。
“哎,太长时间没到过上面,掌握不好离地的高度。”老干部笑道,“一会儿掉下去一会儿又飞那么高,我们在底下适应了半天才找到怎么飘才对。”
于征北:“……”
所以你们这么慢不是因为行动不便,是怕破坏队形么……
他能想象吹着吹着其中一个鬼就沉到下面或者飘到半空的画面。
所以为了好看,这些个阴魂小心翼翼的保持着队形。
该怎么说……有点可爱。
“冒昧的问一下,这阵仗是……”顾硝打断了老干部的感慨。
“这不是,小霍帮忙破获了一起假`币案么,这还是咱们下边第一起假`币案,这案子得到了各方领`导的高度重视,并在第一时间派出人力警`力彻查此事,”一说正事儿,这老干部就有点老干部的架势了,张嘴就是侃侃而谈,“这期间,小霍积极配合并协助调查,为案件的侦破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这次的成功与小霍脱不开干系。”
于征北:“……”
在老干部说话的时候,霍驰就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前,于征北在他边上,紧挨着其中一盆绿色植物,他捏着那翠绿的叶子挡住自己半张脸,要不是霍驰的脸黑的太厉害,他真能笑出来……
为什么会有这么好笑的事情……
这是来给霍驰嘉奖来了。
但这一套词儿出来……
原来下面和上面也没啥区别啊,场面话都是一个编辑写的。
“所以你们这是来给霍……霍驰送锦旗来了?”
“哪能光是锦旗啊,”老干部从衣服里掏出个证书放到霍驰桌上,“奖金已经打到你工资卡上了,这是功劳证书,对你本次表现的肯定及嘉奖,这证书收好了,这玩意儿可大有用处,将来你到下面都用得上。”
于征北:“……”
果然下面的人都这么说话啊。
将来你到下面……
真是……想让人打人的祝福啊。
“还有小顾,”老干部又把视线落到顾硝那,“虽然这次你没有参与,但你的及时汇报也起到了很大作用,所以奖金你也有,但证书……”
“我明白我明白。”顾硝赶紧点头。
“你们所里这次立了大功,年底开总结大会的时候会重点表扬,说不定还能让你们上台讲话,可要好好准备啊。”老干部语重心长的说。
“好的好的。”顾硝再次点头。
“现在这么务实肯干的年轻人不多了,得立典型,不过你俩记得啊,胜不骄败不馁,可千万别因为被表扬了就骄傲了啊,还是要保持平常心,继续为两界服务。”
“是的是的。”顾硝能感觉到霍驰不乐意,对霍驰来说,天大的事儿也没有他睡觉重要,更何况是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
要是下面给他邮个锦旗证书什么的,霍驰还能挺高兴,但这阵仗……
霍大爷要打人了。
所以他想赶紧把它们给打发走了。
“谢谢领导对霍驰及对我的肯定,还有对我们所里的认可,我们一定会再接再厉,不会辜负领导的希望。那您看,要是没有……”
“挺好,”老干部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从兜里掏出张纸,“还有个祝词。”
顾硝:“……”
霍驰:“……”
于征北:“咳咳……”
于征北真是不想出声,他能感觉到顾硝的敷衍,霍驰的黑脸也够明显了,可那老干部竟是无所畏惧……
还有祝词。
老干部摊开本子,宣读圣旨般念道,“在这起假`币案中,阴律使霍驰以敏锐的观察力发觉问题并及时上报,又积极主动的配合我方调查取证,提供线索,使得假`币案以最短的时间内圆满告破。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是什么样的行为?这是值得我们学习的精神!是值得所有年轻一辈的公务员学习的精神!这是大公无私尽职尽责的行为,这是为两界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精神!”
于征北:“……”
救命……
大爷我要撑不住了。
您可以不要再说了么……
特别是最后那慷慨激昂的一段……
阴魂的声音和普通人差距很大,因为有些飘忽,所以这话念出来……
大爷您饶命啊!
再看霍驰,他穿着条睡裤,光着膀子,顶着黑眼圈和一头还算有型的头发,被一堆阴魂热情的注视着……
于征北默默的往绿植后面又挪了挪。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好了,再次恭喜二位,那这锦旗给你们挂哪?”
不等老干部往霍驰那看,顾硝就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就挂这儿吧,屋子正中,一进门就能看到。”
“行,那就挂那吧。”
于征北以为他们还要弄个钉子什么的,但那阴魂飘着把锦旗往墙上一贴就粘上了,阴阳镜摘下来就看不到,完全属于阴间的东西。
“辛苦您了。”顾硝从他抽屉里拿出一沓冥币,扔到聚宝盆里点了,“一路上辛苦了,一点小心意。”
于征北看到顾硝拿出的冥币用封条封着,估计就是霍驰之前说用来打点的。
老干部乐呵呵的把钱收了,顾硝立刻就对着外面做了个请的手势,“头回得到这么大的殊荣,霍驰有点反应不过来,咱给他点时间消化消化,您挺久没上来了吧,外面不方便,我带您在所里参观参观吧。”
“行啊。”
“再尝点新鲜玩意儿,您到下面多久了?”
“少说也七八十年了吧,按你们人间的时间算。”
“哎呦,那可真挺久了,那很多新鲜玩意儿您都没见过,是不也没喝过蒙牛芝士奶?”
“那可不是,”老干部用力点了下头,然后问,“你说的那个什么奶是什么?”
“好喝的,来您往这边走。”
于征北:“……”
霍驰和顾硝都不喝奶,对顾硝来说,他可能就知道这一个奶的名字吧……
这个还是昨天他在超市知道的。
所里的水没了,霍驰不在顾硝就陪着于征北去了超市,走的时候正赶上顾硝刚说的那个奶促销活动,顾硝看了会儿热闹,莫名其妙就买了一箱回来。
是的,他没看错,是一箱。
顾硝和霍驰一样,买东西都喜欢按箱买。
挺沉挺贵的东西,拿回来于征北才知道,那俩人都不爱喝奶。
于征北正愁那箱奶该怎么处理呢,霍驰就理所当然的说了句,“你喝吧,补钙,长个。”
于征北:“……”
且不说酸奶会不会长个子,这是他的执念,什么时候变成霍驰的口头禅了啊!
顾硝和老干部的声音往厨房去了,于征北回过神来就听顾硝说给大伙儿发发,再一看那一屋子阴魂及霍大爷此时此刻的模样……
分神让他冷静了不少,但这注意力一集中,好容易压下去的情绪立刻喷涌。
他噗的一声蹲到了地上,笑的浑身都在抖。
霍驰立刻瞪了过去,那凛冽的眼神在于征北身上停了几秒后就消失不再。
于征北就蹲在他脚边,霍驰一伸手就揉到了他的后脑勺,“小点声,还没走呢。”
于征北:“我尽量……”
……
假`币案破获了,事务所里多了一面只有阴魂才能看到的锦旗,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时间不疾不徐的走着,于征北的假期即将结束,在这倒计时的声音里,他们首先迎来了霍大爷的生日。
地方还是顾硝选的,一个很小众的私房菜,和普通的私房菜馆不同,这里是真‘私房’。
一个独门小院,一个别致的雅间,这里向来只招待一桌客人,让你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什么是专属。
休闲娱乐,除了洗浴一应俱全。
于征北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除了贵他目前没感觉到别的,这哪是在烧钱,喘口气儿里面好像都飘着金屑。
“干嘛呢?想吃什么看菜单啊。”顾硝给了他一本手写的菜单。
于征北看了眼封皮上随意画上去的烧鸡,“顾哥……这里吃顿饭得多少钱啊?我知道我挺俗气的,但我还是想知道……”
他刚在所有的软件上查了一遍,别说人均消费,他连个相关都没查到。
顾硝选的这个地儿是真够隐蔽的。
“霍大爷请客,你管他多钱干嘛……”
“不是,”于征北道,“来都来了,也挥霍了把,我得知道这是什么地儿是什么个消费法,将来我出去吹不是也有个……嗯……依据么。”
顾硝乐了,盘腿坐到了于征北边上,“听顾哥跟你说啊……”
正说到关键的地方,顾硝的手机突然响了,于征北就见边上这男人瞬间来了个心花怒放的表情。
他还没见过顾硝这样,不光是兴奋,还有着股难以形容的喜悦。
于征北目送顾硝蹦出门去,脑袋一转过来就见霍驰也过来了。
“他媳妇儿的电话。”霍驰给自己倒了杯茶,吹掉上面的热气后淡淡道,“不用看手机,只要是这个表情就是他媳妇儿的。”
“哎……”于征北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相处下来于征北才发现顾硝这人和他刚见到的时候不一样,圆滑世故,城府也深,但就是这么个人,见天的把媳妇儿挂嘴上,只要提到媳妇儿,顾主任那就是大晴天,所以于征北由衷的感慨了句,“顾哥真疼媳妇儿啊……”
正在喝茶的霍驰一顿,热茶淹过嘴唇让在唇周镀上一层热。
他眨眨眼,在于征北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本能的想要接一句,我也疼,我可比顾硝疼媳妇儿多了。